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煙波湖畔出現罕見之景。
湖畔一周許多地方已經見不到半個人影,唯獨有一截岸埂上,人滿為患,很難再找到下腳之地。
若非在場皆為修士,怕是早有人不幸墜湖。
在人群包圍中,有一個覆甲兵士。
身高九尺,魁梧奇偉。
全身覆甲,戴黑鐵盔,沒有五官。
“這便是墨家偃甲?”
“今日總算開眼了。”
“聽聞這偃甲之物,具備靈識,堪稱造化手段。”
“這把穩了。”
…
湖畔側方,李府的青繒油壁車上。
陶幼虎坐在馭臺上,嘴中念念有詞,“天靈靈地靈靈,神仙保佑它不行。”
忽而又惱羞成怒,“他娘的,連墨家偃甲人都出現了!”
其實李長歲很想去漲個見識,只是他這小小九品,怕是湊過去也只能看見其他修士的后腦勺。
故而向身旁的燕幾道請教,“燕姑娘,何為偃甲人?”
燕幾道想了想,才答道:“偃甲之術,是一種極其高明的傀儡制作手段,傳聞具備靈識,與煉尸之術還不同,不違天倫,本是從無到有的過程,約莫可以看成是機關術的升級,不光有偃甲人,偃甲獸,偃甲鳥也有。”
李長歲追問:“很厲害?”
不待燕幾道答話,陶幼虎插一嘴道:“你說呢,偃甲非墨家四品不能造!”
李長歲恍然。
陶幼虎哀嚎,“完了完了,萬事休矣,可以洗洗睡了。”
他們費時費力,還費錢,重新籌劃妥當,如今只等小幺浮出湖面。
可這該死的小人兒,大抵上是死逑了,一點動靜沒有。
“陶兄!”李長歲突然喚道。
陶幼虎沒好氣道:“何事?”
“起陣!”
“啊?!”
小幺終于從湖中冒頭了,那種玄而又玄的聯系重新出現后,李長歲第一時間用心念告知小幺,躺在湖面別動。
陶幼虎驚喜,瞬間沖進車廂。
李長歲和燕幾道分列馭臺左右,為其護法。
然而很快,李長歲臉色大變。
小幺冒頭的時候不太好,陽光普照。
出現的位置也不太好,在靠近湖心一處。
煙波湖面由于狂暴的殺機,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長久存在,干凈猶如一面明鏡,外加墨黑的色澤,反襯得小幺的肉色身板,格外顯眼。
已然有修士察覺到。
“誒,那是何物?”
“竟有東西能浮于湖面!”
“定不是凡物!”
“難道圣人在天之靈有感,也想留下傳承,遺物主動出現?”
“哈哈哈哈,這份機緣,我要了!”
…
湖面和湖下的風險,不可同日而語,下湖艱難,倘若只是在湖面撿東西,一些悉心籌備過、想要下湖的修士,信手拈來。
那具墨家偃甲人也動了。
所站立的河畔之地,留下一個深坑,周圍修士只覺得地動山搖。
高大身軀猶如隕石,砸向小幺所在的湖面。
轟!
期間遭遇一名飛掠的修士擋道,偃甲人徑直撞上。
卻見那修士瞬間肉身崩碎,化為血雨。
燕幾道望向李長歲。
李長歲也急啊,下意識便想讓小幺再潛入水下,可是且不提偃甲人懼不懼怕水下危機,一旦大陣恢復,他也別想取回小幺。
“陶兄啊!”李長歲低吼。
“尚需片刻!”
湖面上空,有兩個修士之前更先行動,幾乎與偃甲人同時抵達位置。
兩人一甲,滯懸半空,分立一處。
在他們合圍成的圓心下方,小幺靜靜躺在湖面上。
燕幾道眼神明亮,“天助我也!”
兩人一甲形成對峙。
誰都知道此時若下去拾取機緣,一定會受到其他人的襲擊,而湖面也有危機,屆時便是腹背受敵。
就在此時,煙波湖面,憑空彌漫起浩瀚水霧。
李長歲長吁口氣。
車廂內,陶幼虎張狂大笑,“小爺我成了!”
此地的其他修士卻全懵了。
誰也未曾想到,大陣還會恢復。
這下子別說下湖探寶,想要悟個劍意刀意,都成奢望。
圣人陣法,為之奈何。
一時間,耳畔議論聲和大罵聲四起。
李長歲三人窩在車廂內,啟封一壺二郎酒,咚一聲,三只白瓷酒盅碰在一起。
安逸了。
————
午間的時候,李長歲回了趟府,騎來追風和蘿卜,同行的還有一個家仆。
返回湖畔拾掇好馬車,讓仆人牽馬候著。
李長歲三人大搖大擺走進浩渺的水霧,似是準備離開之前,體驗一番圣人陣法。
這么做的修士有不少。
難得這個圣人大陣毫無殺機。
不過一入水霧中,燕幾道便將巨大劍匣拋出去,三人縱身而上。
滑行向小幺所在的湖面。
快要接近時,在李長歲的心念之下,小幺已經挺尸,繼而奮力躍起,被李長歲抄在手中。
啪!
劍匣砸在湖面,濺起無數水花。
陶幼虎埋怨道:“燕姑娘你別這么莽行嗎,萬一李兄沒抓住小人兒,被你師祖的劍氣斬了,你不冤啊?”
燕幾道撇撇嘴,“你以為李公子是你啊。”
陶幼虎瞪眼,“我咋了,我還不靠譜?李兄,你來評個理。”
“靠譜靠譜,”李長歲隨口應付,心念與小幺溝通,搞清楚狀況后,撫摸著小幺的薄片腦瓜,笑道,“辛苦辛苦。”
背著小雙肩包的小幺,坐在他掌心,頗為享受。
燕幾道側頭問:“如何?”
李長歲指指腳下,“不出意外,藺折棠的骸骨便在底下,不過似乎有點問題,小幺無法靠近那具骸骨。”
燕幾道沉吟道:“也正常吧,武圣人的骸骨有些余威或氣機殘留,不足為奇,它只是個薄片小人兒,不能太為難它。”
陶幼虎吞咽一口唾沫道:“所以,咱們還是得下去?”
盡管他改良過小陣棋,但是仍然擔心湖底太深,他一個純術修,又入禁法之地,別到時候一口氣提不上來。
燕幾道怒其不爭道:“你咋這么怕死呢,我與李公子先閉氣總行吧,讓你多喘幾口。”
陶幼虎訕笑道:“那行。能者多勞嘛,誰讓你倆是武修,體魄強健。”
說罷,取出一枚黑玉陣棋,手都在顫抖。
為制作這枚陣棋,接下來幾年他都得省吃儉用。
卻見他另一只手捏出指決,眼花繚亂地變幻著,很快一圈熒光以黑玉小陣棋為中心,向周圍擴散,將三人包裹其中。
剛剛好便停下來。
倒也能再擴大,但是護罩的防御力,與大小成反比。
無法兩全其美。
他絞盡腦汁都未能解決。
燕幾道腳下發力,護罩下行,漸漸沒入湖中。
湖面之下,是濃郁到極致的幽暗,不過在修士的感知中,卻也有些其他色彩。
那是游離的細密銀絲與赤痕。
燕幾道發現,在湖中悟道,不知比湖面上強出多少,她盯著那些赤痕,腦海中浮現出一道道赤紅色的刀芒。
見她合上雙眸,陶幼虎驚嘖連連,順便抹了把腦門上的汗。
快要下落到湖底時,小幺忽然激動起來,小手指著一處。
李長歲定眼望去,雙眸中緩緩映出一片赤紅,越來越濃。
仿佛那處湖底,燃燒著熊熊大火。
火焰之中隱約坐在一個人。
李長歲腳下發力,控制起護罩,落向那片大火,卻是沒敢離得太近。
燕幾道睜開眼眸。
陶幼虎此時也發現奇異,欣喜不已。
護罩觸底,距離那片火焰不遠不近,并未感受到絲毫溫度。
陶幼虎瞪眼打量,搖頭道:“并非實質火焰。”
燕幾道感慨道:“應當便是尸骨殘存的氣機,看樣子已成結界,自行護主。圣人之威,雖死猶在。”
李長歲現在有點擔心,這方結界別他們也無法進入。
他操控護罩小心靠近。
正在此時,掌心中的小幺仿佛突然炸毛,頭上兩點猩紅,死死盯著幽暗湖底一處。
李長歲三人循著它的視線望去。
在那方火焰結界的映照之下,六只眼眸,逐漸睜大,瞳孔收縮。
卻見幽暗的湖底,飄蕩著一個粉衣少女。
如瀑的黑發隨水波流淌,裙衫濕漉,緊貼嬌軀,勾勒出沒有絲毫贅肉的妙曼身姿。
白皙粉嫩的俏臉上,布滿迷茫,嘴中發出呢喃之聲:
“家,家,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