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血汗澆筑的清晨
- 重生2000年:從悔恨中崛起
- 負債東瓜
- 7232字
- 2025-06-30 08:14:11
冰冷的月光透過蒙塵的窗欞,吝嗇地灑在狹小的臥室地板上,映照出那個不斷起伏、如同瀕死掙扎的身影。鄭飛赤裸的上身早已被汗水浸透,在月光下泛著微弱的水光。每一次俯臥撐的起伏,都伴隨著沉重如破風箱般的喘息和肌肉撕裂般的低吼。汗水順著緊繃的背脊溝壑流淌,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開一片片深色的水漬。手背上那道新鮮的傷口,在反復的摩擦和擠壓下,早已重新崩裂,滲出的鮮血混著汗水,在地面留下斷續的、暗紅的印記。
十五個…十六個…十七個…
數字在腦海中艱難地爬升,每一次都像在攀登刀山。手臂的酸脹感早已超越了疼痛的范疇,變成一種灼熱的、仿佛肌肉纖維正在寸寸斷裂的可怕感知。胸腔如同被巨石壓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汗水流進眼睛里,刺得生疼,視線一片模糊。
“廢物!才二十個都做不到!前世三十五歲被酒色掏空的身子都比你現在強!”一個充滿惡毒嘲諷的聲音在腦海深處尖嘯,那是前世那個狂妄自大、最終走向末路的自己。
眼前猛地閃過畫面:女兒瑤瑤躺在病床上,小臉燒得通紅,呼吸微弱。李梅絕望空洞的眼神。急診室外,小女孩妞妞驚恐的哭喊和父親絕望摸索口袋的手…
“不——!”鄭飛喉嚨里爆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一股源自靈魂深處、混雜著無盡悔恨和滔天憤怒的力量,如同火山噴發般從四肢百骸瘋狂涌出!他雙目赤紅,額頭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突!身體里最后一絲潛力被徹底榨干,猛地將身體最后一次、無比艱難地撐起!
二十!
“砰!”身體重重砸落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他像一灘爛泥般癱倒,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大口貪婪地吞咽著冰冷的空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火辣辣的痛楚。汗水如同小溪般從全身每一個毛孔涌出,在地板上迅速匯聚成一小灘。手臂、肩膀、胸腹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抽搐著,發出無聲的哀鳴。
他癱在地上,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極度的疲憊如同潮水,瞬間將他淹沒。意識在清醒與昏沉的邊緣掙扎。冰冷的月光落在他布滿汗水和血污的年輕臉龐上,映照出一種近乎虛脫的蒼白。
就在這時,臥室那扇薄薄的木門被輕輕推開了一條縫隙。昏黃的燈光從客廳流瀉進來,在門口的地板上投下一道狹長的光影。
母親王秀蘭佝僂著背,手里端著一碗冒著微弱熱氣的湯水,無聲地站在門口。昏暗中,她渾濁的眼睛,借著月光和客廳的微光,清晰地看到了地板上那攤刺眼的汗水,看到了兒子手背上那道猙獰的、滲著血絲的傷口,看到了他赤裸上身劇烈起伏、布滿汗珠的脊背,還有那因極度疲憊而微微抽搐的肌肉。
王秀蘭的身體猛地一顫!端著碗的手劇烈地抖動了一下,滾燙的湯水濺出幾滴,落在她粗糙的手背上,燙得她微微一縮。但她仿佛感覺不到疼,只是死死地盯著地板上那個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又像是經歷了一場殘酷搏斗的兒子。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心疼如同鋼針,狠狠扎進她的心臟!她張了張嘴,想驚呼,想沖進去扶起兒子,想問他到底怎么了…但最終,所有的聲音都哽在了喉嚨里。只有渾濁的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無聲地、洶涌地從她布滿皺紋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混入兒子那灘汗水中。
她死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她知道兒子變了。從那天渾身濕透、失魂落魄地回來,從他對著老鄭說出“要去當兵,報軍校”那句話起,她就知道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那眼神里的決絕和沉重,不是一個十八歲少年該有的。她不知道兒子經歷了什么,但此刻地板上那灘汗水、那道傷口、那虛脫的身影,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心尖都在滴血!
最終,王秀蘭只是顫抖著手,將那碗她半夜起來熬的、加了點紅糖的姜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門口的地板上。然后,她像怕驚擾了什么一樣,無聲地、緩慢地關上了房門,只留下那碗湯在黑暗中散發著微弱的熱氣。
門關上的瞬間,鄭飛緊閉的眼角,一滴滾燙的液體,混著汗水,悄然滑落。
……
清晨五點。
深秋的濱江市,天幕還是濃重的靛藍色,只有東方天際透出一絲極其微弱的魚肚白。凜冽的寒風如同小刀,刮在裸露的皮膚上,生疼。
鄭飛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通往市郊那座廢棄水壩的、坑洼不平的土路上。他換上了一件最破舊、打著補丁的灰色運動外套,腳下蹬著那雙鞋底幾乎磨平的解放鞋。昨天夜里極限訓練帶來的后遺癥如同跗骨之蛆——手臂和胸腹的肌肉酸痛無比,每一次邁步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膝蓋和腳踝也在隱隱作痛。
但他咬著牙,強迫自己跑起來!
目標:廢棄水壩!前世他模糊記得,那里有一段坡度不小、碎石遍布的堤壩,是絕佳的、也是最殘酷的體能訓練場!
冷風灌進喉嚨,像刀子刮過。肺部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沉重的雙腿如同灌了鉛,每一步都異常艱難。眼前不斷閃現的,是急診室外那個男人絕望摸索口袋的手,是病床上女兒瑤瑤蒼白的小臉。這些畫面,像最強勁的皮鞭,狠狠抽打著他疲憊的神經,榨取著身體里最后一絲力量!
“跑!鄭飛!跑起來!這點苦都吃不了,你拿什么去拼軍校?拿什么去改變命運?!”他在心底瘋狂地嘶吼著,對抗著身體本能的退縮!
終于,那座如同巨獸般蟄伏在晨曦微光中的廢棄水壩出現在眼前。巨大的水泥壩體上布滿裂縫和苔痕,壩頂早已荒草叢生,而那道通往壩頂的、由巨大不規則條石堆砌成的斜坡,在朦朧的天光下,宛如一條猙獰的、通往煉獄的階梯!坡度目測超過四十度,石塊高低不平,縫隙里塞滿了濕滑的枯草和污泥。
鄭飛沒有絲毫猶豫,在壩底停下腳步,做了幾個深呼吸,冰冷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他猛地抬頭,目光死死鎖定壩頂那在寒風中搖曳的荒草!
沖!
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孤狼,爆發出全部的力量,朝著那陡峭的斜坡發起了沖鋒!
第一步踏上濕滑的條石,腳下一滑,差點摔倒!他踉蹌著穩住身體,顧不上膝蓋撞在石棱上的劇痛,再次發力向上沖!碎石在腳下滾動、飛濺,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沉重的呼吸聲在寂靜的清晨格外刺耳,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炸開!
斜坡的陡峭程度遠超他的想象!沖到三分之一處,雙腿的酸軟感和肌肉撕裂的痛楚如同潮水般洶涌襲來,幾乎要將他淹沒!肺部的灼燒感讓他眼前陣陣發黑,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每一步都沉重無比。
“廢物!才三分之一就不行了?!”
“想想你前世是怎么醉倒在街頭的!想想瑤瑤躺在醫院里等錢救命的時候你在哪里鬼混?!”
“爬起來!鄭飛!給老子爬起來!”
腦海中,前世那個狂妄墮落的自己,和此刻拼命掙扎的自己,如同兩個靈魂在激烈地搏斗!一個在瘋狂嘲諷他的無能,一個在歇斯底里地咆哮著堅持!
“啊——!”鄭飛猛地發出一聲困獸般的嘶吼!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手腳并用地向上攀爬!指甲摳進冰冷的石縫,磨破了皮肉!膝蓋重重地磕在堅硬的石頭上,鉆心的疼!汗水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間濕透了單薄的外套,又被凜冽的寒風吹得冰冷刺骨!
一步!兩步!三步!
身體在顫抖,意志在燃燒!
每一次手腳并用的攀爬,都像是在刀尖上舞蹈,在煉獄中掙扎!
汗水、血水(膝蓋和手掌被磨破)、污泥,混合在一起,將他變成一個狼狽不堪的泥人。
終于!當他的手指死死摳住壩頂邊緣一塊凸起的、冰冷的混凝土塊,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沉重的身體拖上壩頂平臺時,他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重重地癱倒在冰冷的、長滿荒草的水泥地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喉嚨里發出拉風箱般恐怖的“嗬嗬”聲。視線一片模糊,只能看到頭頂那片灰蒙蒙、正在緩慢亮起的天空。全身的每一塊肌肉都在瘋狂地尖叫、抽搐,傳遞著瀕臨極限的抗議。膝蓋和手掌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提醒著他剛才的瘋狂。
但就在這極致的疲憊和痛苦中,一種難以言喻的、帶著血腥味的暢快感,卻如同破土的嫩芽,頑強地從心底滋生出來!
他做到了!他爬上了這座煉獄階梯!
躺了不到一分鐘,鄭飛猛地一咬牙,掙扎著從冰冷的地上爬起來!不能停!訓練還沒有結束!
他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搖搖晃晃地走到壩頂邊緣。下方,是深不見底、在晨光中泛著幽暗冷光的巨大水庫。寒風呼嘯著從水面刮過,吹得他濕透的衣服緊貼在身上,帶來刺骨的寒意。
沒有片刻猶豫,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水腥味的空氣,然后猛地轉身,再次面對那條剛剛被他征服的、陡峭猙獰的碎石斜坡!
下去!再爬上來!這才是完整的訓練!
下坡,同樣艱難。濕滑的石頭,疲憊顫抖的雙腿,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懸崖邊緣,需要極強的控制力才能避免滾落。他咬緊牙關,全神貫注,幾乎是半蹲著,一點一點向下挪動。膝蓋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之前磕碰的傷口傳來陣陣鉆心的疼痛。
當他終于挪到壩底,再次站在起點時,雙腿已經抖得如同篩糠。抬頭仰望那道陡坡,在逐漸亮起的天光下,它顯得更加高大、更加令人絕望。
但鄭飛的眼神里,只剩下冰冷的、一往無前的狠絕!
“再來!”
他嘶啞地低吼一聲,如同最虔誠的苦行僧,再次朝著那煉獄階梯,發起了沖鋒!
……
當鄭飛拖著幾乎散架的身體,如同剛從泥潭里撈出來一樣,踉踉蹌蹌地回到那個破舊的家門口時,天光已經大亮。他渾身上下沾滿了污泥和枯草,膝蓋和手肘的傷口在破舊的運動服上洇出深色的血跡。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干裂,只有那雙眼睛,因為過度消耗和意志的燃燒,亮得驚人,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疲憊和亢奮。
他扶著冰冷的門框,喘息著,正準備推門進去。
“喲!這不是我們未來的‘鄭將軍’嗎?”一個油滑中帶著毫不掩飾譏諷的聲音突然從旁邊響起。
王浩!那胖子不知何時出現在樓道口,手里晃蕩著一個油膩膩的煎餅果子,小眼睛里閃爍著惡意的光芒,上下打量著鄭飛狼狽不堪的樣子,嘖嘖有聲:“嘖嘖嘖,瞧瞧這一身泥巴,這是…掉糞坑里了?還是真去搞什么特種兵訓練了?哈哈哈!”他夸張地大笑起來,故意把聲音拔得很高,引得幾個早起的鄰居也好奇地探出頭來。
“我說鄭飛,你是不是讀書讀傻了?還是被車撞壞腦子了?”王浩湊近一步,壓低聲音,語氣卻更加刻薄,“軍校?就憑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爸那病秧子身體,你媽那掃大街的活兒,還有你這爛泥扶不上墻的成績…政審?體能?文化課?你哪一樣夠格?別做夢了!老老實實混個高中文憑,跟你媽掃大街去得了!撿瓶子也挺適合你嘛!哈哈哈!”
惡毒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匕首,精準地捅向鄭飛最敏感、最脆弱的傷口——家庭的困境,父母的辛勞,還有他此刻拼命想要掙脫的、不堪的過去!
一股狂暴的怒火瞬間沖上鄭飛的頭頂!血液仿佛在血管里沸騰!前世被背叛、被落井下石的記憶,此刻被王浩惡毒的嘲諷徹底點燃!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出可怕的“咔吧”聲!手臂上剛剛經歷過極限摧殘的肌肉瞬間賁張起來,一股毀滅性的力量在身體里瘋狂咆哮!
打!一拳砸爛這張令人作嘔的胖臉!打碎這刺耳的嘲笑!讓他永遠閉嘴!
這個念頭如同脫韁的野馬,帶著前世累積的暴戾和此刻被激發的兇性,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鄭飛的眼神變得如同噬人的野獸,赤紅一片!他肩膀一沉,就要不顧一切地撲上去!
“小飛?”母親王秀蘭擔憂的聲音從門內傳來,緊接著是門被拉開的聲音。
就是這一聲呼喚,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冰瀑,瞬間澆熄了鄭飛即將爆發的狂暴怒火!他即將揮出的拳頭,硬生生僵在半空!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楚!
母親!不能!不能在母親面前動手!更不能因為王浩這種人渣,毀掉自己剛剛開始、艱難無比的軍校之路!一旦動手,沖突升級,引來學校甚至派出所,政審就徹底完了!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血汗,都將付諸東流!
“媽…我沒事。”鄭飛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一種強行壓抑的顫抖。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松開了緊握的拳頭,手臂的肌肉因為極致的克制而劇烈顫抖著。他沒有再看王浩那張寫滿得意和惡毒的臉,只是低著頭,側身從母親身邊擠進了家門,留下一個沉默而緊繃的背影。
“呸!慫包!”王浩對著鄭飛關上的門,不屑地啐了一口,晃著煎餅果子,哼著小曲,得意洋洋地下樓去了。
門內,王秀蘭看著兒子渾身污泥、帶著傷痕、沉默地走向衛生間的背影,再看看門外王浩消失的方向,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擔憂、心疼,還有一絲無法言說的悲涼。她默默地關上了門。
衛生間里,冰冷的水流沖刷著鄭飛布滿污泥和血污的身體。他站在水龍頭下,閉著眼,任由冷水劈頭蓋臉地澆下。身體在寒冷中微微顫抖,但胸膛里那股被強行壓下的怒火和屈辱,卻如同巖漿般在冰冷的外殼下奔涌不息!
王浩!王浩!
這個名字,像一根毒刺,深深扎進他的心里!那張肥胖的、寫滿惡毒和算計的臉,不斷在他眼前閃現!前世卷走他救命錢的背叛!剛才在樓道口肆無忌憚的羞辱!
“你給我等著…”冰冷的水流中,鄭飛猛地睜開眼!鏡子里,倒映出一張年輕卻布滿傷痕和極度疲憊的臉,一雙眼睛因為充血和憤怒而赤紅,眼底深處卻燃燒著一種冰冷到極致、如同萬年寒冰般的火焰!
這火焰,不再是沖動的暴怒,而是沉淀下來的、淬煉過的、帶著血腥味的刻骨恨意!
他需要力量!絕對的力量!不僅是體能上碾壓一切的力量,更是能徹底將王浩這種蛆蟲踩在腳下、碾碎其所有倚仗的力量!
軍校!只有那條路,才能給他這種力量!才能洗刷所有的恥辱!
他關掉水龍頭,胡亂擦干身體,套上干凈的校服。膝蓋和手掌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全身肌肉更是酸痛無比。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眼神里只剩下冰冷的專注。
走進自己狹小的臥室,他拿起昨晚丟在床上的、空癟的帆布書包。手伸進內襯口袋——空空如也。那八塊三毛錢,已經留在了醫院。
他沉默了一下,走到書桌前。書桌一角,放著一個用舊罐頭盒改成的簡陋儲蓄罐。他拿起儲蓄罐,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用力將它倒過來,在桌面上磕了磕。
叮當…叮當…
幾枚硬幣滾落在桌面上:一個五毛的,兩個一毛的,還有一個一分、兩個二分的鋼镚。
總共…七毛三分錢。
這是他積攢了不知道多久的“私房錢”。前世,這些錢最終的歸宿通常是街機廳或者零食攤。
鄭飛默默地將這幾枚帶著體溫的硬幣撿起來,仔細地擦干凈,然后和那個空空如也的儲蓄罐一起,放進了帆布書包里。這是他今天的“啟動資金”。
背上書包,他拉開房門。母親正端著一碗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米粥從廚房出來,看到他,連忙說:“小飛,吃了早飯再…”
“媽,我不餓,先去學校了。”鄭飛打斷母親,聲音有些生硬。他不敢看母親擔憂的眼神,怕自己會心軟,會動搖。他需要時間,需要獨處,需要消化這屈辱和重新燃起的滔天斗志。
他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出了家門,將母親的呼喚關在身后。
清晨的校園,籠罩在薄薄的晨霧中,帶著初秋的涼意。鄭飛背著那個裝著七毛三分錢的書包,腳步沉重地走向高三(七)班教室。身體各處傳來的酸痛感如同無數小針在扎,每一步都牽扯著疲憊的神經。更沉重的是心頭那塊巨石——王浩的羞辱,還有那如同天塹般的軍校之路。
推開教室后門,喧鬧的早讀聲瞬間涌入耳中。他低著頭,徑直走向自己那個靠窗、緊挨著垃圾桶的角落座位。他能感覺到一些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帶著好奇、探究,或許還有一絲昨天他“撿破爛”和王浩在門口沖突留下的余波。
就在他拉開那張吱呀作響的破木椅,準備坐下時,一道纖細的身影,帶著一陣淡淡的、如同雨后青草般的皂角清香,輕輕地站在了他的課桌旁。
鄭飛動作一頓,有些僵硬地抬起頭。
是李梅。
她穿著洗得發白的藍白校服,兩條烏黑的麻花辮垂在胸前,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在她白皙的臉頰上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她清澈的眼眸里沒有了昨天的震驚和困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的、帶著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她微微抿著唇,似乎有些猶豫。
鄭飛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面對王浩的惡毒羞辱,他可以強行壓下怒火;面對身體的極限痛苦,他可以咬牙硬抗。但此刻,面對李梅這無聲的注視,一種難以言喻的慌亂和自慚形穢卻瞬間攫住了他。他下意識地想低下頭,想把自己狼狽的樣子藏起來。
“鄭飛…”李梅的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拂過,卻清晰地傳入鄭飛耳中。她將一個厚厚的、用舊掛歷紙包得整整齊齊的筆記本,輕輕放在鄭飛課桌的右上角,那個相對干凈的地方。
“這是…高一到高三上學期的物理筆記。”她避開鄭飛有些愕然的目光,視線落在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指上,聲音依舊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認真,“重點和例題我都重新整理過了…還有,”她頓了頓,似乎下了很大決心,才繼續說道,“張老師昨天說…如果你想問問題,課間或者放學后…可以去辦公室找她。”
說完,她沒等鄭飛有任何反應,像受驚的小鹿般,迅速轉過身,快步走回了自己前排的座位。只留下那本厚厚的、散發著淡淡紙墨香氣的筆記本,安靜地躺在鄭飛破舊的課桌上,像一塊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鄭飛完全愣住了。他呆呆地看著那本筆記,又看了看李梅坐回座位后挺直的、顯得有些緊張的背影。一股難以形容的暖流,帶著酸澀和巨大的沖擊力,猛地沖撞著他冰冷而疲憊的心房!
筆記?李梅的物理筆記?全班最詳盡、最清晰的筆記!還有…張老師?那個被他氣哭過、昨天他鞠躬道歉的老師…愿意給他開小灶?
為什么?她們為什么要幫他?他昨天還在撿瓶子,剛才還被王浩羞辱得如同喪家之犬…他這樣一個“狂妄校霸”、“垃圾廢物”,憑什么得到這樣的善意?
巨大的困惑和一種受寵若驚的慌亂感瞬間淹沒了他。他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筆記。掛歷紙的背面寫著幾行娟秀的字跡:“力與運動”、“牛頓定律”、“能量守恒”…章節標題清晰明了。
他翻開封面。里面是密密麻麻、工整清晰的鋼筆字,重點部分用紅筆標出,旁邊還有細致的圖解和解題思路。字里行間,透著一股屬于李梅特有的、安靜而專注的氣息。
這本筆記,像一束光,猝不及防地刺破了籠罩在鄭飛世界里的陰霾和冰冷,也像一把重錘,狠狠敲打在他被仇恨和執念包裹的心上。
他猛地握緊了筆記的邊緣,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一種比剛才面對王浩時更加強烈、更加復雜的情緒在胸腔里翻涌激蕩!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過喧鬧的教室,落在前排那個安靜伏案的、梳著麻花辮的背影上。然后又轉向講臺的方向,仿佛能看到張老師那副黑框眼鏡后溫和而帶著期許的目光。
軍校!體能!文化課!
王浩的羞辱!
李梅的筆記!張老師的善意!
口袋里的七毛三分錢!
還有…手背上那道已經結痂的傷口!
所有的壓力、屈辱、溫暖、責任、仇恨…如同洶涌的洪流,在這一刻猛烈地沖撞、交織!最終,在他心底熔鑄成一個更加清晰、更加沉重、也更加堅定的信念!
他猛地低下頭,近乎粗暴地翻開了自己那本嶄新的、幾乎還是空白的物理課本。然后,他抓起那支筆帽裂開的圓珠筆,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兇狠的決絕,在李梅筆記的第一頁空白處,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一筆一劃地寫下三個字,力道之大,幾乎要戳破紙背!
鄭
飛
拼!
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戰鼓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