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零七分，懷表的表蓋合上，金屬邊緣在月光下閃過一道冷光。張猛的身影已消失在山脊線后，礦道入口只剩風掠過鐵絲網的輕響。與此同時，正面戰場前沿觀察所內，陳啟銘放下望遠鏡，鏡片上還殘留著南線戰壕處接連炸起的火光。

電報剛送到他手中，紙頁邊緣被雨水浸出一道斜痕。他掃了一眼內容，沒有出聲，只將紙折成兩折，塞進衣袋。通訊員站在一旁，手指搭在發報機鍵上，等他下令。陳啟銘搖了搖頭：“保持靜默聯絡，不得干擾小隊行動?！甭曇魤旱脴O低，卻像鐵釘楔入木板，不容動搖。

他轉身走向地圖桌，煤油燈的火苗隨風晃了一下。指尖劃過南線日軍陣地，停在左翼一處山坳。那里地勢低緩，河谷穿行，本不是主攻方向，但此刻日軍增援的動向已暴露意圖——兩個中隊正沿公路向南集結，炮火密度較前夜提升近三倍。若按原計劃強攻，等同于將戰士送進火網。

“調三營兩個連，攜帶輕機槍，沿河谷隱蔽推進?！彼ЧP在地圖上畫出一條虛線，“天亮前必須到位?！鳖D了頓，又補了一句：“我們要讓鬼子以為主攻從這里來?！?

參謀低頭記錄，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陳啟銘沒再說話，只將鋼筆帽擰下，夾在指間。筆尖在地圖邊緣輕輕一點，寫下“03:50”，圈了起來。那是他預判的日軍換防時間，也是側翼突擊的臨界點。

二營陣地，槍聲如雨點砸在鐵皮屋頂。連長趴在戰壕邊緣，耳朵被炮聲震得滲血，回頭看見陳啟銘走來時，下意識挺直了身子。陳啟銘蹲下，抓起一把浮土，指縫間漏下的灰燼混著彈殼碎屑。

“傷亡多少？”

“兩個排減員過半，火力點被壓得抬不起頭?！?

“繼續打?！标悊懚⒅胺交鸸猓暗珓e往前沖，放慢節奏，讓他們覺得我們拼命了?！?

連長愣了一下：“可這是佯攻……”

“死一個人，換鬼子三分鐘慌亂，值。”陳啟銘站起身，“只要左翼打出去，這一仗就活了?！?

他轉身走向后方窯洞，兩門迫擊炮正藏在坍塌的磚墻后。炮手抬頭，臉上沾滿火藥殘渣。陳啟銘指了指日軍陣地方向：“盯死他們的煙霧信號點，只要觀測哨冒煙，立刻覆蓋?！?

旗語兵已在高坡就位，紅布在夜風中繃直。第一道信號打出，對面河谷傳來三聲短促的哨音回應。進度正常。陳啟銘盯著那面紅旗，直到它突然一滯——一發迫擊炮彈在百米外炸開，氣浪掀翻了旗桿，紅旗墜入泥水。

他快步上前，彎腰拾起，甩掉污泥，遞給替補通信兵。那人接過時手抖了一下，陳啟銘只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紅旗重新升起，斜指向東南。

天邊泛出青灰，炮火卻未停歇。三營已抵達河谷盡頭，距日軍左翼防線不足八百米。陳啟銘通過望遠鏡觀察，發現敵軍機槍火力點分布密集，但預備隊調動路線單一，僅有一座石橋連接后方補給線。他立即下令炮兵集中轟擊橋面。

炮彈呼嘯而出，第三發命中橋墩。碎石騰空而起，其中一塊飛至觀察所前，砸在泥地上。陳啟銘低頭，看見那是一截帶字的木牌，半埋在土中?！暗?補給站”四個字清晰可辨，漆色未褪。

他蹲下，用匕首撬出木牌，翻看背面。無標記，但木質干燥，顯然是近期埋設。他將木牌遞給參謀：“記下坐標，等天亮后派偵察組確認。”

炮擊持續七分鐘，石橋坍塌過半。三營抓住空檔發起突擊，沖鋒號響起的瞬間，兩挺機槍從側翼掩體噴出火舌，將前排戰士掃倒。日軍反應極快，擲彈筒彈接連落在坡前，炸出數道煙墻。

陳啟銘緊盯望遠鏡，發現敵預備隊正從殘橋北側繞行，試圖封堵缺口。他抓起通訊筒，啟用備用頻道：“三營長，改三點突擊為兩翼包抄，放一個班上去，把鬼子火力點引出來?！?

命令傳下后三分鐘，左側包抄小組成功攀上巖臺，一挺輕機槍架起，壓制住日軍側射火力。突擊隊趁機推進，撕開防線缺口。陳啟銘松了口氣，正要下令跟進部隊，望遠鏡里卻出現坦克履帶的反光。

日軍反撲來了。

兩輛九七式中型坦克從后方駛出，碾過殘橋斷梁，直撲我方突出部。炮塔旋轉，主炮對準前沿陣地。第一發擊中指揮所旁的土堆，氣浪掀翻了旗語兵，信號中斷。

“炸橋殘??！”陳啟銘下令，“延緩推進速度。”

工兵迅速引爆炸藥，最后一段橋體轟然塌陷，形成斷崖。坦克被迫停在河岸，步兵下車掩護。陳啟銘立即調集反坦克小組，四人攜帶集束手榴彈，潛入河岸蘆葦叢。

他登上附近一座殘破碉堡，取出信號燈。電池接觸不良，燈光斷續閃爍。技術員急忙拆開檢修，換上新電池。陳啟銘接過燈，打出一串短促信號：“堅守十分鐘，天亮即變局。”

前線戰士看見燈光，陸續回應。機槍聲再度響起，壓制住日軍步兵沖鋒。反坦克小組在蘆葦中匍匐接近，一名戰士被彈片擊中肩部，仍拖著炸藥包向前爬行。

陳啟銘站在碉堡頂端，風吹動他軍裝下擺。他盯著那輛停在河岸的坦克，炮塔正在緩緩旋轉。信號燈再次亮起，穩定地打出“準備——”二字。

就在此時，南線方向傳來一陣密集槍聲，節奏與此前不同。陳啟銘皺眉，迅速調轉望遠鏡?；鸸庵?，一支部隊正從側翼逼近日軍主陣地，動作迅捷，路線隱蔽。不是我方建制。

他心頭一緊。

那支隊伍的前進軌跡，竟與張猛原定路線重合。

可電報尚未傳來奇襲成功的信號。

他抓起通訊筒，正要下令查證，遠處突然騰起一團火球——是補給點方向。爆炸沖擊波掀翻了數頂帳篷，火光映紅半邊天空。緊接著，第二聲、第三聲接連炸響。

陳啟銘沉默片刻，緩緩放下通訊筒。

他轉向參謀：“通知三營，加快推進速度，目標——補給樞紐?！?

話音未落，日軍陣地方向響起沖鋒號。不是撤退，而是全面反撲。機槍、步槍、擲彈筒同時開火，火力密度遠超此前。我方突出部陣地瞬間被煙塵吞沒。

陳啟銘抓起信號燈，再次打出“堅守”二字。燈光穩定，映在他臉上。他盯著那片火海，手指緊扣燈柄。

河岸蘆葦叢中，反坦克小組已接近坦克履帶。領頭戰士舉起炸藥包，正要引燃導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