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輝騰，滑進長安俱樂部地下的停車場。

光線暗了下來。

張一鳴坐在副駕，他看著自己映在車窗上的臉，抬手，想把一根翹起來的頭發(fā)按下去，沒成功。

“行了，挺好。”劉江拔了車鑰匙，說。

“嗯。”張一鳴應(yīng)了一聲，手放了下來。

兩人下了車，沉默著，跟著指示牌往電梯廳走。

“一會兒，我沒讓你說話，你就別說。”劉江按了電梯上行鍵。

“知道。”張一鳴說。

電梯門開了，里面光可鑒人。

“觀云廳”的門是關(guān)著的。一個穿旗袍的女人站在門口，看見他們，微微一笑，沒說話，只是抬手，在門上輕輕叩了三下。

門從里面開了。

一股混著沉香和飯菜香的熱氣，撲面而來。

主位上，王興看見他們，笑著站了起來。

“來了？就等你們倆。”

他指了指自己右手邊的兩個空位。

桌上另外三個人，也都聞聲看了過來。

一個戴眼鏡，一個看著愛笑，還有一個，是曹國維。

曹國維看見劉江，表情有點復(fù)雜，想站起來，屁股抬了一半，又坐了回去。

“老沈，老張。”王興沒急著介紹，先給劉江他們定了位，“這位，劉江。我老師。這位，張一鳴，他兄弟。”

他又指指曹國維，“老曹，啟航網(wǎng)的，劉江的伯樂。”

一圈介紹完，座次也明了了。

劉江和張一鳴，是今天的主角。曹國維，是作陪的。

“沈總，張總，王哥，曹總。”劉江挨個喊了一遍，很客氣，不多話。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對幾個人示意了一下，喝了口。

張一鳴跟著他，也喊了一遍。

“坐，坐。”王興招呼著，“菜剛上，先墊墊肚子。今天不談事兒，就是朋友吃飯。”

話是這么說，但一桌子人，除了王興，誰也沒怎么動筷子。

酒是茅臺。

王興親自給每個人滿上。

第一杯酒，他提的。說辭跟劉江猜的差不多，敬年輕人，敬未來。

劉江沒讓他喝下去。他站起來，把姿態(tài)放得很低，說了一通感謝的話，滴水不漏。然后拉著張一鳴，倆人一口干了。

沈南鵬和張磊，就小口抿了抿。

放下酒杯，桌上的氣氛，才算真正活泛了一點。

王興開始聊一些圈子里的八卦，誰誰誰又搞了個新項目，誰誰誰又套現(xiàn)離場了。沈南鵬偶爾會接一兩句，張磊基本不說話，就笑著聽。

劉江也聽著，偶爾王興問到他，他就說幾句，大部分時候，都在給張一鳴夾菜。

第二杯酒，是張磊提的。

他看著劉江，笑呵呵地說：“劉江是吧？聽王興說，你今年才剛上大一？”

“是，張總。在SC師范，念新聞。”劉江回道。

“念新聞好啊。”張磊點了點頭，話鋒突然一轉(zhuǎn)，“那你對現(xiàn)在這個……自媒體，怎么看？就是那些公眾號，做內(nèi)容的。”

桌上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知道，肉戲來了。這是在考校劉江對整個“內(nèi)容行業(yè)”的理解。

劉江像是沒感覺出來，他想了想，說：“還沒怎么看。”

張磊一愣。

王興差點笑出聲。

“哦？”張磊追問，“是沒想好，還是……不方便說？”

“都不是。”劉江搖了搖頭，很認(rèn)真地回答，“就是覺得吧，現(xiàn)在這些東西，都還是……怎么說呢，太‘個人’了。”

“它更像是，一個有才華的作者，開了個電子專欄。本質(zhì)上，跟報紙上那些專欄作家，沒區(qū)別。只不過，平臺從紙，換成了手機。讀者，從郵局訂報，變成了點個關(guān)注。”

“效率高了，但模式，沒變。”

他說完，桌上更安靜了。

曹國維的臉色，有點白。因為劉江這幾句話，幾乎把他引以為傲的“啟航網(wǎng)”，也給概括進去了。

“那在你看來，什么才是變了的模式？”這次開口的，是沈南鵬。他終于把目光，從手里的酒杯，完全移到了劉江的臉上。

這個問題，才是真正的主菜。

劉江笑了。他沒立刻回答，而是拿起酒瓶，給沈南鵬和張磊的杯子，都續(xù)上了酒。

然后，他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沈總，張總。在回答您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先問一個問題。”

“你們覺得，我們做互聯(lián)網(wǎng)的，搶的是什么？”

沈南鵬和張磊對視了一眼，沒說話。

王興替他們說了：“用戶的時間唄。還能是什么。”

“沒錯。”劉江點了點頭，“是用戶的時間。但我覺得，這個答案，只說對了一半。”

他放下酒瓶，看著沈南鵬。

“或者說，大家只看到了硬幣的一面。”

“那另一面呢？”沈南鵬問。

“另一面，是情緒。”劉江說。

“一個用戶，他一天的時間，是被各種情緒給切割開的。上班的煩躁，下班的疲憊，跟朋友吃飯的開心，自己待著的無聊。”

“我們現(xiàn)在市面上所有的產(chǎn)品，電影，游戲，小說，社交軟件，都在搶用戶那些‘高質(zhì)量’的情緒時間。比如，他想看個電影，他會專門空出兩個小時，很專注。”

“但有一種情緒下的時間，是現(xiàn)在的藍海。就是，當(dāng)用戶什么都不想干，就想放空，就想當(dāng)個廢物的時候。那段時間，非常碎片，非常廉價，但總量，大得驚人。”

劉江端起自己的酒杯，看著杯里的酒。

“我們要的，就是這段‘垃圾時間’。我們不跟電影、游戲搶用戶。我們要做的，是當(dāng)用戶變成‘廢物’的時候，下意識的第一個選擇。”

“他不用思考，不用選擇，只要劃手機就行。我們用15秒的聲光電，去填滿他的空虛。”

“我們提供的，不是精神食糧。”

“是一種，能讓人輕易上癮的……情緒奶嘴。”

他說完，端起酒杯，自己抿了一口。

包廂里，落針可聞。

過了很久，很久。

沈南鵬才緩緩開口，他的聲音，很輕，甚至有點干澀。

“……一鳴是吧？”他看向了張一鳴。

張一鳴猛地回過神，趕緊應(yīng)道：“啊，是，沈總。”

“把你電腦里那份東西，打開，給我們看看吧。”沈南鵬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