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子時,城東,靜安巷。
這是一條不甚起眼的小巷,巷口懸著半截燈籠,風吹搖曳,隱約透出一股冷氣。巷中住戶多為手藝人,白日尚算熱鬧,夜里便寂靜無聲。
但今夜,沈懷瑾卻偏偏踏入了這條巷子,還帶著林昭言與蘇晚音兩人,外加一只似貓非貓的小生物——它名為“點點”,其實是沈懷瑾在河畔撿來的,一只異常靈性的貍奴。
“我們……真要去這家?”蘇晚音疑惑地望著前方那座看起來就要塌的舊宅,“這地兒看起來比你那拱宸巷老巢還寒酸。”
“案子到了這里。”沈懷瑾點點頭,抬起手輕輕敲門三下。
門開了。
一個頭發亂糟糟、眼神像貓一樣銳利的中年男子探出頭來:“誰?”
“我們是韓大人派來的。”沈懷瑾拱手,眼神不帶一絲破綻,“想請石先生您,講一講您昨日所見之事。”
“韓大人?”石先生皺眉,“你們有文書?”
“有。”林昭言從懷中掏出一個封皮上書有“臨安府”印章的小包。
石先生看了一眼,才終于打開大門:“快進來罷。”
屋內凌亂,墻上貼著各種奇怪的圖紙,幾張破桌子上堆著厚厚的紙稿和炭灰。屋角還有一幅未畫完的畫像,只見其上人物面容模糊,但周身卻描得極細,連鞋底繡紋都一清二楚。
“你是畫匠?”蘇晚音好奇。
“我曾是照相館的畫影匠。”石先生淡淡一笑,“會用‘羅生筆’寫實,專門畫人畫像。但現在嘛……都不叫這行了。”
“昨日你說,在城南茶樓外看到一起‘古怪失蹤案’?”
石先生點頭:“確實——我畫畫時喜歡在街頭寫生,昨天下午辰時,我在清風茶樓對面畫人。”
他說著,從案上抽出一幅畫遞過去。
畫上是茶樓門前熱鬧的景象,行人如織,茶客來來往往。右側一個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一個高個男子,身披黑袍,手拎箱籠,正與一名小販交談。
“他就是失蹤的人?”林昭言指著畫中人。
“是。”石先生眼神變得凝重,“你們看他手上這只箱子。”
沈懷瑾定睛細看,忽然眼睛一亮:“箱底有血漬!”
“不錯。”石先生輕嘆,“我當時只是覺得古怪,沒想到——第二日,整座茶樓后院的小販攤竟空了,連人帶攤,一夜蒸發。”
“你可曾見他離開?”
“見了。”石先生低聲說,“他最后進了那條巷子,叫‘聽竹巷’——進去后,就再沒出來。”
“聽竹巷?”沈懷瑾挑眉,“那地方我聽過,傳說多得很。”
“據說三年前,有人在那里丟了魂。”
“還有人……遇見過自己。”
“什么意思?”蘇晚音一愣。
石先生湊近聲音:“你進那巷子,有時會看到一個跟你一模一樣的人,從里面走出來。”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有人信那是妖,也有人說,那只是幻影。”石先生端起茶杯,“可不管是什么,進去的人,總會失去點什么——有的是名字,有的是記憶,有的……再沒出來。”
“你怎么知道這么多?”林昭言盯著他。
“我住這里十年了。”石先生平靜地說,“但從來沒進去。”
“我們要進去。”沈懷瑾卻淡淡開口。
蘇晚音猛地轉頭看他:“你瘋了?”
“我要進去看看。”他語氣堅定,“這條線,斷不得。”
深夜,聽竹巷
巷子極窄,兩側是高墻夾道,藤蔓爬墻,一路陰翳。月光透過縫隙打下斑駁的光影,仿佛夢中折紙的迷宮。
沈懷瑾走在最前,腳步輕而沉。林昭言護在后側,蘇晚音則小心翼翼牽著“點點”。
“咚……”
他們剛踏入巷口,一聲怪異的鼓音從遠處傳來。聲音低沉,如在地底敲響。
“什么聲音?”蘇晚音低語。
沈懷瑾卻停下了腳步,轉身看著身后。
身后——空無一人。
林昭言與蘇晚音還在,但街口……已經看不到了。
“我們被困在里面了。”林昭言低聲說,“像是……”
“像是空間被折疊了。”沈懷瑾平靜道,“你看這墻。”
他伸手敲了敲巷墻,竟發出“咚咚”聲響,似金屬非石磚。
“這不是普通的墻。”沈懷瑾蹲下檢查,“有工藝痕跡,像是……”
“機關墻。”林昭言補充。
“不錯。”沈懷瑾摸著墻面,“你看這邊的青磚,有三塊顏色泛黃,與周圍不同。”
他按下其中一塊。
“咔噠——”
一聲輕響,巷道前方忽然亮起淡淡燭光,竟是一道石門緩緩開啟。
“進去?”
“不進去還能原路回去?”沈懷瑾笑了笑,率先邁步。
石門之后,是一間密室
密室四周皆是鏡子,地上鋪滿奇異的符箓和線條,仿佛某種陣法。
沈懷瑾走入其中,忽然愣住。
——鏡子里,自己正在微笑。
可他明明沒笑!
“大家別看鏡子!”他大喝一聲。
晚音卻已被吸引,盯著那鏡中之人,她忽然睜大眼睛:“他……他在朝我走來!”
“閉眼!”沈懷瑾大吼,快步沖過去將她擋住。
“這是障眼陣!”林昭言迅速布符,“鏡陣,迷魂。”
“破解法?”
“用火破之。”
沈懷瑾點燃符紙,將其貼向墻面,隨著“嘩”一聲,整個鏡陣燃起幽藍火焰。
須臾之后,密室陷入一片黑暗。鏡子碎裂,陣法煙消云散。
而鏡面最后一瞬,鏡中那張“沈懷瑾”的臉,依舊在笑——甚至,似乎低語了一句:
“你終將成為我。”
沈懷瑾一腳踏破碎裂的鏡面殘骸,眉頭緊蹙,低頭看了看倒映在地上的碎像,臉上沒有一絲多余表情。可他心里,卻泛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漣漪。
他很清楚,剛剛那鏡中的“自己”,在那一刻嘴唇的確動了。
可惜——聽不清。
林昭言將手中最后一張鎮魂符緩緩焚化,灰燼飄落在腳邊的線陣中,發出一串嘶嘶輕響。
“這地方不是普通機關密室。”他說,“更像是某種古術空間……陣法里藏著心象。”
“心象?”蘇晚音揉著太陽穴,“所以看到的那個你,是……”
“是我腦海中潛藏的‘影子’。”沈懷瑾點頭,“一種潛意識具象化。”
“那……那個‘你’,嘴角有一顆痣。”蘇晚音忽然說。
沈懷瑾一愣,轉過頭看她:“我沒有。”
“我知道。”她輕聲說,“但那一刻,我就知道,那不是你。”
他點了點頭,沒再追問。只是將這件事,悄然記在了心里。
**
他們沿著密室的后門繼續前行,不多時,竟踏入了一座廢棄的古院。
院中雜草叢生,正中央卻擺著一座白玉香案,上頭放著一張泛黃的圖譜。紙張早已殘破,但隱約可辨幾個大字:
——《隱人術·卷一》。
林昭言一見,臉色微變:“是道家旁支‘幻逸門’留下的古籍!這可是失傳已久的術數之一。”
“幻逸門?”沈懷瑾皺眉,“是干什么的?”
“擅陣、善術、通幻影傳形之術,常年行走江湖,傳說可用一紙幻象迷人心魂,也能以影代人,行走兩地。”
“聽著很不靠譜。”蘇晚音小聲嘀咕,“就像江湖騙子。”
“但若這術數真的存在,就能解釋鏡陣和‘影子之我’的來源。”林昭言低聲,“他們……可能真的想制造一個‘替身’。”
“替誰?”沈懷瑾喃喃。
沒人回答。
這時,“點點”忽然從他袖中跳出,飛速沖向院落深處的一座廢井。
“點點!”蘇晚音追過去,卻忽然聽到一聲低咕。
“嗚嗚……”
她頓住腳步。
那不是點點的聲音。
是一種近似孩童啼哭的聲音,從井中幽幽傳來。
“等等,不要靠近。”沈懷瑾拉住她,蹲下身用一面小銅鏡對準井口反光照射。
井壁光滑如新,井底黑不見底,卻在鏡中映出一只泛白的手——靜靜懸在半空,似有似無。
“尸影。”林昭言低聲,“這是尸氣殘存的現象。”
“說明這井下確有死者。”沈懷瑾起身,“我們得下去看看。”
“你瘋了?”蘇晚音瞪他,“你以為這是小說?你不是主角。”
“我正是主角。”他笑著回了一句,然后不等她再說,便從腰間解開繩索,沿著井壁滑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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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下竟有橫道。
他們手持燈籠,走在窄道之中,腳下是濕潤泥土,頭頂低矮,必須躬身前行。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朽潮氣,讓人忍不住作嘔。
不多時,一具遺尸出現在他們眼前。
那是一個男子,衣著古怪,面容干癟,臉上戴著一個木質面具——面具竟雕著沈懷瑾的模樣!
“這是……我?”他低聲。
林昭言蹲下查看尸體,捏了捏其指骨:“死了不下三日,體表無創傷,可能是幻術之死。”
“幻術能殺人?”蘇晚音皺眉。
“當然可以。”沈懷瑾平靜道,“幻象只要足夠真實,便能讓人信以為真。而人,一旦精神崩塌,就可能死于自己腦海的恐懼。”
他抬頭看向四周墻壁:“這整座機關密室,不只是機關,還是一場試煉。”
“他們在找替身。”他低聲說,“而我——可能是他們的最終目標。”
**
他們帶著線索返回地面,卻發現石先生的宅院大門敞開,屋內早已空無一人。
連那幅未完成的畫卷,也被人一把火燒成灰燼,只余下墻角那面半熔的銅鏡,映著他們三人疲憊卻堅定的身影。
“我們被盯上了。”沈懷瑾終于開口,“從進入聽竹巷那刻開始,就已經入局。”
“誰設的局?”林昭言問。
沈懷瑾轉身望向臨安城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寒光:
“一個知道我身份,甚至知道我‘穿越’秘密的人。”
“他想奪走我的一切。”
“包括……我的臉。”
而在臨安城北,一處藏于畫舫后的密樓中。
一名身披紅衣的男子坐于堂前,身后墻壁上懸著數十張畫像——皆是沈懷瑾的不同神態。
男子緩緩飲下一口清酒,嘴角翹起:
“棋子入局,戲才開始。”
他身后的黑衣女子低聲問:“主上,何時動手?”
“且看他自己,能走幾步。”紅衣男子輕聲道,“南宋奇案錄,要開始新一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