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屬折疊椅，如同刑具般硌著鄭飛酸痛的尾椎骨。報告廳里那股無形的、如同實質般的重壓并未隨著少校的離開而消散，反而沉淀下來，像冰冷的鉛水灌滿了每個人的胸腔。近兩百名預選學員如同待宰的羔羊，在死寂中煎熬著。

終于，一名表情如同花崗巖般冷硬的士官大步走上主席臺。他沒有廢話，直接拿起名單，開始用洪亮、短促、如同槍械擊發般干脆的聲音宣讀臨時編制。

“……第三中隊，七班！”士官的聲音在空曠的報告廳里回蕩。

“王浩！”

“到！”王浩肥胖的身軀猛地從椅子上彈起，聲音帶著刻意拔高的亢奮和毫不掩飾的得意。他挺著肚子，小眼睛飛快地掃了一眼后排的鄭飛，嘴角咧開一個惡毒的弧度，無聲地用口型比劃著：“廢物！”

“鄭飛！”

鄭飛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里翻騰的怒火和身體的劇痛，再次猛地站起：“到！”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穿透力。他無視王浩那挑釁的目光，挺直如同標槍般的脊梁，邁開腳步，跟上了門口正在集合的、屬于“三中隊七班”的隊列。

王浩故意放慢腳步，擠在隊列中間，當鄭飛走近時，他肥胖的胳膊肘猛地向后一頂！動作極其隱蔽，帶著十足的惡意！

“唔！”鄭飛左肋下側昨天在廢棄水壩撞擊石棱留下的淤傷被狠狠撞中！一陣鉆心的劇痛瞬間襲來！他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踉蹌了一下，臉色瞬間煞白！額角的傷口因為劇痛而突突直跳！

王浩卻像沒事人一樣，甚至故意扭過頭，對著旁邊一個學員大聲說笑著，臉上帶著無辜和得意。那眼神仿佛在說：你能怎樣？

鄭飛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間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他攥緊的拳頭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指關節捏得發白！一股毀滅性的沖動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打！就在這隊列里！一拳砸爛那張惡心的臉！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隊列中！肅靜！保持間距！行進！”帶隊的士官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厲聲喝道！那目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鎖定了隊列中任何一點異常的騷動！

鄭飛即將爆發的戾氣被這聲斷喝硬生生壓回！他猛地低下頭，強行咽下喉嚨口的腥甜，用盡全身力氣穩住身體，跟上隊列的步伐。每一步，左肋的劇痛都如同刀絞，額角的汗水混合著血水再次滲出。但他眼神冰冷，如同淬火的寒冰，將所有的憤怒和屈辱都死死地壓進靈魂深處！

王浩！你給我等著！這熔爐里的每一分痛苦，老子都會百倍奉還！

……

三中隊七班的營房，位于營區西北角一棟低矮的灰色水泥建筑內。推開厚重的、刷著深綠色油漆的木門，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新刷油漆、石灰粉塵、陳舊汗味和冰冷鐵銹的氣息撲面而來。

房間狹長而空曠。左右兩側靠墻擺放著兩排簡陋的、用粗鋼管焊接成的上下鋪鐵架床，光禿禿的木板床板上連稻草墊都沒有，只有一層薄薄的、印著編號的灰色氈布。冰冷的鐵架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幽暗的光澤。房間正中央，是一條狹窄的過道。盡頭是一扇蒙著厚厚灰塵的窗戶，玻璃外面焊著粗黑的鐵條。

沒有桌子，沒有凳子。只有冰冷的墻壁、冰冷的地面、冰冷的鐵床。

這就是他們未來七天，甚至更長時間的“家”。一個比監獄號房還要簡陋、冰冷的所在。

“聽口令！”帶隊的士官，一個身材精悍、皮膚黝黑、眼神銳利如鷹的年輕中士，站在門口，聲音如同鐵錘敲擊，“按床鋪編號！迅速放置個人物品！三分鐘！計時開始！”

命令剛落，十幾個人如同被鞭子抽打，猛地沖向床鋪！狹窄的過道瞬間擠成一團！爭搶、推搡、低聲的咒罵！

鄭飛的目標很明確——角落里一個靠窗的下鋪。位置相對隱蔽，也遠離門口可能隨時被檢查的視線。他拖著疲憊傷痛的身體，憑借著一股狠勁，硬生生擠開兩個擋路的學員，撲向那個鋪位！

然而，一道肥胖的身影比他更快！王浩如同一個靈活的肉球，仗著噸位優勢，蠻橫地撞開前面的人，搶先一步撲到了那個靠窗的下鋪上！肥胖的身體重重砸在光禿禿的木板床上，發出“哐當”一聲悶響！他得意地扭過頭，對著鄭飛咧開嘴，無聲地嘲笑，用口型比劃：“我的了！”

鄭飛的眼神瞬間冰寒刺骨！他死死盯著王浩那張寫滿惡毒和得意的胖臉，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但他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爭搶，只是極其迅速地撲向了王浩上鋪的位置！動作快如獵豹！

三分鐘！爭分奪秒！鄭飛將那個洗得發白、裝著兩個硬饅頭的帆布挎包，迅速塞進上鋪床頭那個小小的、同樣用鋼管焊成的儲物格里。動作牽扯著左肋的劇痛，讓他額頭瞬間布滿冷汗。

“時間到！立正！”士官冰冷的聲音如同掐斷秒表！

所有人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瞬間僵在原地，努力挺直腰板，面向門口。

士官如同鐵面判官，邁著精準的步伐，開始挨個檢查。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掃過每一個人的臉龐、著裝、床鋪，最后停留在放置個人物品的儲物格上。

“你！儲物格內禁止存放食物！”士官猛地指向一個學員床頭的儲物格，里面露出半截油紙包著的燒雞，“拿出來！扔掉！立刻！”

那學員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在士官冰冷的注視下，顫抖著手拿出那只燒雞，如同捧著燙手的山芋，最終在士官手指的方向——門外走廊盡頭那個巨大的、散發著餿味的綠色泔水桶，將其丟了進去。

“你！著裝不整！風紀扣！”

“你！頭發過長！明天之前剃掉！標準是手指插不進發根！”

“你！眼神飄忽！站直了！”

冰冷的訓斥如同鞭子，抽打在每一個細節上。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當士官走到王浩的床鋪前時，王浩立刻挺直了肥胖的身體，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容。士官的目光掃過他嶄新的深藍色運動服，又看了看他床鋪上揉成一團的背包，眉頭微皺，但沒說什么。當士官的目光轉向王浩旁邊那個儲物格時，他肥胖的身體似乎不易察覺地挪動了一下，試圖擋住士官的視線。

但士官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細微的動作！他猛地伸手，一把拉開王浩肥胖的身體，露出了儲物格里的東西！

幾包花花綠綠的零食！幾盒高級香煙！甚至還有一個小巧的、銀色的隨身聽！

“哼！”士官發出一聲冰冷的嗤笑，如同寒風吹過鐵片，“王浩！儲物格是放個人必需品的地方！不是你的小賣部！這些垃圾！立刻！給老子扔進泔水桶！”

王浩臉上的諂媚笑容瞬間僵住，變得極其難看。他心疼地看著那幾包昂貴的零食和嶄新的隨身聽，但在士官那毫無溫度的目光逼視下，他只能咬著牙，慢吞吞地將那些東西一樣樣拿出來，如同上刑場般，走向門口的泔水桶。

當他經過鄭飛的床鋪下方時，他抬起頭，惡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針，狠狠刺向上鋪的鄭飛！那眼神里充滿了遷怒和怨毒！仿佛他失去的東西，都是鄭飛的錯！

鄭飛面無表情地俯視著他，眼神冰冷沉寂，如同在看一條掙扎的蛆蟲。

王浩最終將東西狠狠扔進了泔水桶，發出一聲悶響。他走回來時，臉色鐵青，小眼睛里燃燒著壓抑的怒火。

士官沒有理會王浩的情緒，繼續檢查。當他走到鄭飛的上鋪前時，目光掃過那個洗得發白、空空如也的帆布挎包儲物格，又掃過鄭飛身上那件洗得發白、袖口磨損、卻異常整潔挺括的舊軍綠色作訓服，最后落在他額角那道新鮮、邊緣紅腫、滲出絲絲血痕的傷口上。

士官的目光在鄭飛的傷口上停留了兩秒，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那眼神里沒有同情，只有一種冰冷的審視和評估。隨即，他移開目光，沒有說任何話，走向下一個學員。

檢查完畢，士官重新站到門口，冰冷的目光掃過所有人：“記?。≡谶@里！你們不是少爺！不是大爺！你們只有一個身份——待宰的預選學員！”

“所有個人物品，除被裝、洗漱用具、武裝部通知單！其余一律視為違禁品！一經發現，沒收銷毀！”

“現在！立刻！整理內務！床鋪！地面！儲物格！窗臺！任何角落！必須達到標準！十分鐘后檢查！不合格者！操場十圈！開始！”

命令如同炸彈落下！所有人再次如同炸窩的螞蟻，瘋狂地撲向自己的床鋪！

鄭飛忍著左肋和額角的劇痛，動作卻異常麻利。他迅速將那塊薄薄的灰色氈布鋪平，一絲褶皺都不能有！然后開始整理床單——他根本沒有床單，只有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襯衫，被他小心地展開，鋪在氈布上，拉得平平整整，邊角如同刀切！枕頭？沒有！他將那個空癟的帆布挎包疊成一個小小的方塊，放在床頭充當“枕頭”，同樣棱角分明！

他跳下床，顧不上疼痛，抓起門后一把破舊的掃帚，開始清掃冰冷的水泥地面。每一個角落，每一粒灰塵！動作迅捷而專注，仿佛在進行一場生死攸關的戰斗。

王浩則顯得笨拙而煩躁。他肥胖的身體在狹窄的上下鋪空間里挪動困難，嶄新的運動服很快蹭上了灰塵。他胡亂地拉扯著床鋪，氈布皺成一團?？吹洁嶏w那如同刀切斧鑿般整齊的“床單”和“枕頭”，他眼中閃過一絲嫉恨，隨即更加煩躁地將自己的背包胡亂塞進儲物格。

十分鐘，如同催命符。

嗶——！

尖銳的哨聲撕裂空氣！

“停！立正！檢查！”

士官如同鐵面判官再次出現，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閃亮的刺刀！他眼神銳利如鷹，開始挨個檢查內務。

刺刀尖，就是他的尺子！

刀尖劃過鄭飛疊得棱角分明的“枕頭”邊緣，紋絲不動！

刀尖挑起鄭飛“床單”的一角，平整如鏡，沒有任何褶皺！

刀尖劃過鄭飛床下的地面，一塵不染！

士官冰冷的目光掃過鄭飛的臉，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走向下一個。

王浩就沒那么幸運了。刺刀尖輕易挑起了他那皺巴巴的氈布一角。刀尖劃過他床下的地面，帶起一小撮灰塵。

“不合格！”士官的聲音如同冰錐，“王浩！操場十圈！立刻！馬上！”

王浩的臉色瞬間變得如同豬肝！他張了張嘴，想辯解什么，但在士官那毫無溫度的目光下，只能像泄了氣的皮球，垂頭喪氣地挪動著肥胖的身軀，在眾人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目光中，走向門外冰冷的操場。

當士官檢查完所有人離開后，房間里陷入了短暫的死寂。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上鄭飛的四肢百骸，左肋的劇痛和額角的傷口都在瘋狂叫囂。但他沒有坐下休息，只是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微微喘息著，目光透過蒙塵的窗戶鐵條，望向外面鉛灰色的天空。

熔爐的第一把火，已經點燃。煎熬，才剛剛開始。

……

刺耳的、如同防空警報般尖銳的起床哨聲，在凌晨五點整，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教導大隊沉寂的夜空！也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鄭飛剛剛陷入深度睡眠不足兩小時的大腦！

“起床！三分鐘！樓下集合！遲到者！操場二十圈！”走廊里傳來士官如同炸雷般的吼聲！

整個營房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螞蟻窩，瞬間炸開！黑暗中一片混亂！摸索聲、碰撞聲、低聲的咒罵和慌亂的喘息交織在一起！

鄭飛如同被電擊般從冰冷堅硬的床板上彈坐起來！劇烈的頭痛和全身的酸痛如同無數鋼針同時刺入神經！眼前陣陣發黑！但他沒有絲毫猶豫！憑借著刻入骨髓的本能，他如同最精密的機器，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用最快的速度套上冰冷的作訓服、褲子，蹬上那雙鞋底幾乎磨平的解放鞋！抓起那個充當枕頭的帆布挎包塞進懷里！整個過程不到三十秒！

他翻身跳下上鋪，落地時左肋的劇痛讓他悶哼一聲，但他強行穩住身體，第一個沖出了營房門口！

冰冷的、帶著濃重鐵銹和霜凍氣息的寒風瞬間灌入鼻腔，如同無數把小刀刮過氣管！外面天色依舊漆黑如墨，只有營區高聳的探照燈投射下慘白的光柱，將水泥地面照得如同冰面。

三中隊七班的其他學員也如同受驚的兔子，連滾帶爬地沖了出來，在士官冰冷的目光逼視下，手忙腳亂地排著歪歪扭扭的隊列。王浩是最后一個沖出來的，衣服扣子都扣錯了兩顆，臉上還帶著惺忪的睡意和狼狽。

“報數！”士官的聲音在寒風中如同鐵片摩擦。

“一！”“二！”“三！”……報數聲帶著顫抖和緊張。

“報告班長！三中隊七班！應到十二人！實到十二人！集合完畢！”臨時指定的班長，一個叫趙大勇的高壯青年，聲音洪亮地報告。

“目標！三號訓練場！跑步——走！”士官沒有任何廢話，轉身帶頭跑向營區深處。

冰冷的寒風如同刀子般割在臉上。沉重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凌晨格外刺耳。鄭飛咬著牙，努力跟上隊伍。左肋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腳步落下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額角的傷口在寒風刺激下也傳來陣陣刺痛。肺部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冷的刺痛和血腥味。但他死死盯著前方士官模糊的背影，強迫自己邁開灌了鉛般的雙腿！

三號訓練場，是一片巨大的、被煤渣鋪就的操場。邊緣矗立著各種冰冷的訓練器械：高聳的攀爬架、低矮的鐵絲網、光禿禿的障礙墻、深陷的壕溝…如同沉睡的鋼鐵巨獸，在慘白的探照燈光下散發著森然寒氣。

隊伍在操場中央停下。士官轉過身，冰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眼睛在探照燈下閃爍著寒光。

“第一項！熱身！俯臥撐！一百個！”

“開始！”

命令如同驚雷！所有人來不及反應，立刻撲倒在冰冷刺骨、布滿尖銳煤渣的地面上！

“一！二！三！…”士官冰冷的報數聲如同催命符，節奏快得驚人！

鄭飛雙手撐在冰冷的煤渣上，細小的顆粒瞬間刺破了掌心昨天在廢棄水壩留下的傷口！劇痛傳來！但他毫不在意！他咬緊牙關，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開始起伏！肌肉的酸痛如同潮水般洶涌襲來，但他憑借著一股狠勁，死死對抗著！

“三十！三十一！三十二！…”報數聲如同重錘，砸在每個人的神經上！

王浩肥胖的身體趴在地上，動作笨拙而艱難，每一次下壓都伴隨著粗重的喘息和痛苦的呻吟，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王浩！沒吃飯嗎？！動作標準！跟上節奏！”士官冰冷的目光如同鞭子抽打過去！

鄭飛憋著一口氣，動作迅猛而標準！汗水瞬間浸透了單薄的作訓服！額角的傷口因為用力再次滲出鮮血，混合著汗水流進眼睛，刺得生疼！但他不管不顧！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撐下去！比王浩快！比所有人都快！

“七十！七十一！七十二！…”

王浩已經徹底跟不上節奏了，像一灘爛泥般趴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臉色慘白如紙。

鄭飛的動作也開始變形，手臂劇烈顫抖，每一次撐起都異常艱難，但他依舊死死咬著牙，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停！”

報數聲落下的瞬間，鄭飛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身體重重砸在冰冷的煤渣地上！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和肺葉灼燒的劇痛！全身的肌肉都在瘋狂地尖叫、抽搐！

他掙扎著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在慘白的燈光下，死死鎖定了旁邊同樣癱倒在地、如同死狗般喘息的王浩！看著他那張寫滿痛苦和狼狽的胖臉，一股混雜著劇痛和巨大快意的兇悍火焰，在鄭飛冰冷的眼底深處，瘋狂燃燒起來！

這只是開始！王浩！這熔爐里的每一分痛苦，老子都會讓你加倍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