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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淤泥上的嘆息

林河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源自靈魂深處的饑餓感喚醒。

那不是腸胃的蠕動,更像是一種存在根基被逐漸抽空的虛弱。

維持他意識的那團微弱水光,在渾濁的亞穆納河底明滅不定,如風(fēng)中殘燭。

昨天懲戒醉漢耗盡了那點可憐的神力。

此刻的他,比初生時更加透明,更加虛弱,幾乎要徹底溶解在這片污濁的煉獄里。

“餓……”

林河的意識在昏沉中呻吟。

這是一種比死亡更可怕的消逝感,緩慢而不可抗拒。

源自本能的信息碎片再次浮現(xiàn):

他需要“力量”,需要“信仰”,需要“香火”……

才能對抗這無處不在的污染,才能維持這該死的“神”的存在。

求生的本能壓過了絕望。

他掙扎著將感知向上延伸,穿透污濁的水體,探向河岸——那片彌漫著復(fù)雜氣息,連接著無數(shù)卑微生命的土地。

清晨的薄霧,更像是水汽、灰塵和淡淡垃圾焚燒煙霧的混合物。

此時尚未完全散去。

加濟布爾貧民窟如同一個巨大的、潰爛的傷口,緊緊貼在亞穆納河岸。

破敗的棚屋密密麻麻,用朽木、銹蝕的鐵皮、五顏六色的塑料布和廢棄的廣告牌勉強拼湊而成,一直蔓延到那座散發(fā)著恐怖惡臭的垃圾山腳下。

河岸線并非整齊的,而是被隨意傾倒的建筑廢料、腐爛的蔬菜堆和各種難以辨認的生活垃圾切割得支離破碎。

渾濁河水沖刷著這些污穢,帶走一部分,又留下更多。

此時在上游一點的地方,靠近一個被污水沖刷得搖搖欲墜的破舊小木碼頭的陰影里,一個身影出現(xiàn)了。

干瘦的中年男人,皮膚黝黑粗糙,布滿風(fēng)吹日曬的深刻皺紋,像干涸河床的龜裂。

他叫“維杰”,屬于首陀羅(Shudra)種姓,傳統(tǒng)上是服務(wù)階層。

他穿著破洞的背心和同樣破舊的短褲,扛著一張修補過無數(shù)次、網(wǎng)眼大小不一的破漁網(wǎng)。

他的眼神渾濁,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疲憊,但深處又藏著一絲絕望的希冀。

維杰沉默地將一條勉強能浮起來的、用舊輪胎和木板拼湊的筏子推入水中。

河水粘稠得如同油污,小船吃水很深。

他熟練地撒開網(wǎng)。

漁網(wǎng)在污濁的水面張開,然后迅速沉入那片令人心悸的黃綠色深處。

林河的能清晰地感知到維杰撒網(wǎng)區(qū)域的水質(zhì)。

那是奧克拉工業(yè)區(qū)幾個主要排污口匯聚的下游。

重金屬、化學(xué)染料和各種有機毒物濃度高得驚人。

別說魚,連生命力最頑強的水蟲都幾乎絕跡了!

只有厚厚的、散發(fā)著毒氣的淤泥和沉底的工業(yè)廢渣、塑料垃圾。

維杰顯然也知道希望渺茫。

他麻木地收網(wǎng)。

這個重復(fù)了無數(shù)次失敗后的動作。

感受到網(wǎng)很沉,維杰枯瘦的手臂爆出青筋。

他眼中閃過一絲微光。

難道是奇跡?

嘩啦!

網(wǎng)被拖出水面。

沒有銀鱗的跳躍,沒有魚尾的拍打。

網(wǎng)里兜著的,是糾纏的廢棄塑料繩、幾個銹蝕的易拉罐、不知是什么工廠排出的凝膠狀廢料。

只有幾條手指長短、身體畸形、顏色詭異的小魚翻著白肚皮,混在垃圾里,早已死去多時。

維杰看著網(wǎng)里的收獲,那絲微光徹底熄滅,只剩下更深的絕望和麻木。

他沉默地將垃圾倒回河里,將那幾條死魚小心地撿出來,扔進船尾一個同樣骯臟的小桶里。

這點東西,連貓都毒不死,但或許……曬干了能磨成粉喂雞?或者能換一丁點錢?

總比什么都沒有強。

他佝僂著背,坐在小船上,像一尊被污濁河水侵蝕的石像。

林河能“聽”到他內(nèi)心模糊的碎片,那并非有意識的祈禱,更像是絕望中的喃喃自語:

“又空了…”

“阿米塔的病…錢…”

“麗塔的學(xué)費…老師又在催了…”

“這河…真的死了嗎?濕婆大神拋棄我們了嗎?”

林河的饑餓感更加強烈了。

維杰的絕望,像沉重的鉛塊壓在他的意識上。

他能感受到那種苦難,那種掙扎。

強烈的情緒,如同微弱的電流,通過河水隱隱傳遞給他。

但……這并非他需要的“食物”!

這些情緒里充滿了痛苦、懷疑和麻木的認命,缺乏那種能點燃他神性核心的、純粹的、指向性的信仰之力。

它們只能讓他更清晰地感受到這片水域的絕望,加劇他自身的虛弱。

就在這時,維杰那邊有了新的動靜。

一個大約七八歲、同樣瘦骨嶙峋的小女孩,穿著不合身的舊衣服,赤著腳,跌跌撞撞地從棚屋區(qū)跑向河邊。

她是維杰的女兒,麗塔。

她跑到小碼頭邊,焦急地對著維杰喊著什么,小臉上滿是淚痕和驚恐。

維杰猛地站起來,小船劇烈搖晃。

他聽清了女兒的話,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麻木的絕望被一種更原始、更尖銳的恐懼所取代。

他幾乎是踉蹌著跳下船,沖上岸,一把抱起女兒,焦急地詢問著,然后抱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棚屋區(qū)深處狂奔而去,連那條破船都顧不上系好。

林河“聽”到了麗塔喊話的關(guān)鍵詞:“阿米塔媽媽…燒…很燙…叫不醒!”

時間在壓抑中流逝。

維杰失魂落魄地走到自己的小船邊,沒有再去碰那張破網(wǎng),只是呆呆地望著眼前這片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污濁河水。

絕望如同黑色的潮水,徹底淹沒了他。請不起醫(yī)生,買不起像樣的藥,連去公立醫(yī)院排隊的路費和“打點”都沒有。

鄰居能給的土方子毫無作用??粗拮訜猛t、呼吸微弱的臉,看著女兒驚恐無助的眼睛,維杰感到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了。

濕婆大神在哪里?恒河母親在哪里?

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可曾低頭看過這污濁河岸邊的螻蟻?

他所有的路,似乎都斷絕了。

最后,他那渾濁的目光,落在了眼前這片吞噬了他無數(shù)希望、散發(fā)著惡臭的亞穆納河上。

一個荒謬、絕望、卻又是在走投無路下唯一能抓住的念頭,如同毒草般在他心中瘋長。

昨天,那個醉漢巴布莫名其妙地摔進了河里,糊了一身自己制造的垃圾。

巴布回來后驚恐地嚷嚷,說這河段“邪門”,有“瘋河靈”。

當(dāng)時維杰只當(dāng)他是喝多了胡扯。

但現(xiàn)在…妻子危在旦夕…任何一絲虛無縹緲的可能,都成了溺水者最后的稻草。

他嘴唇哆嗦著,最終,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倒在沾滿油污的泥濘河岸上。

用一種沙啞、顫抖、卻帶著孤注一擲般虔誠的聲音,低低地、清晰地祈禱起來:

“河里的…大人…不管您是誰…不管您是神靈還是精怪…”

“我…維杰…一個沒用的漁夫…求求您…”

“我的妻子阿米塔…她快死了…發(fā)著可怕的高燒…”

“我沒錢…沒藥…什么都沒有了…”

“求求您…顯顯靈…救救她…”

“我愿意…我愿意把我今后捕到的…最好的魚…不!我把我自己!把我這條賤命都獻給您!”

“只要…只要您能讓她退燒…活下來…”

“求求您了!河里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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