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河的意識在維杰絕望的祈禱聲中劇烈震蕩。
那洶涌而來的、帶著咸澀淚水與血腥味的信仰之力,像一股滾燙的巖漿注入他冰冷枯竭的河床。
瞬間的充盈感驅散了部分噬骨的饑餓,帶來一絲久違的、虛幻的暖意。
神力,雖然依舊微乎其微。
但確實增加了。
然而。
這短暫的緩解旋即被更大的浪潮淹沒——
維杰祈求的內容清晰得如同烙印:
“救救我的妻子!”
林河“看”著那個在污濁岸邊磕頭不止、額頭滲出血絲的男人,感受著他靈魂中孤注一擲的絕望。
信仰,如此真實地降臨。
可隨之而來的。
卻是排山倒海般的無力感和荒謬感……
救他的妻子?怎么救?
林河只是一個連自己都快保不住的、最底層的河神!
他連凈化一滴水都做不到!
他有什么能力去對抗疾病?
去退去那致命的高燒?
在這份責任與他自身存續的需求中。
在神力微增帶來的短暫喘息中。
林河催生出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
賭一把!
他需要信徒,需要穩定的信仰來源。
維杰是第一個真正“看見”他、向他呼救的人。
如果此刻袖手旁觀,任由維杰的希望破滅,他林河很可能再次被遺忘,沉淪回那無邊的饑餓與虛弱,最終徹底消散。
“把剛剛獲得、甚至加上我僅存的一點……全部押上!”
林河不再猶豫。
集中起剛剛因維杰祈禱而獲得的、以及自身殘存的所有神力——
將這凝聚了所有希望與憐憫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測器,沉入腳下污穢不堪的河床淤泥深處。
這條被無數人當作垃圾場和排污溝的亞穆納河里,沉沒了多少遺失的“財富”?
嗡——
林河的意識瞬間被拉伸、放大,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強度與腳下這片污穢的河床連接在一起。
他的“視野”穿透腐敗的落葉、纏繞的塑料垃圾、沉積的重金屬污泥……
垃圾…垃圾…還是垃圾!
破陶片…爛皮鞋…塑料瓶…
神力在飛速流逝,視野開始模糊,核心的波動變得紊亂。
每一寸探查都在飛速消耗著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神力。
熟悉的“饑餓”感再次如潮水般涌上,甚至比之前更甚。
“堅持……再深一點……”
就在他即將徹底耗盡、意識陷入黑暗的前一剎那!
神力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帶著微弱圓潤弧度的小東西!
它被厚厚的淤泥包裹。
但那股金屬特有的冰冷感和不同于石塊的光滑感,在林河高度集中的感知下異常清晰!
“就是它!”
林河用盡最后一絲意念,操控著極其微弱的水流,小心翼翼地將那東西從淤泥深處托起,推向靠近維杰位置的淺水區。
做完這一切,林河的神力徹底枯竭。
前所未有的虛弱感如同黑洞,將他猛地拽入黑暗。
河水的流動、岸邊的聲響、信徒的存在……所有感知瞬間遠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令人窒息的虛無。
賭注,押下了。
結果,交給命運,也交給維杰。
岸邊。
維杰額頭抵著腥臭的泥地,身體因絕望和長時間的跪拜而僵硬冰冷。
他把能做的都做了,向這條被所有人唾棄的“死河”獻祭了僅有的魚,甚至許諾了自己的生命。
“河神大人……您聽到了嗎?求求您……”
就在他瀕臨崩潰,幾乎要放棄最后一絲渺茫希望時。
眼角的余光瞥見岸邊淺水處似乎有個東西在渾濁的水下反射了一絲微光。
維杰的心猛地一跳!
那是什么?!
他死死地盯著那一點微弱反光的地方。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幾乎要炸開!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讓他血液沸騰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腦海!
“是…是河神大人!祂回應了!祂聽到了!”
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撲到水邊,不顧骯臟的河水浸透褲腿,伸手在污泥里一陣摸索。
直到手指觸碰到一個硬物,他用力一摳,將它從淤泥中挖了出來。
一個沉甸甸的、沾滿黑泥的……金戒指!
雖然樣式極其古樸簡單,就是一個素圈。
但那種沉甸甸的質感和在污水中依然無法完全掩蓋的、屬于黃金的獨特光澤,讓維杰瞬間確認了它的價值!
分量很足!
這足夠…足夠請醫生!買藥!甚至還能剩下一點!
“啊!!”
維杰發出一聲嘶啞的、如同野獸般的狂吼,眼淚混合著臉上的污泥滾滾而下。
他緊緊攥著那枚冰冷的金戒指,仿佛攥住了妻子的命,攥住了整個世界的希望。
他猛地轉身,朝著河水,用盡全身力氣,嘶聲力竭地呼喊:
“謝謝!謝謝您!河神大人!濕婆大神保佑您!恒河母親見證!我維杰這條命,以后就是您的了!”
維杰像瘋了一樣,跌跌撞撞地爬上岸。
他渾身濕透,沾滿污泥,散發著惡臭,但他毫不在意。
他的眼睛亮得嚇人,里面燃燒著狂喜和希望的光芒。
他緊緊攥著那枚戒指,生怕它飛了,跌跌撞撞地朝著棚屋區深處狂奔!
他的狂奔和狂吼,像一顆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泥潭,瞬間打破了加濟布爾貧民窟壓抑的日常。
“維杰?你瘋跑什么?”
一個在公共水龍頭前排隊、頂著水罐的婦人喊道。
“河神!是河神!”維杰頭也不回地嘶喊,聲音在擁擠的棚戶區回蕩。
“河神?亞穆納河?”
一個坐在自家低矮門框上修補漁網的老人疑惑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望向維杰跑來的方向。
幾個在垃圾堆旁翻找塑料瓶的孩子停下動作,好奇地看著這個狀若瘋癲的大叔。
一個達利特老婦人正費力地提著一桶污水走向更下游,被狂奔的維杰帶起的泥點濺到,她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退到更邊緣的陰影里。
維杰完全顧不上周圍的目光和議論。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手中的戒指和家中垂危的妻子。
他撞開擋路的破筐,跳過污水溝,沖進自家那間用廢棄廣告牌和塑料布拼湊的、低矮潮濕的棚屋。
“阿米塔!有救了!我們有救了!河神大人顯靈了!”
維杰沖進屋,不顧躺在破草席上、燒得意識模糊的妻子是否能聽見,激動地大喊著。
他小心翼翼地將沾滿污泥的金戒指在破衣服上擦了又擦。
那點微弱的金光,在這昏暗絕望的棚屋里,如同太陽般耀眼。
“麗塔!看好媽媽!爸爸這就去請醫生!買最好的藥!”
維杰對驚恐的女兒喊了一聲,將戒指緊緊揣進懷里最深處,再次如同旋風般沖出了棚屋。
這一次,他的目標是貧民窟邊緣那個據說“有門路”、但收費昂貴的私人診所赤腳醫生——巴布拉姆。
他奔跑的身影,帶著一股不顧一切的瘋狂和希望,在加濟布爾絕望的底色上,劃下了一道短暫卻異常刺眼的軌跡。
而他口中呼喊的“河神大人”,也如同投入臭水溝的石子,在貧民窟死寂的水面上,激起了第一圈真正意義上的漣漪。
河底深處,那團沉入劇毒淤泥、幾乎完全消散的微弱水光,似乎極其極其微弱地,回應般地閃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