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磊這句話一說出口，就像往一鍋滾油里，扔進了一塊冰。

整個包廂的氣氛，瞬間就炸了。

王興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義上的、毫不掩飾的愕然。他手里那杯剛滿上的茅臺，都忘了喝。

他組這個局，是想給劉江一個展示的舞臺，也想看看資本市場對這個項目的真實反應。

但他怎么也沒想到，張磊，這個一向以穩健和深思熟慮著稱的高瓴掌門人，會用一種近乎“掀桌子”的方式，直接打破了所有心照不宣的規則。

這不是在抬價。

這是在“搶食”。

曹國維更是已經徹底傻了。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不小心闖進了神仙戰場的凡人，周圍飛的，都是他看不懂的劍氣。

他只能努力地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波及到。

張一鳴站在那里，手還搭在筆記本上，大腦一片空白。

他聽懂了張磊的話，但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下意識地，看向劉江。

而劉江，是全場唯一一個，表情從始至終，都沒什么變化的人。

他甚至還有閑心，又給自己倒了半杯茶。

他看著張磊，笑了笑，沒說話。

然后，他又把目光，移到了沈南鵬的臉上。

他知道，真正有資格，也有能力，做最終決定的，只有眼前這個，從始至終，都只是靜靜地靠在椅背上的，夏國VC界的教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沈南鵬的身上。

沈南鵬沒理會張磊那帶著幾分挑釁的目光。

他也沒看劉江。

他的視線，越過了桌上的杯盤，落在了那個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緊張得手心冒汗的年輕人身上。

“一鳴，是吧？”他問。

張一鳴一個激靈，趕緊答道：“是，沈總。”

“剛才那些數據，都是你帶著團隊，一點一點跑出來的？”沈南鵬又問。

“是。”

“算法模型，也是你親手搭建的？”

“是。”

“微訊封殺你們的時候，最難的那段時間，團隊里，有人走嗎？”

這個問題，跟錢，跟商業模式，沒有半點關系。

張一鳴愣了一下，隨即，他挺直了腰桿，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不亞于劉江的、強大的自信。

“報告沈總。一個，都沒有。”

沈南鵬點了點頭。

沒再問了。

他收回目光，端起面前那杯一直沒動的酒，站了起來。

他先是對著張磊，舉了舉杯，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老張，你啊，還是那么沉不住氣。”

然后，他才轉向劉江和張一鳴。

“劉江，一鳴。”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能讓所有人心安的、一錘定音的力量。

“剛才，一鳴說，他負責的，是‘術’。是螺絲和鉚釘。”

“劉江，你負責的，是‘道’。是星空和遠方。”

“說得很好。”

“但是，在我看來。一家偉大的公司，只有這兩樣，還不夠。”

他頓了頓，目光在劉江和張一鳴之間，來回掃視了一圈。

“它還需要一樣東西。”

“需要‘魂’。”

“需要一種，能讓一群聰明人，在最黑暗、最看不到希望的時候，依然愿意擰成一股繩，跟著你們一起，去撞那堵南墻的，精神內核。”

“剛才，我在一鳴身上，看到了這種‘魂’。一種屬于頂尖產品經理的，純粹的、執著的、對產品的‘魂’。”

“而你……”他看著劉江，“你的‘魂’，我看不透。但我知道，它更龐大，也更……危險。”

“所以，這個項目，已經不是簡單的‘投’或者‘不投’的問題了。”

沈南鵬的目光，變得前所未有的銳利。

“它是一個，我們紅杉，必須參與進去的，未來。”

他舉起酒杯。

“我提議。”

“這杯酒，不為別的。”

“就為祝賀我們，紅杉、高瓴，還有王興你，我們三家，今天，能有這個機會，一起坐上‘抖樂’這艘，即將起航的船。”

“我干了。”

說完，他仰起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沒有問估值。

沒有問要多少錢。

沒有問股份比例。

他就用這樣一杯酒，直接宣布了結果。

——這塊蛋糕，我們三家，分了。

而且，是拉著另外兩家，一起分。

這份氣度，這份格局，這份對頂級項目生殺予奪的掌控力，讓旁邊的張磊，都只能無奈地苦笑了一下，端起酒杯，跟著一飲而盡。

他知道，自己剛才那句“我要了”，在沈南鵬這手“我全要，而且我還要帶著兄弟們一起要”的面前，高下立判。

王興哈哈大笑，舉杯共飲。

至此，大局已定。

劉江的臉上，終于，也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最好的結果，達成了。

他拉著身旁已經完全懵掉的張一鳴，站起身，端起酒杯，向著三位大佬，深深地鞠了一躬。

“感謝三位老師的認可。”

“不過……”

他直起身，話鋒一轉。

“船票，我們可以賣。”

“但是，上船之后，聽誰的，坐哪個位置……”

“這個規矩，得由我們來定。”

他看著三位加起來，足以掌控夏國互聯網半壁江山的頂級大佬，臉上帶著一絲與年齡完全不符的、平靜的強勢。

“換句話說。”

“估值，你們可以開。”

“但‘定價權’，必須在我手里。”

劉江這句話，很輕。

輕得像一片羽毛，落進了剛才還熱火朝天的包廂里。

但所有人都覺得，自己的耳朵，像是被針扎了一下。

剛剛才因為沈南鵬那番話而變得熱絡、豪邁的氣氛，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瞬間，再次變得死寂。

只不過，這一次的死寂，跟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它不再是審視，也不是震驚。

而是一種……難以置信的，荒謬感。

王興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端著酒杯，看著劉江，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外星人。他覺得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出現了幻聽。

張磊剛放下的酒杯，又拿了起來。他沒喝，只是用手指，在那光滑的杯壁上，來回摩挲著。

他看著劉江，眼睛微微瞇了起來，那道縫隙里，閃過一絲危險的光。

曹國維已經不敢再看下去了。他低著頭，恨不得把自己縮進椅子里。他覺得劉江一定是瘋了。

在三位夏國最頂級的投資人，剛剛決定要給你投錢的時候，你跟他們說，估值你們開，但規矩我來定？

這是何等的狂妄？

這簡直是……自尋死路！

就連一直對劉江充滿盲目信任的張一鳴，此刻都感覺自己的頭皮一陣陣發麻。

他緊張地看了一眼劉江的側臉，嘴巴張了張，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一個字都沒敢說出口。

他知道，在這個級別的牌桌上，自己，沒有說話的資格。

整個包廂，唯一還保持著鎮定的，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說出這句話的劉江。

另一個，是被挑戰的，沈南鵬。

沈南鵬靠在椅背上，他沒有流露出任何憤怒或者被冒犯的神情。他只是很安靜地，很認真地，重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仿佛是第一次認識他。

過了足足有半分鐘，他才緩緩開口，聲音里聽不出喜怒。

“有意思。”

“劉江，你知道，上一個，敢在我面前，說這句話的人，是誰嗎？”

劉江搖了搖頭，很誠實地回答：“不知道。”

“是阿貍的馬總。”沈南鵬的語氣，像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往事，“十年前。他也是這么跟我說的。他說，紅杉可以投我，但阿貍，必須由我們自己說了算。”

“那您投了嗎？”劉江問。

“投了。”沈南鵬的回答，很干脆。

“為什么？”

“因為我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樣東西。”沈南鵬說，“一種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這件事做成的，瘋魔。我賭的，不是他的模式，也不是他的團隊。我賭的，是他這個人。”

他看著劉江。

“現在，你跟我說，一樣的話。”

“那你，憑什么呢？”

“憑什么讓我，讓我們三家，把數億，甚至數十億的資金，交給你，然后，讓你來定規矩？”

這個問題，比剛才任何一個關于商業模式的問題，都更加致命。

它不再是“術”和“道”的層面。

它是在問“我是誰”。

是在問，你劉江，憑什么能跟十年前的馬總，相提并論？

劉江笑了。

他沒有長篇大論，也沒有去解釋自己未來的宏偉藍圖。

他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

“就憑一件事。”

“我，比你們，更懂‘抖樂’。”

這句話，很平靜。

但平靜的背后，是強大到無與倫比的自信。

“我知道，‘抖樂’這個產品，在未來三個月，半年，一年，甚至三年，它會在哪個節點，遇到什么問題。它會在哪個階段，需要用什么樣的內容，去刺激用戶增長。又會在哪個階段，需要用什么樣的運營活動，去提升社區的活躍度。”

“我知道，我們的第一個千萬日活，會什么時候到來。第一個五千萬，又會在什么時候。”

“我知道，我們的對手，微訊，他們下一步，會用什么樣的方式，來打壓我們。我知道他們的七寸，在哪里。”

“甚至……”

劉江的目光，掃過在座的所有人，包括王興。

“我知道，在未來的某一天，當‘抖樂’的日活，突破兩億的時候。微訊，會主動找上門來，不是為了打我們，而是……為了收購我們。”

“而到了那一天，他們會開出一個，讓在座各位，都無法拒絕的價格。”

他的聲音，不大。

但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子彈，精準地，射進了在場所有人的心里。

這不是在分析。

這不是在預測。

是一種已經看到了未來終局之后，再倒回來，跟你復盤的，從容。

王興徹底不笑了。他看著劉-江，眼神里，只剩下一種看怪物的驚駭。

張磊那摩挲著酒杯的手，也停了下來。

包廂里，陷入了第三次，也是最徹底的一次，死寂。

這一次，沒有人再敢開口。

因為劉江剛才說的那些話，已經完全超出了商業邏輯的范疇。

那是一種，近乎蠻不講理的，對未來的【確定性】。

而【確定性】，對于他們這些玩弄風險投資的頂級大佬來說，是這個世界上，最昂貴，也最稀缺的奢侈品。

不知道過了多久。

沈南鵬，突然，笑了。

他笑得很暢快，很開懷，甚至還帶著一絲如釋重負。

他站起身，走到劉江的身邊，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親自拿起那瓶茅臺，為劉江那只喝了半杯茶的茶杯里，滿滿地，斟上了一杯酒。

然后，他端起自己的酒杯，看著劉江。

“好。”

他的聲音，洪亮而有力。

“就憑你剛才這番話。”

“從今天起，‘抖樂’的事。”

“你，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