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瓜咯——！冰六瓜，一口下去透心涼，玄音峰嫡傳都吃過的味道咯——！”

清晨的青霄坊市剛剛開市，街角最不起眼的那一隅，已經(jīng)傳出了一道極其刺耳、極其不正經(jīng)、但又極其帶勁的吆喝聲。

韓小天一身皺巴巴的素袍，站在攤前，兩手空空，卻架了張桌子，桌上整整齊齊擺著被切成八塊的冰六瓜，瓜瓤晶瑩如玉，瓜皮冒著寒氣，清甜的香味隨著晨風(fēng)在街道上彌散開來，叫人忍不住咽口水。

“只要三十文！一塊冰六瓜帶回家，吃了還想吃，甜過你初戀！”

他喊得聲嘶力竭，腳下還不時(shí)踢踢攤布，手里舉著一塊切瓜，來來回回地晃。

路人原本只是好奇停下，一看他這攤位又不像是正規(guī)弟子的買賣，再看瓜塊冷氣騰騰，顏色清透，頓時(shí)起了心思。

“這……真的是冰六瓜？不是拿冰靈術(shù)硬凍的吧？”

“假的我賠你一整條靈米，來——試吃！”

韓小天手起刀落，當(dāng)眾削下一塊遞過去，那瓜一入口，立時(shí)清涼直透腦門，甜得眼珠子一抖。

“咦，是真的！”那人驚呼一聲，立刻掏出錢袋，“來兩塊！”

“我也要一塊！”

“別擠別擠，我來早！”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攤前就圍了一圈人。原本那些嫌“六兩銀子一個(gè)瓜”太貴的修士，這會(huì)兒全被“三十文嘗一口”給收買了——反正買不起全瓜，嘗一塊不過是口渴時(shí)最合理的消費(fèi)。

韓小天則坐在小馬扎上，一邊收錢一邊哼哼：

“執(zhí)事堂讓我賣瓜，誰說這就是罰？我這是走上修真帶貨第一人的康莊大道啊！”

“修你個(gè)頭。”一個(gè)涼涼的聲音插進(jìn)來。

韓小天一抬頭，就見紅裙一擺，蘇小小不知什么時(shí)候站在了攤邊，雙臂抱胸，咬著牙看著他，一臉“怎么你還在世上蹦跶”的表情。

“小小仙子光臨寒?dāng)偅且蚕雭眢w驗(yàn)一下‘甜過初戀’的滋味？”

“你又叫我小小？”

“你不是說只能我叫嗎？別人叫你，你還得追著砍。”

“……你這瓜是怎么切的？”蘇小小瞥了一眼攤上，勉強(qiáng)轉(zhuǎn)了話題。

“怎么切的？”韓小天挑眉，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我用的是烈陽峰獨(dú)門瓜術(shù)《大日三十六刀》，每塊都保證甜中帶靈，冰中透勁！”

蘇小小嘴角一抽：“你這是硬編術(shù)法糊弄人？”

“你懂什么。”韓小天抿了一口瓜汁，“這叫包裝理念，玄音峰不是講音律么？我這是修真行當(dāng)?shù)摹放扑茉臁！?

蘇小小哼了一聲，原本想罵幾句，但目光一掃四周，看見一塊塊切好的瓜竟然真有人在排隊(duì)買，臉色就古怪起來。

她心道：這死瓜賊……怎么還真把生意做起來了？

“你是怎么想到把瓜切開賣的？”她忍不住問。

“我觀察了三天，發(fā)現(xiàn)這城里凡是下手快的都買得起一整顆，剩下的都是看得起但掏不起腰包的。那我就切唄，讓人人都能吃上一口。”

韓小天指了指攤旁擺著的木牌，上頭寫著四個(gè)大字：

“窮修有瓜”

蘇小小噗地笑出聲來，趕緊掩嘴，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你等著，這才第一天呢，等你瓜賣完，看你怎么辦！”

“我能怎么辦？繼續(xù)進(jìn)貨唄。”韓小天悠悠道，“玄音峰那瓜田不是挺大？我聽說你們那群靈雞吃不完就啄瓜呢，浪費(fèi)多不好。”

蘇小小臉頓時(shí)黑了：“你……你偷我靈雞還沒完呢！”

韓小天無辜道：“我這是幫你們雞補(bǔ)水，防中暑。”

“我今天非砍你一刀！”

“麻煩下刀避開臉，我靠這張臉吃飯的。”

“你靠嘴吃飯吧你！”

……

兩人就這么你來我往，嘴炮連發(fā)，圍觀路人看得津津有味。

而此刻，玄音峰的瓜攤，卻冷冷清清，攤主一臉幽怨地望著這邊熱火朝天的景象，仿佛聽見自己的冰六瓜在哭泣。

“你好，這瓜怎么賣的？”

聲音一落，全場靜了半瞬。

清涼而溫柔，如春溪拂面，輕得仿佛不染塵埃，卻又不容忽視地穿透了人群喧囂，落入韓小天耳中。

他抬頭望去，眼前頓時(shí)為之一亮。

七八位身著素藍(lán)云紋長衫的女子結(jié)伴而至，腰懸靈玉，步履輕盈。她們不似尋常內(nèi)門弟子張揚(yáng)高傲，卻自帶一股不動(dòng)聲色的風(fēng)骨威儀，衣袂翻飛間隱有靈息流轉(zhuǎn)，顯然非凡。

而為首者尤為顯眼。

那女子身材頎長纖細(xì)，身披淡金云紗外裳，佩一層薄面紗，遮住容顏，卻擋不住那自內(nèi)而外透出的清冽氣質(zhì)。她立于眾人之前，不言不動(dòng)，便自成一幅山水畫中人。

與其他修士眼中常帶的冷漠、疏離不同，她的眼睛——是溫柔的。

清澈、寧靜，像一汪春日的湖，倒映萬象，卻不波瀾。

韓小天的嘴皮子一向賤得靈活，可這時(shí)候也愣了半息。

好看的女子他不是沒見過，可像眼前這位……竟給人一種“她不是不會(huì)笑，而是笑給誰看”般的感覺。

他下意識(shí)挺了挺背，堆起他那套“招牌憨笑”：

“冰六瓜，一塊三十文，包清涼、包甘甜、包您今天忘不了我。”

女子輕輕一笑，眸光溫和：“我們每人一塊。可以嗎？”

韓小天趕緊點(diǎn)頭：“那當(dāng)然能。仙子說一聲，哪怕要我整瓜削皮，我都——”

他話還沒說完，蘇小小的聲音就從旁邊冷冷插進(jìn)來：“你能不能稍微矜持點(diǎn)？”

韓小天低聲咕噥：“這叫尊重客人、眼觀商機(jī)、抓住未來。”

蘇小小哼了一聲，目光卻不自覺落在那女子身上，眉頭微蹙。

她看不清面紗后面的人，可不知道為何，總覺得這女子……不像表面那么簡單。

那女子似是察覺到蘇小小目光，緩緩看過來，朝她輕輕點(diǎn)頭致意，禮貌得恰如其分，不多、不少。

可蘇小小心里卻升起一點(diǎn)說不清的壓迫感。

韓小天正在切瓜，忽然開口：“仙子您走這一路，怕是渴了吧。要不我再給您留兩塊帶著？我這瓜甜著呢，不騙姑娘。”

“好心。”溫婉兮輕聲道，“不過吃一塊，便已足夠。”

她說著伸手取過瓜，手指纖細(xì)，指節(jié)分明，拿起那一小塊瓜時(shí)像是拈一片花。

韓小天目送她轉(zhuǎn)身離開，忽然低聲咕噥：“這人……有點(diǎn)意思。”

蘇小小狐疑地盯著溫婉兮的背影看了兩眼，壓低聲音：“你最好少打主意。”

“我哪敢啊。”韓小天舔了舔嘴唇，“我就是……欣賞，純欣賞。”

“你那眼神比狼看兔子還直。”

“那是狼愛吃兔子，我愛的是這塊瓜。”

“呸，老色胚。”

兩人斗著嘴，卻都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那一抹紗影。

她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恰到好處，連風(fēng)都不舍得吹皺她的衣角。

……

靈霄宗主峰之巔。

九轉(zhuǎn)云階之上，金鐘悠鳴，大殿前白玉石鋪地，如鏡照人。兩側(cè)雷紋金柱直通天頂，云霞繚繞，大氣莊嚴(yán)，正是靈霄宗議事重地——靈霄大殿。

晨光灑落，一行女子自天階徐步而上，藍(lán)衣白紗迎風(fēng)而舞，眾弟子遠(yuǎn)遠(yuǎn)望去，皆不自覺避讓開來，不敢靠近分毫。

大殿門前，兩名守殿弟子早已得令，面色肅然，俯身行禮。

“玉衡女宗使者，請(qǐng)入。”

隨著殿門緩緩開啟，靈氣如潮般撲面而來，殿中琉璃萬盞，玉案羅列，香霧縈繞。

為首之人緩步而入，裙裾輕揚(yáng)，禮儀周全，卻不失從容之氣。

她走至殿前三丈之外，跪拜行禮，聲如玉珠落盤，清澈溫和：

“玉衡女宗溫婉兮，拜見玄霄子師叔。”

大殿之中，早已肅然而坐。

主位之上，玄霄子身著云金道袍，鬢發(fā)如墨，面容沉靜，雙眸不怒自威。他端坐玉椅，掌中拈一枚青紋玉簡，神識(shí)微轉(zhuǎn)間，一切盡收眼底。

兩側(cè)按峰主之序，七峰首座依次落座。

烈陽峰的玄龍道人盤坐在椅上，一臉昏昏欲睡，嘴角還有一抹瓜汁未干，聽到殿門響動(dòng)才猛地打了個(gè)激靈，胡亂擦了下嘴，訕訕地坐直。

紫霞峰的玄水師太顧盼姿則端坐如松，冷冷一瞥玄龍道人，眼角輕哼，似乎那點(diǎn)西瓜水她都能追究到底。

而其他峰主皆神色肅穆，顯然早已知曉來人身份，不敢怠慢。

溫婉兮仍伏地不動(dòng)，姿態(tài)恭敬，禮節(jié)周全，不卑不亢。

玄霄子抬手虛扶一掌，聲音平緩卻穿透人心：“婉兮，不必多禮。”

“謝宗主。”溫婉兮起身，面紗之下，一雙眼靜靜地望向殿中諸位長輩，神色恭敬。

玄霄子微微點(diǎn)頭，目光淡淡掃過一圈：“你師父……這些年可好？”

溫婉兮溫聲回道：“師尊靜養(yǎng)無事，近年閉關(guān)不出，然心念宗門，常念及各位前輩安康。”

“嗯。”玄霄子緩緩放下手中玉簡，聲音微頓，目光深處掠過一抹意味，“她倒是收了個(gè)好徒弟。”

溫婉兮低頭，恭敬答謝：“宗主謬贊，婉兮資質(zhì)愚鈍，多虧師尊教誨。”

殿中眾峰主或含笑，或點(diǎn)頭。玄水師太眼中微閃，一聲輕哼：“倒也乖巧。”

玄龍道人卻在椅上咕噥一聲：“咳，女娃娃長得高，倒是比小天那臭小子強(qiáng)些。”

玄水師太轉(zhuǎn)頭就瞪他一眼：“你還有臉說他？”

玄龍道人立刻噤聲，把嘴里剛咬的一小塊干果偷偷塞進(jìn)袖口，裝沒聽見。

玄霄子不理二人小斗，抬眼正色看向溫婉兮：“你此番前來，想必不是只為問安。婉兮，開門見山吧，你玉衡女宗……此來為何？”

溫婉兮垂眸一禮，聲音仍如清泉般柔緩，卻不失沉著：

“回稟宗主，婉兮此次前來，是奉師命——為‘旱魃異動(dòng)’一事，求援協(xié)查。”

殿中眾人神色微動(dòng)。

“旱魃？”玄水師太微皺眉，“據(jù)說僅是坊間傳聞，尚未成災(zāi)，汝等怎下此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