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乍起,臨安入夜愈顯沉靜。天街燈火,金瓦玉檐掩在一層濃重夜色中,宛若沉睡巨獸。而在皇城最北端的太廟,幾盞孤燈映照在層層宮墻之下,投下一道道詭譎陰影。
沈懷瑾站在太廟外,手里拿著一紙急令。紙上印著圣眷傳言:近月來,太廟偏殿數次夜現異影,怪音連綿,香火忽明忽滅,有宮人夢中驚醒,言聽得“女子喚名”,疑為妖祟作祟。圣上震怒,令臨安府即刻徹查。
他捏著圣旨角,站在寒風中打了個寒戰,道:“這皇城傳說和我以前寫小說時聽過的差不多,鬼怪要登場之前,總愛挑這種風口浪尖。”
蘇晚音輕聲道:“鏡魂之術,若香氣長留宮墻,不日自能召魂為影。若真如我猜測,這里恐怕是Z-7計劃的最后一環。”
桑意從陰影中走出,一身夜行衣,腰間插著香囊,口中淡淡叼著一根靈草:“已經查過三次,太廟地形復雜,尤其北偏殿,幾乎年年封閉,只有祭祖節日才略微啟用。此地若設香陣,最能不動聲色。”
“那就進去看看。”沈懷瑾活動脖子,揉了揉手心,“不過咱換個身份。”
三人悄然潛入,身著偽裝:沈懷瑾一身太監舊袍,束手曲背,刻意壓低聲調;蘇晚音則換作宮婢裝束,背著藥香布囊,步履沉穩如舊宮女。桑意隨身攜一封“禮部調令偽本”,一副“奉令檢香”的架勢,仿若多年老成。
入夜之后,太廟一派肅穆。
風穿廟瓦,啞鐘微響。
香火臺前,幾只香爐殘焰未盡,香煙斜斜一縷,不見香灰飄落。
他們繞過主殿,從西側夾道悄聲潛行至北偏殿。
門扉封死,但木紋處卻有明顯撬動痕跡。
蘇晚音皺眉:“他已來過。”
“他?你是說Z-7?”沈懷瑾問。
“他曾學過宮香布局,以太廟為陣心,一旦進入,必在偏殿留陣。”
“也許,他現在就在里面。”
沈懷瑾湊到門縫,嗅到一股熟悉香氣——不是凡香,是冷香,似有似無,卻入肺即寒,腦中霎時嗡然。
那一刻,他仿佛聽見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
“……阿遠……”
他猛然后退,撞到門柱,額角冒出冷汗。
蘇晚音反手拽住他:“別看鏡子!”
“鏡子?”沈懷瑾睜大眼睛。
蘇晚音冷聲:“若真是鏡香陣,不能正眼對視,否則魂識便會被牽入鏡中影像。”
三人小心推門而入。
殿內香霧彌漫,一張供桌中央,三面銅鏡半覆紅紗,鏡下各設香爐一座,香灰堆積如雪,香芯卻未熄。
在鏡子的反光中,沈懷瑾看到:鏡心倒影出一張模糊女子面容,嘴角帶笑,眼中含淚。
他認得這張臉。
“清棠。”
鏡中女子并未動作,但蘇晚音卻忽然捂住胸口,面色慘白:“魂震……她已開始嘗試借體。”
桑意道:“快毀陣!”
沈懷瑾毫不猶豫,上前拔出主香爐中的三支香芯,銅鏡邊緣猛然炸裂,三人眼前一閃,殿內香霧急速回卷。
鏡心碎裂。
香魂消散。
殿中落下一幅畫卷,畫中是清棠與一男子比肩而立,神情安然,身后一樹花開正盛。
“文遠。”蘇晚音低聲說。
桑意抬頭望著那副畫:“你說……Z-7真的是想讓清棠復生?”
“也許不是復生。”沈懷瑾緩緩道,“他要的是清棠記得他。他怕的是,她魂歸之日,已不知他是誰。”
“他怕的,是她重生,卻不再愛他。”
殿外夜更沉,一只烏鴉忽地驚飛而起,投下一道長長的影子。
蘇晚音忽然開口:“我記得香局的卷宗中……有一個代號叫‘漆井’。”
“他不是香師,是試驗體。他比Z-7更早,卻從不露面。”
沈懷瑾心中一震:“你是說……這人還在?”
蘇晚音轉頭看他,眼神沉靜:“我懷疑,他從未離開過。”
“甚至……”她聲音低不可聞,“……也許,他就在我們中間。”
——
翌日清晨。
臨安府衙,沈懷瑾剛泡上一壺熱茶,還沒來得及抿一口,一道飛鴿傳書就掠窗而入,落在案前。
紙上僅一行潦草筆跡:“鏡裂魂殘,影未消,速至柳巷藥鋪。”
署名:霧枝。
蘇晚音走進來時,正好看到沈懷瑾臉色一變,心中一緊:“出了事?”
沈懷瑾點點頭,三言兩語講清原委。
“那走。”
“等等!”桑意忽地沖進來,一臉驚慌,“你們知道剛剛衙門口出現什么了嗎?”
“什么?”
“是那張畫!”桑意氣喘吁吁,“太廟里掉落的那幅清棠畫像,竟不翼而飛,卻在今早被釘在了府門前!”
“畫上多了一行字——”
沈懷瑾與蘇晚音對視一眼,幾乎同時出聲:“什么字?”
桑意喃喃念出:“‘香魂已醒,香生將啟。盼君歸位。’”
——
片刻之后,三人已趕至柳巷藥鋪。
那是一間毫不起眼的小鋪,外表斑駁,門口的藥幌幾乎被風吹得脫線,紙糊窗破了個角,寒風能鉆進屋里撩人脖頸。但門一開,鋪內香氣撲鼻,濃而不刺,有奇異安神之感。
一位駝背老婦正掃地,見三人入內,連頭都不抬,只淡淡道:“都在后頭,別讓他死得太快。”
“誰?”沈懷瑾疑惑,蘇晚音已快步往后堂走。
后堂燈火搖曳,一名年輕男子正倒在地上,臉色青紫,嘴角泛白,呼吸極淺。旁邊站著一名女子,身披灰氅,手中持針正準備扎入男子脖頸處。
“住手!”沈懷瑾喝道。
女子未動。
“你要他死?”蘇晚音冷冷問道。
女子緩緩轉身,眼中竟無半點怒氣,只是平靜地說:“他是Z-7,還是Z-8,我已經不確定。可他夢里喊的,不是名字,是數字。”
“他不是人,只是一個代號。”
沈懷瑾看著地上的人,忽然道:“我知道怎么救他。”
“你?”女子冷笑。
“我是法醫,我見得死人比你認識的人還多。”
片刻后,他跪在男子身邊,雙手快速檢查脈象與瞳孔變化,伸手取出隨身銀針,從男子左胸第二肋處迅速刺入三分。
男子劇烈抽搐一陣,猛地咳出一口黑血。
女子眼中一閃:“你是……沈懷瑾?”
沈懷瑾抬頭:“是我。”
“很好。”女子低聲說,“我叫霧枝。”
霧枝,這個名字終于出現。
那天夜里,一樁更大的陰影,悄悄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