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霄宗主峰，執事堂。

此地坐落在云階之巔，一路石梯百轉千折，青松環繞。堂宇不大，卻處處透著威壓肅氣。四根雷紋金柱貫頂而立，半空懸有道規浮銘，光華如劍。門前立有“問道存真”四字，石上雷意流轉。

今日此刻，堂中已坐滿了人。

左席，一位中年瓜攤主紅臉漲脖，雙手交握，看似局促，眼神卻在來回偷瞄。

右席，則端坐一位紅衣少女，年不過十四五，唇紅齒白，一張娃娃臉圓圓的，偏又梳著高高的雙髻，身穿玄音峰定制繡袍，紅裙曳地，袖角翹起靈蝶之紋。只可惜，雖說她是玄音峰掌門最寵愛的小弟子，可那身板實在平平，一眼看去前后難辨，只能靠聲音和怒火來證明“我不是小男孩”。

這便是蘇小小，靈霄宗出了名的“宗門小魔頭”，韓小天的死對頭。

而今，她正坐在席上，仿佛皇帝翻牌子般等著韓小天進門，看他“社死”。

“人還沒來啊？”她小聲哼哼，抓著裙角嘟嘴，“肯定是那死胖子師父教他躲堂……”

幾名執事弟子不敢吭聲，旁邊其他內門弟子也都微低著頭，但表情都藏不住看好戲的熱情。

正此時——

“傳——烈陽峰弟子韓小天，帶到！”

隨著一聲通報，堂門緩緩開啟。

兩名執事弟子一左一右，押著一名少年走入大堂。那少年十七八歲模樣，身穿素袍，卻皺得像狗啃，腰間別了根木棍，似劍非劍，披頭散發扎了個歪髻，額前一縷呆毛斜斜翹著，活像剛從柴房里翻出來的。

他臉色黝黑，嘴角上揚，眼神賊亮，一邊走還一邊拍著衣擺上的灰，腳步輕快得仿佛不是來受審，而是來趕集。

“這氣場……”一名外門弟子小聲咕噥，“不像來吃罰的，像來做主持的。”

韓小天一踏入執事堂，眼珠子就滴溜溜地轉了一圈，一眼瞥見右邊那抹紅色的身影，頓時心里“咯噔”一聲。

蘇小小。

果不其然，紅裙娃娃臉正坐在原告席上，雙臂抱胸，一條腿還翹著，一副“坐等你進來被判死刑”的模樣。

“喲，小小也來了？”韓小天笑瞇瞇地拱手，“這執法堂的香案你也供得熟啊。”

蘇小小冷笑，聲音奶兮兮的卻充滿火藥味：“你再敢叫我‘小小’一個字，我今天就讓你變太監！”

韓小天一挑眉，左右看看，低聲道：“堂中有那么多執事呢，你說這話，不太好吧。再說了，你那身板……誰信你是仙子？”

“韓——小——天！！！”蘇小小立刻站起，裙擺一擺，咬牙切齒，“你是不是找死？”

“你打算親自動手？”韓小天眼神一閃，語氣認真，“你動我一下，信不信你師父親自罰你抄‘養心真經’三遍？”

“我動你干嘛，我罵你就夠了。”

“罵人可不文明。”韓小天掏出袖口一截破紙，攤開來，“來，給你講講我烈陽峰的《弟子素養修身三十條》，第一條就是‘說話得體、莫帶臟字’。”

“你還敢教我？！”蘇小小瞪圓了眼睛。

韓小天咳了一聲，一本正經道：“這不叫教，是提醒。文明你我他，共筑宗門好風氣。”

“你今天必須死。”蘇小小小聲道，牙都要咬碎。

“你又不是執法堂主。”韓小天攤手，“這可由不得你說了算。”

蘇小小深吸一口氣，重新坐下，卻氣得兩頰鼓起，活像一個發怒的小湯圓。

韓小天滿意地摸了摸下巴，嘴角那抹笑意藏都藏不住。

堂中幾名內門弟子早憋得不行，一個個低頭忍笑，實在憋不住了，有人干脆裝咳嗽，有人干脆揉眼睛。

“肅靜！”

堂上傳來玄蒼真人一聲冷喝，如悶雷滾響，立刻鎮住全場。

韓小天與蘇小小默契地齊齊低頭，乖得像兩個剛被訓完的小雞崽。

但眾人心知——這對冤家，今天還遠沒結束。

主案之上，一人端坐，身著雷紋道袍，眉如刻刀，眼含雷意，氣息內斂卻逼人。他不怒自威，指節輕叩石案，每一聲仿佛都扣在人心頭上。

他便是蒼雷峰峰主，宗門執紀副座，掌門之下三師兄——玄蒼真人。

傳言他斬過魔修三百，彈指間破元嬰，宗門弟子聽其名，無不寒顫三分。

這會兒他只是低頭掃了韓小天一眼，便冷冷吐出兩個字：

“站好。”

韓小天笑容一滯，老老實實站直了身子。

“弟子韓小天，見過三師叔。”

蘇小小在一旁輕哼一聲，抬手一扇衣袖，得意得很。這死對頭一臉“我今天非要親手處死你”的模樣，正惡狠狠地盯著他。

“死瓜賊，等著翻車吧。”她心里暗道。

玄蒼真人道：“青霄坊擾亂市場、奪瓜惹眾，是否屬實？”

韓小天剛想開口，蘇小小卻忍不住先搶一句：“三師叔，他那可不是‘惹眾’，他是‘搶瓜’！就差沒翻我玄音峰的攤了！”

玄蒼真人未發言，只一抬手，堂內頓時安靜。

“韓小天，”他聲音平靜，字字如雷，“此事你有何言？”

韓小天低頭沉思，忽然正色拱手：

“弟子確實有錯，瓜是我搶的，人是我跑的，坊是我鬧的。”

蘇小小一愣：他認罪這么干脆？

韓小天話鋒一轉：“但弟子此舉，實屬誤解。那瓜上本有‘試吃’之言，弟子本著為玄音峰試做新式吆喝、口碑引流、引爆靈市的宗門責任，出于無私……自發嘗試。”

“你說你無私？”蘇小小站起身來，怒道，

“你是無恥吧！還敢說我玄音峰‘試吃’！那標簽根本是個廢紙，貼了半個月了你知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韓小天委屈巴巴地說，“我一看寫著試吃，還以為你們在做道侶節促銷，瓜貼符是慣例嘛。”

“你！！！”

蘇小小氣得跳腳，一掌拍在石椅扶手上，發出“咔嚓”一聲響。

“肅靜！”玄蒼真人終是沉聲一喝，帶著雷音的氣勁震得整座執事堂輕顫。

蘇小小咬著牙坐下，眼里噴火，韓小天卻聳了聳肩，心道：死不了，今天板子應該落不到我屁股上。

“韓小天。”

“在。”

“罰你于青霄坊原處，擺攤三日，把剩下的冰六瓜全部賣出。每日不得晚于辰時到崗，不得早于申時離席，凡百凡事，若再犯，宗規處置。”

“啊？！”韓小天險些跳起來，“三師叔，弟子不擅此道啊！”

“你不是說你‘口碑引流’？”玄蒼真人冷笑，“我便給你一個口碑建樹的機會。”

蘇小小忍笑不迭，輕聲補刀：“別忘了帶鈴鐺和小旗子呀，御瓜王。”

瓜攤主也長舒一口氣，頓覺揚眉吐氣。

韓小天欲哭無淚，心中哀號：我不過是吃了個瓜，怎么要賠上我的臉！

玄蒼真人起身，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

“退堂。”

雷氣蕩堂，執事弟子齊聲應諾。

韓小天被兩名弟子一左一右“請”出堂去。臨出門時，他還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蘇小小，小聲嘀咕一句：

“你等著，下次瓜錢我不還你。”

蘇小小冷笑：“那你等著，下次瓜我往你臉上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