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鵬那句話一出口，包廂里的空氣，仿佛又凝固了一次。

但這次的凝固，跟剛才不一樣。

剛才，是懷疑和審視。

現在，是冰層開裂前的那種、極致的寂靜。

張一鳴的身體，像是被通了電，猛地一震。

他幾乎是彈射性地站了起來，因為動作太快，膝蓋還磕了一下桌子腿，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他沒管，也感覺不到疼。

他看向劉江。

劉江沒看他，只是拿起公筷，夾了一塊剛上來的東坡肉，放進張一鳴面前的骨碟里。

“不急。”他說，“先把這塊肉吃了，涼了就不好吃了。”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卻像一股暖流，瞬間撫平了張一鳴那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臟。

他深吸一口氣，坐下，拿起筷子，很聽話地，一口一口，把那塊肥而不膩的東坡肉，吃了下去。

桌上那三位大佬，誰也沒說話，就那么靜靜地看著。

看著張一鳴吃完，抽出紙巾，擦了擦嘴。

然后，他才站起身，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那臺他寶貝得不行的、貼著好幾張動漫貼紙的ThinkPad筆記本。

他把電腦，放在自己和劉江中間的空位上，開機。

屏幕亮起，映著他那張因為激動和緊張，而微微有些泛紅的臉。

他沒有立刻打開PPT，而是先將電腦屏幕，轉向了沈南鵬和張磊的方向。

“沈總，張總。”他的聲音，因為刻意的壓制，顯得有一點點低沉的沙啞，但每一個字，都異常清晰。

“在看數據之前，我想先說一件事。”

“剛才劉江說的所有東西，聽起來，可能很……玄。”他斟酌了一下用詞，“什么用戶情緒，什么垃圾時間，什么情緒奶嘴。這些，都是‘道’的層面。虛無縹緲。”

“而我接下來要給各位看的，是‘術’。”

“是把這些‘道’，一步一步，變成現實的，最枯燥，但也最真實的東西。”

“這里面，可能沒有星空，只有一堆……螺絲和鉚釘。”

說完，他不再有多余的廢話，手指在觸摸板上一點。

那個被他修改了無數遍的PPT，全屏展開。

第一頁，巨大的LOGO——【抖樂】。

第二頁。

沒有宏大的愿景，沒有華麗的辭藻。

只有一張曲線圖。

橫軸，是時間，從“抖樂”上線第一天，到昨天。

縱軸，是【用戶日均使用時長】。

一條近乎陡峭的、呈指數級增長的紅色曲線，像一把利劍，狠狠地刺進了在場所有人的瞳孔里。

“上線90天，‘抖樂’的日活用戶，是487萬。”張一鳴的聲音，像一個冷靜的、不帶任何感情的機器人。

“這個數據，可能各位見得多了，不算什么。但是……”

他的手指，點在了那條紅色曲線上，最高點的那個數字上。

“我們的用戶日均使用時長，在昨天，達到了驚人的……42分鐘。”

“作為對比，目前國內最火的社交軟件，微訊朋友圈，這個數據，是25分鐘。最火的新聞客戶端，這個數據，是32分鐘。”

“也就是說，我們在用戶粘性上，已經超過了市面上幾乎所有的，A輪及A輪以前的內容產品。”

王興的身體，不自覺地往前湊了湊。

曹國維已經看傻了，手里夾著的一塊豆腐，忘了放進嘴里。

張磊臉上的笑容，也徹底消失了。他死死地盯著那個數字，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震驚。

只有沈南鵬，還保持著靠在椅背上的姿態。但他那副金絲眼鏡后面，鏡片反射出的，是屏幕上那條刺眼的、妖異的紅光。

“為什么？”他開口，聲音很輕，“數據只是結果。我要知道原因。你們是怎么做到的？”

這，才是問題的核心。

張一鳴像是早就料到他會這么問，他切換到下一頁PPT。

上面，是兩個并排的、極其復雜的模型圖。

左邊，是【內容分發模型】。

右邊，是【用戶行為正反饋模型】。

“原因，就在這里。”張一鳴的手指，點在左邊的模型圖上，“我們沒有編輯，沒有人工推薦。我們所有的內容分發，都基于一個核心算法——自適應的、增量式協同過濾。”

“簡單來說，我們不‘猜’用戶喜歡什么。我們只‘看’。看他的每一次點贊、評論、轉發、甚至……是他在某一個視頻上，多停留的那0.5秒。”

“這些行為，都會被量化成數據，喂給我們的算法模型。然后，模型會立刻調整，在下一個15秒，推送給他可能更感興趣的內容。”

“用戶越刷，我們的模型，就越懂他。越懂他，他就越沉迷。這就形成了我們第一個增長飛輪。”

接著，他的手指，移到了右邊的模型圖上。

“但光有這個，還不夠。因為這只能留住用戶，不能驅動用戶去……‘創造’。”

“我們的第二個核心，是把【流量分配權】，徹底還給【內容本身】，而不是【創作者的名氣】。”

“在一個新人，和一個百萬粉絲的大V，同時發布了一個視頻之后，我們會先把這兩個視頻，都扔進一個極小的、只有500個用戶的初始流量池里。”

“然后，看數據。看這兩個視頻的完播率、點贊率、評論率……”

“誰的數據好，我們就立刻，把它推進下一個一萬人的流量池。再看數據。好的，再推進到十萬人的池子……”

“這是一個極其公平，也極其殘酷的‘賽馬機制’。”

“在這個機制下，一個粉絲為0的新人，只要他的內容足夠好，他完全有可能，在24小時內，爆火，成為百萬粉絲的大號。”

“而一個大V，如果他開始吃老本，內容質量下降，他的視頻，可能連最初的那個500人流量池，都出不去。”

“這個機制，給了所有底層創作者，一個清晰的、看得見的【上升通道】。”

“它告訴所有人：在抖樂，你不用有背景，不用有資本，你只需要，把內容做好。只要做好了，我就給你流量，給你錢，給你……一夜成名的機會！”

“所以……”張一鳴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聲音里，帶上了一絲難以抑制的、創造者獨有的驕傲。

“微訊，可以封殺我們的鏈接，可以抄襲我們的功能，甚至，可以花大價錢，挖走我們頭部的幾個大V。”

“但他們抄不走，也挖不走的，是我們的【算法】，和我們的【機制】。”

“因為只要這套機制還在，我們就算失去了一百個頭部大V，這片土壤，也能在下一個星期，再給我們，長出兩百個、三百個，新的大V！”

“這，才是我們真正的……護城河。”

他說完，整個包廂，鴉雀無兩聲。

只有那兩張復雜的、充滿了各種數據流和邏輯框的模型圖，在屏幕上，靜靜地，散發著一種冰冷的、理性的、卻又無比迷人的光芒。

過了許久。

張磊才緩緩地，吐出了兩個字。

“牛逼。”

然后，他看向沈南鵬，說了一句讓王興和曹國維，都差點從椅子上掉下去的話。

“老沈，還看嗎？”

“你要是不投，這家，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