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燈的光暈在坡后熄滅,巡邏兵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張猛蹲在灌木叢邊緣,左手緩緩壓下,五指貼地。身后四名隊員立即伏低,槍管緊貼泥土,呼吸收成一線。他盯著枯井旁那塊歪斜的石板——三分鐘前,空罐頭盒還微微晃動,現在靜止了。
他掏出懷表,借著殘月掃了一眼時間:凌晨兩點十七分。距離陳啟銘設定的出發窗口還有十三分鐘。他沒合上表蓋,任那銀殼敞著,冷光映在指針上。
風從南線山脊斜切下來,吹得礦道口的鐵皮殘片輕輕震顫。張猛伸手,從背包側袋抽出半截松木枝,在掌心搓了半圈。木紋干燥,無潮氣。他點頭,將枝條遞還給二班長周全。周全接住時左手依舊微顫,但這次沒再停頓,直接塞回袋中。
張猛起身,做了三個手語:前進、間距、靜默。五人依次起身,呈三角隊形貼著坡根移動。鞋底裹著布條,踩在碎石上幾乎無聲。行至礦道入口,他抬手止步,單膝跪地,用匕首尖撥開地面積水。水底泥痕清晰,兩道平行凹線,是粗布鞋底的印子,方向朝內。他伸手探入積水,撈出一枚帶銹的鐵釘——不是日軍制式裝備上的零件。
他點頭,率先彎腰鉆入。
礦道頂壁低矮,須躬身前行。空氣渾濁,混著腐木與濕土味。張猛左手持槍,右手始終前伸,隨時準備撐住頭頂松動的支架。每走十步,他便停一次,側耳聽身后。第三停時,他發現積水反光中有影子晃動,立即舉拳。全隊定住。
他蹲下,從腰間取下一塊磨光的石片,輕輕放在水面。石片浮著,微光投在頂壁裂縫處——影子不動了。是月光錯位。他伸手撈起石片,遞給后方隊員,示意標記此點。
行至中段,地面開始傾斜。張猛忽然蹲下,手指劃過一處新塌的土堆。他扒開浮泥,露出半截斷裂的木撐——正是松木。他抬頭看頂壁,裂縫比入口處寬,有碎石持續落下。他取出那根松木枝,豎著插入土堆,枝條穩立。可當他輕輕一推,枝條傾斜,土堆微陷。
他回頭,盯住周全。周全會意,解下背包,將松木枝橫向卡進兩根殘柱之間。張猛再試,支撐穩固。他點頭,隊伍繼續前行。
途中,他在一處轉角停住。積水邊緣有腳印,五人輪流查驗。張猛蹲得最久。印痕邊緣整齊,腳尖外擴,是百姓常穿的布鞋。他伸手摸了摸腳印旁的泥壁,摳出一點纖維——灰色粗布,與逃難者常穿的衣料一致。他起身,做了個“無威脅”的手勢。
再行十五分鐘,前方出現微光。張猛抬手,全隊伏地。他爬前五米,貼在最后一根支木后。礦道出口約兩米寬,外是斜坡,坡底五十米處有日軍巡邏小路。他掏出懷表:兩點四十一分。已行進二十四分鐘,剩余時間充足。
他從懷里取出一面小鏡,鏡面邊緣有一道淡黃痕跡,指尖抹過,無味,但觸感微粘。他沒多看,將鏡子對準月光,調整角度,在出口內側巖壁上打出一個三角形光斑。停頓十秒,再打一次。第三次時,光斑稍偏,他立刻修正。
十五秒后,遠處山脊一棵枯樹后,有石子滾落三下。
他收鏡,拍了三下左肩——任務確認。隊伍開始整理裝備,準備出礦。
張猛最后一個檢查背包。他拉開夾層,取出一枚銅紐扣,放在掌心。紐扣邊緣磨損,中央有細微劃痕。他想起陳啟銘交還望遠鏡那晚,掌心里也有這樣一枚。他沒多想,將紐扣塞進衣袋,拉緊拉鏈。
周全忽然抬手,做了個“停止”手勢。張猛立刻伏低。周全指向出口右側——一截鐵絲網垂在坡邊,原本應橫貫通道,現在斷了,斷口整齊,像是被刀割開。他爬過去,用匕首輕碰鐵絲,無鈴響,無牽動。
張猛爬至他身旁,盯著斷口。鐵絲切面光亮,不是銹蝕斷裂。他伸手摸了摸,切口邊緣略帶弧度——是軍用鉗剪的痕跡。他抬頭看鐵絲網延伸方向,通往礦道深處。這網本不該存在,更不該被剪斷。
他回頭,盯住周全。周全搖頭,表示進礦時未見有人。
張猛沒再猶豫。他打出“加速出礦”手勢,五人依次滑下斜坡,貼著草根匍匐前進。行出百米,他下令暫停,再次取出小鏡,準備打第二次信號。
鏡面抬起時,月光斜照,他忽然注意到鏡背刻著極細的一道線,呈三角形輪廓。他用指甲刮了刮,線條深入金屬,不是劃痕,是刻痕。他心頭一緊,立即翻看鏡面邊緣的黃色痕跡——那不是污漬,是干涸的藥水殘留。
他沒動聲色,依舊打出三輪三角光斑。
遠處枯樹后,石子再次滾落三下。
他收鏡,低聲下令:“換路線,繞西溝。”
隊伍轉向西南,貼著一道干涸的水溝移動。溝底布滿碎石,腳步聲被完全吸收。行至溝口,張猛忽然抬手。前方二十米,地面有新翻的土堆,約半人高。他爬近,用匕首撥開表層——土里埋著一根竹管,一端連著細線,延伸進草叢。
他順著細線爬行五米,線斷在一根枯草上。他割下那段草莖,發現切口平整,像是被剪刀剪斷。他抬頭看草叢走向,直通日軍巡邏小路。
他回頭,盯住周全。周全搖頭,表示未經過此處。
張猛將草莖收進衣袋,下令:“改道,走北脊。”
隊伍重新轉向,攀上一道低矮山脊。行至半坡,周全忽然抬手示意。前方坡頂,有塊巖石輪廓不對——太規整。張猛爬前觀察,是塊偽裝網蓋著的觀測點,網下有金屬反光。他掏出小鏡,借月光掃了一圈周圍——無腳印,無煙頭,但巖石縫隙里卡著一粒紐扣。
他用匕首挑出紐扣。款式與他衣袋里的那枚一致。
他沒說話,將紐扣塞進夾層,下令:“加速,三十分鐘內抵目標區。”
隊伍加快速度,貼著山脊線前進。風勢漸強,吹得偽裝網獵獵作響。張猛走在最后,忽然停步。他回頭看向礦道方向——那截被剪斷的鐵絲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他掏出懷表:三點零七分。已行進四十六分鐘。
他合上表蓋,快步跟上隊伍。
周全忽然抬手,整個人僵住。
張猛沖上前,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前方十米,一截斷繩橫在路中,兩端系在兩棵枯樹上,離地三十厘米。繩上無鈴,但中間垂著一小片金屬片,隨風輕晃。
張猛蹲下,用匕首尖挑起金屬片。背面刻著一個三角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