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龍一腳踹開壓在小腿上的斷木,碎渣濺進傷口,他沒吭聲,只把槍托抵在肩窩,朝前方火光最盛處奔去。身后戰士們陸續從溝底爬出,有人扶起受傷的同伴,有人檢查彈藥余量。北柳村的方向濃煙滾滾,風向變了,焦糊味裹著稻草燃燒的氣息撲面而來。
“加快速度!”李龍低吼,聲音沙啞得像磨過粗石。他右手指節還沾著那張紙條的灰燼——半小時前在安全區邊緣燒掉的,上面“特件押運”四個字燒到一半才松手。現在每一秒都壓著命。
隊伍剛翻過一道土坡,前哨戰士突然伏地,揮手示意。李龍立刻壓低身形,借著坡頂稀疏的灌木向前望去:三名日軍正從村口糧倉拖出一袋稻米,其中一人用槍托砸向跪地老農的后頸,米袋摔裂,白粒滾進泥里。另一人抽出軍刀,割斷糧倉門上的麻繩,干草堆轟然傾塌,火把隨即擲入。
李龍瞇眼數了數,村內明火點已有六處,大多集中在東側囤糧區。他迅速分派人手:“一組從西坡包抄,堵住退路;二組跟我直插糧倉,救人優先,不開槍除非暴露。”戰士們散開行動,腳步踩在焦土上幾乎沒有聲響。
接近村口時,一名戰士突然從側巷沖出,端槍掃射。日軍驚覺回頭,李龍已撲出掩體,駁殼槍連發三彈,擊倒持刀軍官。剩下兩人轉身就跑,被埋伏在屋后的戰士用絆索放倒。李龍沖進糧倉,里面還有十幾個百姓蜷縮在角落,王大娘也在其中,臉上有血痕,見他進來,嘴唇顫抖著擠出兩個字:“連長……”
“人齊了嗎?”李龍蹲下問。
“差趙老三一家,聽說被押去祠堂了。”王大娘抓住他的袖子,“他們要燒祠堂,說里面藏了‘通八路的證據’。”
李龍起身,對身邊戰士道:“你帶人護住糧倉,我去祠堂。”話音未落,遠處傳來幾聲槍響,緊接著是日語叫罵。他心頭一緊,拔腿就走。
祠堂外,五名日軍正往門縫塞稻草,一名少尉模樣的人站在臺階上揮刀指揮。李龍繞到后墻,發現窗戶被木板釘死,只留一道縫隙。他示意兩名戰士架梯,自己攀上窗臺,一腳踹開木板躍入。屋內綁著七人,趙老三額頭破血,孩子縮在他懷里。那少尉聽見動靜轉身,李龍搶先開槍,子彈穿透其左肩,軍刀當啷落地。
其余日軍調頭應戰,屋外戰士趁機破門而入。搏斗不過片刻,敵人盡數被制。李龍親手割斷繩索,扶起趙老三:“還能走嗎?”
“能!”趙老三咬牙站起,抱起孩子。
撤離途中,一名戰士從倒地的少尉腰間摸出個皮夾,打開一看,抽出一張油印表格。李龍接過掃了一眼:標題是“第三聯隊物資配給明細”,日期為昨日。表格上,軍官口糧標注為“精米1.5公斤/日”,而士兵欄寫著“糙米0.6公斤/日,配雜豆”。更下方一行小字注明:“彈藥優先供給野戰部隊,駐防單位減半。”
“他們自己人都分不勻。”戰士冷笑。
李龍把表格塞進內袋,沒說話。他知道,這種裂痕比槍炮更致命。
回到村中空地,百姓已集中在未燒毀的屋舍前。李龍讓衛生員給傷者包扎,自己蹲在一處斷墻邊,掏出繳獲的地圖殘片比對。這時,王大娘端來一碗涼水,顫聲道:“連長,你來得再晚半步,全村都得燒干凈。”
“他們為什么突然燒糧?”李龍問。
“不光燒糧。”王大娘搖頭,“昨兒半夜就開始吵,兩個隊的兵為一車面粉打起來。今早有個大官來了,罵了一通,可糧還是沒發下去。剛才那幫人搶米,也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李龍眼神一動:“哪個部隊來的官?”
“聽口音不像本地駐軍,坐的車有司令部牌子。”
李龍站起身,心中已有判斷:補給線一斷,后方立刻亂套。派系不同,來源不同,物資一緊,矛盾就炸。
他當即下令:“留兩個班協助百姓清理廢墟,其余人隨我回根據地。另外,派偵察組再進石橋鎮外圍,務必搞清日軍營地現狀。”
三小時后,偵察兵返回。領頭的戰士滿臉塵土,進門就報告:“連長,鎮東的野戰營和守備隊打起來了!”
“怎么回事?”
“守備隊扣了野戰營的運糧車,說上面沒批條。野戰營的人硬搶,兩邊動了槍,死了兩個,傷了好幾個。松本那個姓的軍官出來壓場子,被野戰營的中隊長當面頂撞,說‘你們吃空餉,我們餓肚子’。”
李龍坐在桌邊,手指輕輕敲著桌面。他想起那張配給表,軍官吃精米,士兵啃糙糧;野戰部隊要打仗,補給卻被駐防單位截留。這種窩里斗,遲早撕了他們自己。
“還有呢?”他問。
“營地里騾馬都瘦得皮包骨,伙房燒的全是樹皮混野菜。巡邏隊也縮了編,原來四班倒,現在兩班輪,不少人偷溜出營找吃的。”
李龍緩緩點頭。他不需要再聽更多了。
當晚,根據地作戰棚內油燈通明。李龍將繳獲的配給表、百姓口供、偵察報告一一攤開,又取出地圖,在石橋鎮至北柳村一線畫了三道紅線。
“補給線斷了五天,他們撐不了多久。”他對幾位骨干說,“現在不是他們打我們,是他們自己打自己。我們不用急著攻,但要逼他們更亂。”
“怎么逼?”
“明天開始,派小隊在夜間靠近日軍營地,放冷槍,炸水井,割電話線。不求殺傷,只求騷擾。讓他們睡不成覺,通不了信,疑神疑鬼。”
“要是他們聯合起來呢?”
李龍冷笑:“現在這種分法,聯合?誰信誰才是傻子。咱們只要再推一把,他們自己就能散了架。”
會議結束,眾人離去。李龍獨自留在棚中,把那張配給表釘在墻上,用紅筆圈出“軍官”與“士兵”的口糧差異,又在“彈藥減半”四字上重重畫叉。他盯著地圖良久,忽然抓起鉛筆,在北柳村以南的廢棄鐵道口畫了個圈。
那里是日軍運煤的必經之路,地勢狹窄,兩側山巖陡立。
他低聲自語:“下一站,斷他們的煤。”
棚外,一名通信員快步走來,手里攥著一份新情報。李龍抬頭,接過文件,展開只看一行,眉頭驟然鎖緊。
文件上寫著:“石橋鎮軍醫院今日發生兵變,傷兵沖擊伙房,擊傷后勤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