李龍接過通信員遞來的文件,目光在“軍醫院兵變”四字上停留片刻,隨即折起塞進衣袋。他站起身,拍了拍地圖邊緣的浮塵,轉向作戰棚角落那口蒙著油布的木箱。兩名戰士上前掀開箱蓋,露出幾排用油紙層層包裹的圓筒狀物,表面刻著兵工廠特有的編號標記。
“取出來。”李龍低聲說。
戰士們小心翼翼將六枚磷火雷和四枚聲震彈擺上桌。磷火雷外殼涂黑,底部嵌有銅制引信;聲震彈則形似手榴彈,但引信連接著細長的絆線裝置。李龍逐個檢查封口,手指停在第三枚磷火雷的油紙邊緣——那里有一道淺淡的水漬印痕。棚外風起,洞口垂下的草簾晃動,一滴水珠落在箱沿,順著木縫滑入內側。
“小劉。”李龍喚道。
“到!”年輕戰士立正。
“把這三枚完好的拿走,貼身保管。”他指著最干的三枚磷火雷,“剩下的,重新包兩層油紙,加蠟封。”
“連長,真要用這個?”小劉遲疑,“咱們沒試過實戰,萬一……”
“沒有萬一。”李龍打斷,“他們自己人打自己人,糧斷馬殺,現在靠槍逼著往前沖。這種仗,拼的是誰先崩。”
他攤開地圖,指尖點在干河溝位置:“這里,是他們進攻根據地的必經隘口。兩側山勢陡,中間只容兩三人并行。昨夜偵察組回報,松本一郎親自押陣,調了兩個中隊,說是‘最后一戰定勝負’。”他冷笑一聲,“他以為還能聚得攏人?”
棚內眾人沉默。一名排長低聲問:“要是他們不上當呢?繞路?”
“會來。”李龍肯定,“他們現在不是打仗,是搶飯。松本許了勝后補糧,敗者軍法從事。這種命令下,誰敢退?只能往溝里填人。”
他下令:“磷火雷埋溝底,覆薄土,偽裝成碎石堆。聲震彈掛兩岸枯樹,絆線橫跨路面,高度齊腰。人過即發。”
“不開第一槍。”他盯著每人眼睛,“等他們全進溝,再動手。”
夜雨未至,但空氣濕重,山洞壁面滲水漸多。戰士們用油布將剩余物資層層裹緊,抬往預定埋設點。李龍親自帶隊,沿小路摸至干河溝上游。月光被云層遮住,僅憑微弱天光辨路。磷火雷放入預定坑位后,覆上碎石與枯葉,幾乎看不出異樣。聲震彈吊上枯樹,絆線用黑繩系牢,與樹皮同色。
“再拉緊些。”李龍蹲下檢查,“絆線斷的瞬間,必須引爆。”
凌晨三時,日軍開始集結。哨音斷續,夾雜著日語呵斥與槍托砸地聲。李龍伏在溝頂巖石后,聽見腳步雜亂逼近。百余名日軍在軍官驅趕下涌入河床,隊形松散,有人踉蹌跌倒,立刻被后方踩踏。一名少尉模樣的人持刀督戰,連砍兩人,才勉強維持前進。
“來了。”李龍低語。
尖兵踏入埋伏區,左腳勾中絆線。
第一枚聲震彈炸開,尖銳嘯音如金屬刮擦巖石,在狹窄山谷中反復回蕩。日軍猛然停步,紛紛捂耳蹲地,有人失聲叫喊。緊接著,第二、第三枚接連引爆,嘯聲疊加,宛如群鳥嘶鳴,刺得人耳膜生疼。
就在此刻,一名士兵跌倒時手撐地面,壓碎覆蓋磷火雷的石層。引信觸發,幽綠色火焰自地底噴出,瞬間點燃其軍服。他慘叫翻滾,火勢蔓延至身旁同伴。第二枚、第三枚磷火雷相繼爆燃,溝底仿佛裂開火口,綠焰騰起數尺,沾上衣物皮肉便劇烈燃燒,無法撲滅。
“天火!天火!”有日軍嘶吼。
“佐藤燒起來了!救不了!”另一人崩潰大叫。
人群徹底失控,轉身往回奔逃,卻被后方隊伍堵住去路。推搡踩踏中,有人跳入干涸河床邊緣的陡坡,滾落時撞斷脖頸。督戰的少尉拔刀欲砍,卻被潰兵撞倒,火焰順勢爬上他的褲腿,轉眼全身 engulfed。
李龍伏在高處,冷眼注視。他未下令補槍,也未出擊。他知道,此刻最致命的不是火,是恐懼。
火勢漸熄,綠焰在濕氣中熄滅,僅余焦黑尸體與燒熔的槍管散落溝底。幸存日軍逃出隘口后四散奔逃,有人丟棄武器,有人跪地嚎啕。松本一郎在后方高坡目睹全程,拄刀站立,面部扭曲,卻未下令追擊。
天光微亮,戰士們下溝清點。六具完整尸體確認為日軍,另有四十余具嚴重燒毀,無法計數。傷者痕跡遍布沿途,血跡延伸至數里外。一名戰士從逃兵遺落的背包中翻出日記本,交予李龍。
李龍翻開,紙頁上字跡潦草:“……糧斷五日,昨夜分食馬尸。今晨長官言,攻下八路據點則有飯,否則全員槍決。入溝忽聞鬼嘯,地裂出綠火,佐藤君化為火人,甲斐亦倒地慘叫。吾知此非戰,乃地獄入口。若再令進,寧自裁。”
他合上本子,遞給身邊排長:“留著,以后念給新兵聽。”
返回陣地后,骨干們聚在掩體后清點戰果。一名老兵仍心有疑慮:“連長,這火……真不是邪門?咱們兵工廠能造出這種東西?”
“邪門?”李龍冷笑,“那是白磷遇空氣自燃,加了硫磺和松脂助燃。聲震彈里塞了銅片和空管,炸起來聲音刺耳。三個月,三個老師傅熬瞎了眼,才調出這批貨。”
他環視眾人:“他們怕的不是火,是不知道下一腳踩下去會冒出什么。咱們沒有大炮,沒有飛機,但能讓敵人自己嚇死自己,就是本事。”
“可這東西就剩這么點……”另一人擔憂。
“正因為少,才要精用。”李龍沉聲,“下次,專挑他們最‘團結’的時候用——讓他們知道,連地都反他們。”
正說著,王大娘提著飯籃走來,掀開蓋布,端出一碗熱騰騰的雜糧粥。她看了看戰士們臉上的煙灰與血痕,低聲問:“連長,那綠火……真能再使一次?”
李龍接過碗,熱氣撲在臉上。他沒喝,只將碗擱在身旁石上,從內袋取出一枚完好的磷火雷,放在掌心。
“只要人心還怕未知,”他說,“火就燒得起來。”
遠處山脊,一只烏鴉落在燒焦的枯樹上,爪子碰落半截未燃盡的絆線。線頭垂下,輕輕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