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狀,覃文龍忙出來打圓場:“黃族長此舉,乃是為家族長遠計,陳族長何必如此為難他?”
他歷經生死劫難,在最困窘時,幸得黃中極出手相助,方才那番話,確是肺腑之言,卻沒料到竟引出這等局面。
“無妨。”黃中極俯身拾起酒碗,斟滿酒后舉向陳思極,一臉誠懇道:“陳兄,眼下局勢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即便我黃氏傾盡全力相助,也難讓戰局瞬間逆轉,倒不如靜待局勢變化。
我黃氏明面上保持中立,暗地里卻可為你們提供庇護與資助,讓你們隨時有個落腳之處,這豈不是更好?
一旦南方戰事牽動全局,你們便可趁勢反撲,屆時黃氏定然全力以赴!”
覃天保勉強擠出笑容,附和道:“黃賢侄深謀遠慮,所言極是!如今,我二族牽制著馬千乘的主力,給了酉州、施南土司襲擊南方的機會,再加上黃族長在暗中相助,這般一明一暗配合,實在是妙策。”
可他心底對黃中極早已恨得咬牙。
若當初黃氏肯出兵相助,早可以絕對兵力,一舉拿下土司城,何至于如今落得如喪家之犬般逃竄?
但他深知,此刻絕不能與黃氏翻臉。
否則,在這斗山密林中,不等馬千乘動手,黃氏的叢林兵與遍布各處的陷阱,便能讓覃、陳二族的三千余人馬全軍覆沒。
先借助黃氏的資源,渡過眼前難關再說。
若日后能卷土重來,掌控石砫,他第一個要清算的,便是黃氏家族!
陳思極自然也懂這個道理,他剛才故意這般說,便是要敲山震虎,讓黃中極暫時不敢心懷二心。
他舉起酒碗,故意露出慚愧之色:“賢弟,是為兄考慮不周,失言了!
我等自古城壩退兵進入斗山后,黃氏沿途供給庇護與糧草,如今又派人引著我等三千余人,從斗山秘道前往溪源里,這份情義,我等怎會輕易忘卻?來,為兄自罰一碗。”
說罷,仰頭一飲而盡。
黃中極、覃天保與覃文龍連忙跟著飲盡碗中酒。
四人臉上都堆著笑,互相恭維著,心里卻各懷鬼胎。
隨后,陳思極、覃天保與覃文龍起身告辭,匯入小路上的隊伍,往東北方向而去。
黃中極站在山間大石上,面帶笑意,揮手告別,目光追隨著陳思極等人的背影,直到他們漸漸隱入山林,嘴角才勾起一聲冷哼。
那日,忠州秦氏族長登門拜訪,說覃、陳二族心懷不軌、蠢蠢欲動,讓黃氏信任土司府,若這兩族反叛,便出兵協助平叛。
黃中極此前接待過覃文龍,得知覃、陳二族有四川鹽稅礦使陳奉撐腰,還聯絡了酉州、施南土司,表面看優勢明顯。
但馬氏畢竟掌控石砫數百年,根基深厚,他實在判斷不出最終勝負,便以剛與忠州秦氏交好為由,只承諾保持中立。
如今秦葵族長的要求,讓他左右為難,便以道義為借口,稱黃氏與覃氏已有盟約,不可背信棄義。
秦葵心里門清,轉而要求黃氏不可出兵,保持中立,這正合黃中極心意,當即應下。
覃、陳二族舉兵反叛后,他一直密切關注事態的發展。
得知向、冉二族支持馬千乘,而酉州、施南土司又進兵犯境,他更難判斷誰能勝出。
所以,當覃文龍、陳思極、馬千駟、覃天保陸續來訪時,他都熱情款待。
覃、陳二族雖攻打土司城未果,但南方戰事正酣,勝負未分,他自然不想輕易得罪。
在夾縫中求生存,誰不是夾著尾巴做人?
望著覃、陳二族的士兵,漸漸消失在大山深處,黃中極心頭驟然一松,竟有種送走瘟神的感覺。
他本就不在意誰勝誰負,只盼戰事盡快結束。
到那時,其他四族必定元氣大傷,黃氏便能成為石砫實力最強的豪族,可爭得更大話語權,讓家族脫穎而出,一舉登頂。
兩日后。
陳思極一行人隱匿在斗山東北麓的山林中,前方便是溪源里。
只要順利穿過這片區域,就能抵達盤龍山。
覃天保令隊伍就地休整,自己則遣人前往溪源里,找眼線探問情況。
不多時,便收到回報。
兩日前,馬千乘率領兩千兵馬與龍河鹽場的一千士兵,在溪源里匯合,停留半日一夜后,攜帶大量干糧,消失在蜿蜒曲折的盤山小徑上。
聞此,覃天保面色一緊,對陳思極道:“由此去盤龍山,唯此一條盤山小路可行。此路狹窄異常,且蜿蜒曲折,若是敵軍在此設伏,我軍怕是兇多吉少!”
陳思極不置可否,只讓覃天保與覃文龍帶自己去查看地形。
登上一處高崖極目遠眺,那條曲曲折折的小路盡收眼底。
它在一座座饅頭狀的小山間穿梭,兩側山壁或為嶙峋巨石,或為陡峭土坡,高低錯落,寬窄不定。
人在其中行走,最窄處僅容兩馬并行。
若敵軍從山上樹林突然殺出,推下滾木礌石,再輔以箭雨,路中之人既無處藏身,又難進退,唯有坐以待斃。
正觀察間,陳思極忽然注意到,遠方幾座小山的林冠之上,數群紅嘴藍鵲一直在低空盤旋,久久不敢落下。
他心中豁然明朗,兵書有云“三鵲旋而不敢棲,伏戎當在百步內”,那幾處定然埋伏著敵軍,且人數不少。
他轉頭問覃天保:“除了這條小路,再無他路可去盤龍山?”
覃天保苦笑道:“確無正途。不過翻山越嶺、穿行密林也能抵達,只是士兵無法攜帶太多輜重,馬匹更是帶不過去。”
他有些不解,陳思極為何有此一問?自古行軍,遇上人跡罕至之處,無非是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罷了。
陳思極冷笑一聲,指著遠方的樹林道:“馬千乘的三千兵馬,此刻正埋伏在前方小路兩側,想一舉殲滅我軍。
我偏要將計就計!
趁著敵軍主力在此設伏,后面的盤龍山防守空虛,我們的隊伍繞開這條小路,直撲盤龍山,先奪下覃氏村寨與龍河鹽場。”
他頓了頓,繼續部署:“我們先調出一千士兵,隱蔽在桃花村附近的山谷。待敵軍發現后院起火,必定瘋狂回援。屆時我軍據險堅守,埋伏的隊伍再從后方突襲,定能大敗敵軍!”
覃天保與身旁的覃文龍聽罷,皆連聲叫好,精神大振。
回到斗山的密林后,覃文龍親自帶領五百士兵為先鋒,從左側潛入密林,揮刀劈開樹枝及荊棘雜草,開路前行。
陳思極則特意留下兩百士兵,吩咐他們,一日后在小路入口假意探查,裝作畏縮不前的模樣。
如此便可迷惑伏兵,讓他們見了這些探路士兵,誤以為覃、陳二族的大部隊,仍未離開斗山。
安排妥當后,陳思極親率兩千余人居中,覃天保領五百人斷后,一行人專揀崇山密林穿行,向著東北方向進發。
三日后。
陳思極率領的三千余人,已悄然潛伏在覃氏村寨外的樹林里。
覃天保見村寨完好無損,懸著的心頓時落了下來,急切說道:“村口的敵軍守衛不多,也就一百來人,我這就帶兵去把村寨奪回來!”
陳思極卻擺了擺手:“不必急躁。既然都已到了這里,又何必爭這一時半刻?等觀察清楚情況,再動手也不遲。”
這次行動太過順利,反倒讓他心里起了疑。
莫非,馬千乘早已在此設下伏兵,正等著自己往里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