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夜雨,瀟瀟灑灑,滴在臨安城青磚黛瓦上,仿若一場無聲的探戈。
沈懷瑾披著青色斗篷,獨自站在天波門一帶的街頭廊檐下,手執一柄油紙傘,仰頭望向城中最陰影深沉的一隅——拱宸巷。
這里是舊時城中水運倉所聚,現今卻成為三教九流的避風港,晝伏夜出,魚龍混雜。正是這類地方,最容易隱藏秘密,也最容易掀起風暴。
“這里,是夜子令曾現身之地。”他低語。
雨夜涼意逼人,卻無從冷卻他心頭的火。他知道,這一夜,注定不平凡。
與此同時,另一端
拱宸巷一間不起眼的茶鋪中,一名著黑衣的高瘦男子正以指關節敲擊桌面,咚咚咚,節律沉穩。
“第三批人仍無消息。”他冷冷道。
坐在對面的,是個面色憔悴的老者,穿著粗布短褂,面容老實,卻目光如釘。
“你們低估了那個沈懷瑾。”老者低聲說,“他不是你們想象的‘秀才’,他是從死里爬出來的怪物。”
“死就死吧。”黑衣人淡漠,“我們只看結果。”
“結果是——你們的人,全滅。”
空氣一凝,黑衣人指間發力,一枚銀針閃電般刺入老者肩膀。老者身體一震,卻冷笑:“殺我,不如信我。”
“我為何信你?”
老者吐了口帶血的痰:“因為我也……想看你們滅。”
黑衣人眼中掠過一絲殺機,終還是松開手。
城東,宋宅
蘇晚音正在清點書信,一名小廝急匆匆來報:“姑娘,沈公子去了拱宸巷,說是要‘引蛇出洞’。”
“他瘋了嗎?”蘇晚音眉頭一緊,“那地方……是人去不回的鬼地!”
“林姑娘也沒攔住他。”
蘇晚音頓了頓,合上信箋,淡淡道:“備馬。”
“姑娘,外頭下雨……”
“那就備傘。”
她眼神如霜:“不管他要做什么,我必須在他身后。”
拱宸巷·夜半
沈懷瑾在一間舊綢緞鋪的后院站定,雨水早已打濕他衣擺。他拿出一方布巾,系在門把手上。
這是他們事先約定的暗號。
三息未過,屋門微啟,露出一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漢子:“你是‘藥肆’的人?”
“不是。”沈懷瑾淡淡道,“但我手里有你想要的‘百靈草’。”
那漢子沉默兩秒,側身讓開一條縫隙。
沈懷瑾走入,鼻尖瞬間嗅到一股淡淡的藥香,卻摻雜著血腥氣。
屋內兩人正在烘火,見他進門,眼神警覺。沈懷瑾放下傘:“我不是來賣草藥的。”
“你是來送命的?”蓑衣男一拍腰間彎刀。
沈懷瑾抬手阻止:“我來,是給你們一個機會。”
“什么機會?”
“投我,保命。”
兩人一怔,繼而冷笑。
“你知道我們是誰么?”
“夜子令下屬,白角營第二分局。”
兩人臉色驟變。
沈懷瑾低聲道:“你們以為刺局真能包庇你們一輩子?他們最擅長的,不是刺殺敵人,而是處理叛徒。”
“我若給你們寫張引薦信,讓你們見臨安府尹韓承節,只需你們吐出你們所知——你們便是證人,不是棄子。”
他話音落地,屋內安靜三息。
“你有證據我們會被棄?”
沈懷瑾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張密信:“這是你們上頭昨晚發的,不信你可以對照。”
紙一展開,兩人臉色頓時發白。
“我只問一句。”沈懷瑾眼神銳利,“你們,要不要命?”
蓑衣男手指微顫,低聲說了句:“我們跟你。”
黎明時分
拱宸巷外,一輛漆黑的馬車緩緩駛出,車中藏著兩人,正是那兩位“投誠者”。
林昭言策馬相迎:“都帶出來了?”
“帶出來了。”沈懷瑾略顯疲憊地靠在馬車邊沿,“他們說得不少,夠讓我們查清整條線。”
“有刺局、藥肆、白角營、還有一個你猜不到的名字。”
“誰?”
“鄭安。”
林昭言面色一緊:“你猜對了。”
沈懷瑾露出一個略帶苦澀的笑:“果然,他還是沒放過我。”
“你打算怎么辦?”
“反擊。”
馬車一路駛離拱宸巷,駛入官道,駛過黎明微亮的街道。
沈懷瑾掀開車簾,望了眼天邊泛起的朝霞,輕輕一嘆:“終于,走出去了。”
林昭言騎在旁側,挑眉笑道:“怎么,說得像是去了一趟黃泉路。”
“那地方可不就跟黃泉差不多?”沈懷瑾苦笑,“要不是我機靈,今兒怕不是得尸骨無存。”
“你倒也不是不怕死。”林昭言瞥他一眼,“你那一手激將計、詐文書、半真半假的舊賬翻陳年,若是賭輸了,連我都不一定救得你。”
“所以說——”沈懷瑾瞇起眼,“你還是很佩服我,對吧?”
林昭言一翻白眼:“你倒真是,欠夸。”
“那你夸我一句?”
“滾。”
沈懷瑾哈哈大笑,車廂內的氛圍頓時輕松了幾分。
他撩開一角簾布,望了望馬車內那兩名沉默不語的“投誠者”。他們神色謹慎,時不時偷偷對視,神情中透著一絲不安。
“你們叫什么?”沈懷瑾忽然開口。
“卑……卑職李石,他叫王三。”其中一人低聲道。
“李石、王三。”沈懷瑾輕輕點頭,“你們剛剛說的那些話,有幾分可信?”
“句句屬實!”王三連忙保證,“我們雖是夜子令手下,但不過是被逼的……這回是真想洗手不干了!”
“哈,”沈懷瑾冷笑一聲,“若我真信了你這句話,那我就成了死得最早的主角。”
王三臉色發白,連連作揖:“沈爺!我們兩個要是再敢耍花樣,天打雷劈,老婆改嫁,孩子不認——”
“打住打住。”沈懷瑾揉了揉額頭,“你發那么多毒誓,我都替你老婆孩子捏把汗。”
說罷,他遞過去一塊干糧:“吃點吧,到了城南我們要先躲避一夜,等天黑后再入衙門。”
“為啥不直接去?”
“你覺得你們這副樣子,去投案自首,會有好果子吃?”沈懷瑾看著他倆,“等我安排妥帖,找韓承節先打個招呼。你們只需要說實話,別耍花招。”
兩人連連點頭。
沈懷瑾沉思片刻,轉向林昭言:“還有一件事,我得確認——你那個‘內線’,到底是誰?”
林昭言不動聲色地轉頭:“你指的是……?”
“給你夜子令文書的那位。”沈懷瑾盯著他,“這不是一般人能搞來的東西。”
林昭言沉默半晌,低聲道:“是長公主府的人。”
“哦?”沈懷瑾一愣,“公主府怎么攪進來了?”
“你知道,最近朝堂也不太平。”林昭言嘆道,“有人想查夜子令,有人想保。咱們這只是棋子,真要掀桌,局勢不小。”
沈懷瑾苦笑:“所以這就是你拉我進來的原因?”
“你不愿意?”林昭言反問。
“怎么會。”沈懷瑾伸了個懶腰,“破案推理是我的興趣,死里逃生是我的本能,攪渾朝局……那是我的命。”
“你這人,怎么越活越像個瘋子。”
“瘋子才配活在這亂世。”
同一時間,臨安皇城·中書省
一名身披淡青官服的中年文臣緩步走入偏廳,神情淡然,手中捧著一卷密折。他站定,輕聲道:“啟稟宰相,夜子令臨安分局疑似泄密。”
坐在主位上的老者翻動書頁,聞言眉頭微皺:“泄密?誰動的手?”
“尚不清楚,但……似乎有人故意引線放火。”那文臣低聲道,“而那火種,便是‘沈懷瑾’。”
“沈懷瑾……”老者沉吟,“那個秀才?”
“正是。此人今日夜探拱宸巷,帶走夜子令兩名死士,交予韓承節。”
“韓承節?”
“是。”
老者緩緩放下書卷,眼神幽深。
“動得太早了。”他低聲說,“韓承節那邊,不得不防。”
“那沈懷瑾要如何處置?”
老者閉眼不語,須臾,淡淡吐出兩個字:
“觀望。”
夜幕降臨,臨安城南·破廟
破廟內燃著一堆柴火,暖意升騰。
沈懷瑾靠在石柱旁,一邊喝水一邊寫筆記。王三與李石已在角落睡著,林昭言則在廟門口守夜。
“你還在寫?”林昭言回頭看他。
“寫寫今晚的推理過程。”沈懷瑾頭也不抬,“我覺得可以寫成一篇很精彩的小說。”
“你是真閑。”
“不是,我是真喜歡。”沈懷瑾咧嘴一笑,“以后我寫一本書,就叫《南宋奇案錄》,怎么樣?”
林昭言搖頭:“你還真以為自己是主角?”
沈懷瑾思索半晌,認真道:“那倒不至于。但如果不是主角,也希望能活得精彩些。”
他望著火光,忽然冒出一句:“你有沒有覺得——咱們身邊的人,一個比一個不簡單。”
“嗯?”
“林姑娘……蘇姑娘……還有那位公主殿下。”沈懷瑾眼神微瞇,“似乎都知道得比我們多。”
“你才發現?”林昭言淡淡一笑。
沈懷瑾撇嘴:“我一直懷疑自己是穿越進了一場劇本殺。”
林昭言點點頭:“還好不是狼人殺。”
兩人相視一笑,火光輕躍。
而此時破廟之外,一只黃貓悄然躍上廟檐,目光警覺,似有窺探之意。片刻后,一個身影在廟外樹后輕聲一笑:
“沈懷瑾,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