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霄宗主峰，云階之巔。

此時，萬籟俱靜，宮闕森然。大殿之上，道規浮銘環繞穹頂，雷紋金柱巍然聳立，殿門之外松濤陣陣，蒼鷹鳴空，似為其氣場所攝，久久不敢越雷池一步。

殿中，六峰峰主列于兩側，神情各異。玉座之上，宗主玄霄子衣袍如墨，背脊挺拔，目光沉靜如淵。

而在那滿堂肅意中央，一道白影輕立。

溫婉兮，一身素紗，衣紋不動如雕，氣質安然若雪。她面上戴著半幅輕紗，只露出一雙溫柔清澈的眸子，輕垂的睫毛在燈火映照下微微顫動，似雪中寒梅初綻，淡雅而不失孤傲。

她靜靜站著，沒有多余動作，也沒有多余的言語。直到玄霄子緩聲開口：

“旱魃？”

語氣不重，卻仿佛擊在虛空之上，殿中空氣頓時沉了幾分。

玄霄子眉目平展，眼神卻暗藏審視：“玉衡女宗既有長老可遣，為何不自行處理，反請我宗派弟子協查？”

溫婉兮緩緩抬首，清亮眸光中映出殿頂浮銘之光，卻不曾有一絲慌亂。她微微一禮，語聲柔和：

“回稟宗主。”

“我宗確于三日前，于邊界靈脈處發現一古冢松動，尸氣彌散，靈壓紊亂。初以為常見邪祟，不以為意，后經秘術推演，冢中異骨呈金赤色，神識游動，血氣不散。”

她語氣不急不緩，每個字都落在殿中眾人耳中，平穩如水，卻又透出一絲暗涌。

“按《斷邪圖錄》所載，此為旱魃凝丹之象。”

“我宗掌教得此情報，原擬遣一位長老親往坐鎮。但思及其地正落貴我兩宗交界之地，一旦調動長老，恐引界權誤判。是以改遣弟子前往，以示誠意。”

她語音略頓，面朝玄霄子，低眉而不卑躬：

“我宗弟子多為閉門修煉，未嘗人間風浪，若有長敵來犯，恐難獨當一面。是以掌教意欲借此次機緣，予弟子以實戰歷練。婉兮此來，便是受命通稟宗主，請得貴宗允派精銳弟子同行協查。”

殿中靜了片刻。

溫婉兮這一段話，說得滴水不漏、規矩周到，既說明了自身立場，又將玉衡女宗的“退讓姿態”放到明面上，顯得合理而不強求，主動而不冒進。

她站得筆直，卻微微低首，不卑不亢，身后所系的流紗垂落于金磚青石之上，宛如一道清泉靜流。

玄霄子沉默了片刻。

他眼中光芒深邃，仿佛正借那層面紗，洞察著這位年輕圣女眸中的每一分情緒起伏。

良久，他緩緩靠回座椅，語聲平穩：

“你師尊……可安好？”

溫婉兮微笑，低頭道：“多謝宗主關心，師尊日前已閉關將滿，氣息愈凝，自有進益。”

玄霄子點點頭，目光微微柔和：“她收你為徒，倒也慧眼獨具。”

溫婉兮淺施一禮：“婉兮不敢自居，惟愿不辱門庭。”

玄霄子未再多言，只指尖輕敲玉椅扶手，發出幾聲沉響。

“此事，事關重大。”

“你此來之意，本座已明。”

他語氣微變，不再是那種不動聲色的平緩，而多了一分宗門之主的威勢與權衡之意：

“若真有旱魃現世，我靈霄宗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只是此地為我宗領土，出動弟子，自須審慎裁定。”

“本座自會召集諸峰議定人選。”

他一抬手，衣袖如云：“你們玉衡宗既遠來辛苦，便先下去歇息吧。”

“待議有結果，自有弟子前往通知。”

溫婉兮輕垂螓首，語聲溫婉：“謹遵宗主之命。”

她轉身之際，動作從容優雅，那身白紗于殿光之下微微蕩動，宛如一朵雪中蓮花，無聲開落。

她帶著幾名隨行女修，輕聲無語地走出大殿，腳步落在青玉地磚之上，發出極細微的回音，仿佛不愿打擾任何人的思緒。

殿門緩緩闔上，金石重音，震動殿壁浮銘輕顫。

靈霄宗主峰大殿，道光封閉，塵埃不動，雷紋流轉于柱，萬籟俱寂。

玄霄子起手結印，四根金柱隨之震蕩，靈光織網，如幕垂落，將整座大殿封入禁言結界。門外侍者自覺退遠十丈，不敢靠近。

溫婉兮剛才說出的“旱魃異動”，如同一縷投進水潭的墨汁，迅速攪動了這原本平穩的宗門議事。

玄霄子一言未發，目光緩緩掃過殿中眾人，六峰主各自神情不一。

紫霞峰玄水師太冷哼一聲：“旱魃？她倒說得輕巧。”

“這東西若真現身中州，難道還輪得到她一個小輩前來通報？你我皆知，旱魃不過是玉衡女宗的借口，真正目的是——”

“——探我宗底細。”

玄音峰妙璇師太趙璇璣眸中冷光一閃，接上道：“所謂‘弟子練膽’，不過是想借協查之名，窺我年輕一輩修為根底。”

她端坐紅袍之中，手指輕敲玉簫：“試想，若靈霄宗不應，落得個‘推責于他’的惡名；若應了，便等于將弟子暴露在他們眼下，進退皆陷圈套。”

冥月峰主冥真子面容蒼白，始終不言，但聞言微微點頭，低聲冷笑：“正道之爭，也如宮斗。”

玉虛峰主玄陽道人則不急不緩地撫須開口：“也不能盡往壞處想。”

“旱魃雖未明現，但此事起自我宗地界與玉衡交界處，若真置之不理，等異象蔓延，再出手便晚了。”

“再者……”他瞇眼道，“就算她們是借題發揮，那也得看我靈霄宗給不給這個題讓她們做。”

蒼雷峰主玄蒼真人沉聲：“異象屬實，應查；動機有異，也得防。”

他抬眼看向玄霄子：“宗主如何裁斷？”

玄霄子面色如常，未表態，只緩緩開口：“你們是否記得百年前那一次‘尸谷事件’？”

眾人神情微變。

那一次，一具化神境尸修復蘇，橫掃十數小宗，直逼中州。最后還是玄音、紫霞兩峰聯手擊斃，余波震蕩百年。

“那時，也是最初以為是尸氣之異。”

“若非當時我等第一時間出人查明，怕是中州不保。”

玄霄子環視眾人，聲音平靜：“我不信玉衡女宗那幾位真就那么無知，連斬殺旱魃需動幾人幾力都不清楚。”

“她們既然不親派長老，便是要試我宗態度，也在‘試她宗弟子’。”

玄水師太冷冷一笑：“所以你還是決定出人。”

“出。”玄霄子淡道，“但出得光明正大，不為他們做槍，不做軟柿子。”

“我靈霄宗不是怕事，而是自有章法。”

眾人沉吟不語。

妙璇師太這時揚聲道：“若宗主定下協查，那弟子由誰出？”

“此事涉及機密，非記名、外門可派。”

“內門親傳以下，可選一人。”

玄霄子道：“除蒼月峰有其他任務，六峰各出一人，三日后于主峰集合，由玉衡女宗領路。”

話音一落，大殿氣氛微凝。

各峰弟子雖多，但真正能挑起任務的，并不多。

“靈霄峰由牧塵前往。”玄霄子開口，“他已入凝丹，穩重恰當。”

“紫霞峰由沐子琪出，雖修為尚淺，但心性穩重。”

玄水師太本想反駁，卻終究沉默，默認了安排。

“玄音峰——”趙璇璣一挑眉，“那丫頭前幾日才在執事堂撒潑，你還真打算讓她出宗？”

“蘇小小潑歸潑，但她機敏、警覺，能成事。”玄霄子不緊不慢地答。

“玉虛峰玄陽道人，蒼雷峰玄蒼真人，各推一人前往。”

“至于……”

他目光落向玄龍道人。

“烈陽峰。”

玄龍道人這才如夢方醒，一抬頭，結結巴巴：“我……我這……宗主，我弟子名單你也知道，烈陽峰只有韓小天一人。”

趙璇璣冷冷諷刺：“一個弟子都教不明白，你還敢坐峰主位置？”

“我教得明白！”玄龍道人立刻叫屈，“就是調皮點，調皮怎么了？天賦高著呢！平時不就……偶爾偷個瓜，摸個酒壇……”

玄霄子不怒反笑：“正因如此，此人更需歷練。”

“再者，你那座烈陽峰，除了靈氣差點，也不是不能修行。能撐到煉氣后期，不是沒有天資。”

“韓小天，烈陽峰出行人選，可有異議？”

“有——！”玄龍道人連忙舉手，“宗主！我不是怕他出丑，我是怕他出事！你也知道……”

玄霄子語氣一頓，打斷他：“我知道。”

“也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玄龍道人一下噎住。

玄霄子目光深邃如海：“若他命薄，那就趁活著看看外頭的天。”

“若他命硬，那便叫這次風雨，成為他修途第一步。”

“玄龍，這不是罰他，是給他機會。”

玄龍道人半天沒說話，扇子握得緊了些，終于垂下眼簾：“……弟子領命。”

玄霄子將玉簡一一劃下：

“靈霄峰：牧塵。”

“紫霞峰：沐子琪。”

“玄音峰：蘇小小。”

“玉虛峰：段秋陽。”

“蒼雷峰：李無鋒。”

“烈陽峰......韓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