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千乘暗自思忖，探子回報，叛軍在魚池壩現身后，便再無蹤跡。

他鋪開地圖，凝神細看。

斗山山脈橫亙石砫東北，山勢自東北向西南綿延不絕。若從魚池壩進入斗山，一路向東北行進，至溪源里附近，便能轉入盤龍山。

只是，三千余人的隊伍穿行山林，補給向來是難題。

叛軍撤離古城壩時僅帶了些許干糧，即便在魚池壩搶奪了糧草，恐怕也撐不到溪源里。

盯著地圖上的標注，他忽然心念一動。

此次石砫內亂，五大豪族中覃、陳、向、冉四族都已卷入，唯獨黃氏家族置身事外。

雖說忠州秦族長，早已勸說黃中極莫要牽涉其中，黃中極也滿口應承，此次覃、陳二族反叛時，黃氏確實未曾出兵。

但這種立場不明的騎墻之輩，明面上不作表態，暗地里的勾當，那就難說了。

馬千乘素來最反感這類人，也最為警惕。

在他看來，這種人最是危險，上一秒還笑臉相迎，下一秒便可能背后捅刀。

而黃氏家族的勢力范圍，恰恰就在斗山一帶。

他斷定，覃、陳二族的叛軍潛入斗山后，兩日全無蹤跡，背后定然有黃氏家族的支持。

可即便有黃氏相助，三千多人要穿越大半個斗山山脈，再進入盤龍山，也絕非短時間能做到。

這正是他最大的優勢，有足夠的時間，可從容布局。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地圖上的溪源里。

覃天保若要從斗山前往盤龍山，溪源里是必經之地，此處無疑是設伏的絕佳選擇。

次日午時，馬千乘率軍浩浩蕩蕩進駐溪源里。

這座山區小鎮，僅有數千人口，突然迎來一支自南方而來的軍隊，自然引得全鎮矚目。

不久后，秦邦翰率領一千人馬，從北方趕來，與馬千乘的隊伍在溪源里會師。

他一見馬千乘與秦良玉，立刻翻身下馬行禮：“邦翰見過姐夫、姐姐。”

他是今早接到馬千乘的緊急指令，才率軍大張旗鼓趕往溪源里的。

這是馬千乘初次見到秦邦翰，拉住他的手時，不禁感慨萬千。

史書記載，秦良玉滿門忠烈，其子夫婦死于流寇之手，兄弟秦邦屏、秦邦翰戰死于清軍刀下，就連弟弟秦民屏、侄子秦翼明與秦拱明，也都殞身沙場。

他暗自盤算，自己既是穿越而來，又知曉歷史走向，絕不能讓這些遺憾重演。

眼前這個十八歲的青年，朝氣蓬勃，笑容真摯，格外讓人親近。

他心中早有構想，以石砫為根基，不斷壯大實力，以應對明末流寇橫行、外敵入侵的亂世。

如此虎將，日后定要多多倚重。

秦邦翰對這位堂姐夫，早已徹底改觀。

此刻見對方如此熱情親近，他心中不禁泛起幾分受寵若驚的暖意。

秦良玉自龍河鹽場與堂弟分別，算來不過一月有余。

如今見秦邦翰獨自領兵后，往日的稚氣已然盡脫，眉宇間添了幾分成熟穩重，她不由得喜上眉梢。

三人在廳堂坐定，秦邦翰聽聞叛軍仍無蹤跡，臉上頓時露出驚愕之色。

那可是三千余人的龐大隊伍，怎會憑空沒了蹤影？

馬千乘開口道：“斗山南面，是黃氏家族的地盤，依我看，叛軍定是得了黃家支持，說不定還有什么秘密通道，可沿斗山密林行軍，這才讓我們查不到蹤跡。”

秦邦翰聞言，眉頭緊鎖，憂色漸顯：“我方兵力合共四千余人，叛軍本就有三千余眾，若黃氏真的加入，叛軍兵力會驟增至六千以上。何況，他們對周邊地形了如指掌，到那時我軍怕是難以應付。”

秦良玉接過話頭：“我問過當地人，從溪源里去盤龍山，有一條曲折的盤山小路。我們大可在那里設伏，將叛軍分段截殺。叛軍雖人多，在狹窄小路上首尾難顧，必敗無疑！”

秦邦翰眼睛一亮，連忙附和：“正是！我剛才便是從這條小路過來的，那小路極為狹窄，又曲折蜿蜒，確實是伏擊的絕佳之地！”

馬千乘卻搖了搖頭：“此地處于覃、黃二族勢力的邊緣，他們的眼線定然不少。我們三千兵馬進駐，叛軍怎會不知？況且，他們熟稔地形，咱們能想到的伏擊之地，他們必能想到。”

秦邦翰一拍大腿，贊嘆道：“姐夫目光如炬，考慮得果然周全！”

隨即他又面露惋惜，疑惑道：“可姐夫既知這里能伏擊，又清楚有叛軍眼線，為何還讓我大張旗鼓地進駐？這豈不是明著告訴叛軍，我軍要在溪源里設伏嗎？”

馬千乘朗聲大笑：“正是！我就是要讓叛軍知道，我們會在溪源里重兵設伏。”

秦良玉與秦邦翰皆是一愣。

讓對手知曉有埋伏，設伏的隱秘性與突然性豈不全無？

叛軍又怎會輕易上當？

“兵者，詭道也。”馬千乘眼中精光一閃，“陳思極老奸巨猾，疑心極重。我若不這般布置，他又怎會落入圈套？”

......

斗山腹地，一片茂密山林深處。

黃氏族長黃中極正設宴為陳思極、覃天保、覃文龍三人餞行。

說起覃文龍，自盤龍山兵敗后，他便帶著殘部一路奔逃。

敵軍緊追不舍間，他曾逃至黃水壩二十里外，卻因怕禍水東引，終究沒敢靠近，轉而鉆進七曜山，與追兵玩起了捉迷藏。

秦邦翰、劉貴友率領的追兵，死死咬住不放，覃文龍數次身陷絕境，全靠“丟車保帥”，犧牲了不少弟兄，才僥幸脫身。

他一邊引著敵軍往東北方向轉移，盡量遠離黃水壩，一邊及時派人將消息送達壩中的陳氏守軍。

怎料，那夜秦邦翰竟施了招金蟬脫殼之計，營中燈火通明如舊，他卻悄悄帶兵夜襲黃水壩，一舉殲滅了駐守那里的陳氏兵馬。

覃文龍得知消息后，悔恨萬分，卻也只能強壓心緒，火速收攏殘部逃往斗山，向黃氏家族尋求庇護。

不久后，覃天保與陳思極也帶兵趕到斗山。

父子重逢，恍如隔世，不禁相對垂淚。

此刻宴席上，覃文龍舉起酒碗，對黃中極說道：“叔父，當初您以剛與忠州秦氏結交、不宜出兵為由，拒絕與我覃、陳二族共同起兵。如今局勢危急，您卻肯出手相助，晚輩實在感激不盡！”

此話一出，黃中極、覃天保與陳思極三人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黃中極干笑幾聲，解釋道：“黃氏與覃氏早有契約，本當傾力相助。只是忠州秦氏控制著斗山北麓，我族剛與他們摒棄前嫌、重歸于好。

為家族長遠計，當時才只得按兵不動。但契約仍在，我族豈會背信棄義？如今自當及時援手！”

覃天保與陳思極表面已恢復如常，心里卻暗罵不停。

這般拙劣的借口，虧他黃中極能厚著臉皮說出口！

明明是想兩頭不得罪，偏要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陳思極本就心緒不佳，見黃中極這般厚顏無恥，更是怒火中燒。

他有心刁難，揚聲說道：“好！黃族長果然是有情有義之人！眼下我軍計劃突襲盤龍山與龍河鹽場，還請黃族長出兵相助，不知意下如何？”

“哐當！”

黃中極聞言面色驟變，手一抖，酒碗徑直摔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