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晴再次出現時，李長歲發現她的臉色不對勁。

“我聽老劉說，最近青霞山很熱鬧啊，楚大人渾水摸魚難道沒成事？”

楚山晴凝視著李長歲，神色復雜，“不，業已掌握抱佛寺作惡多端的鐵證。”

我成了呀！

李長歲心生歡喜，忙不迭追問：“既然如此，便可以理直氣壯鏟除抱佛寺，大人何故悶悶不樂？”

楚山晴沒有解釋，攤開右掌，掌心中多出一只精巧的褐色小木匣，示意道：“此乃回光匣，你自己看吧。”

小木匣有個滑蓋，滑開之后，瀉出一面扇形光幕，其中影像浮動。

李長歲下巴險些沒垮到胸口上，要說修仙世界有再玄乎的事物，他都不奇怪，可這回光匣顯然是件手工藝品。

也忒不給科技世界面子了吧。

轉瞬之后，目睹著光幕中呈現出的影像，李長歲眉頭皺起，瞄了眼楚山晴。

后者用低沉的嗓音說：“原本只是想潛入抱佛寺，找到他們利用印子錢設債，繼而販賣人口的罪證，誰成想這些罪證沒有找到，卻發現了更喪心病狂的東西！”

浮光影像中，李長歲看見了一汪血池，里面浸泡著許多赤條條的人，多是年輕男女，也有小孩。

血池四角各有一只大丹爐，青煙繚繞，透射著血光。

“抱佛寺倒是沒有朽木龜，卻掌握了一種歹毒之術，能將人煉制成活丹，輔助修行。那些禿驢也不遵半分出家人的戒律，荒淫無度，殘暴嗜虐，你沒看見這些泡在血池里的人，都已麻木不仁了嗎，只因早被折磨得生無可戀，唯有死，方能解脫。”

楚山晴身上的殺氣，幾乎肉眼可見，不過讓她錯愕的是，眼前的少年郎，表情竟然沒有太大變化。

這小子膽肥，她算是已經見識過了，可是怎能目睹如此行徑而無動于衷呢？

“你不覺得那些禿驢可惡嗎？”楚山晴幽幽問。

“當然，畜生一樣。”

“那你……”

“我只是個小城少年，此生還從未踏出過太平郡，”李長歲打斷楚山晴道，“但我想此類事，這世間應該不少吧？”

楚山晴朱唇翕合，終究什么也沒說。

李長歲自從知道這是一個修仙世界后，幾乎同一時間，腦子里便生成了一套立足于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由他的經歷所致。

當一個世界存在著巨大的“力量”差異時，也會自然而然的出現上位者和螻蟻的區別。

人會在乎螞蟻的死活嗎？

在抱佛寺的那些佛修眼里，凡人顯然不過是他們煉制活丹，提升修為的一種資源，僅此而已。

人性？

李長歲現在還不太確定，此間世界的修士和凡人，算不算一個物種，但是他很確定，上一世的資本家和強權者，根本沒拿底層人當人看。

扯這些可能有點遠了，就說眼前吧，楚山晴又何時在乎過他的死活，人不都說了嗎，寧可殺錯也不放過。

怨天尤人沒有用。

在這種字面意思上的弱肉強食的世界里，唯有拳頭夠大，才是硬道理。

如果不是尚處于小命不保的狀態，李長歲早一頭扎進修煉了。

“楚大人，按照約定，你現在應該放了我，我已經成功助你拿到抱佛寺的罪證。另外，你難道還沒看出來嗎，我根本沒有中邪，這都快兩旬了。”

楚山晴上下審視著李長歲，喃喃自語，“你小子到底哪里不對勁？”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你們龍雀堂對邪祟的了解還太少，只要在邪祟爆發之地出現過的人，就無一幸免，都會中邪入邪？泱泱九州，你們如何能斷定？”

這一陣子，覺得有活下來的希望，李長歲對厘清記憶的事重新上心，此間世界居然名為“九州”，且與前一世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楚山晴沒有接茬，“按照約定，你是要助我鏟除抱佛寺的，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有三計，可助大人一舉鏟除抱佛寺，安全而無后患’，你的原話。”

“不是……現在鐵證如山，你們去鏟啊，難不成你們還搞不過一個抱佛寺？”

“搞不過。”

李長歲一下子給整無語了，堂堂一國利劍，這是有多菜啊。

好在楚山晴解釋了一番，說龍雀堂此次北下的主力不在，另有要務，分身乏術，她現在手底下沒幾個人可用。

“抱佛寺那幫禿驢利用活丹修行，修為提升顯然不慢，天知道他們是從何時開始的，這家寺廟畢竟也有三百年底蘊。這么跟你說吧，目前摸上青霞山的人，還真沒誰討到好的。”

楚山晴頓了頓，問：“所以你的第三計是什么？”

李長歲托著下巴，思忖道：“我聽老劉說，倚竹書院的儒家子弟被你們請來助拳，人多勢眾，應該是一股不俗的力量，這幫人可用嗎？”

“這就是你的第三計？”

楚山晴大失所望，“用不了。其一，邪祟之事遠嚴重于抱佛寺的勾當，倚竹書院的儒家子弟正忙于馬鞍坊的凈化事宜；其二，儒家勢力可助我們驅邪，只因邪祟人人懼之，人人厭之，但他們不可能無故摻和進我們與佛門勢力的紛爭。”

“無故？”

李長歲呵呵了一聲，“那沒事，咱也不稀罕，少了誰還不轉啊。我的第三計是，借刀殺人。”

楚山晴愣了愣，問：“借什么刀，找誰借？”

“你方才不都說了嗎，摸上青霞山的人，其實誰都沒討到好，他們豈能甘心，朽木龜不是還沒到手么？另外，我猜同樣對朽木龜感興趣，但是出于各種原因還沒登上青霞山的外來修士，只怕更多吧？”

楚山晴沉吟道：“是個好招，我也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想要凝聚這些外來修士為我所用，談何容易？大多修士并不愿與官府為伍，且人人皆有私心。”

“那就滿足他們的私心啊。”李長歲接茬道。

“嗯？”楚山晴歪了下腦殼。

“他們想要朽木龜，你大可以告訴他們，寶物有緣者得之，誰找到盡管拿走，龍雀堂絕不阻擾，不少修士已經嘗試過，憑他們自己是搞不動抱佛寺的，那么與其完全沒有機會，現在有機會送上門，你要是不要？人總愿意相信自己才是天命之子，且人皆有從眾心態，只要有一撥人動了，就會有更多人跟上。況且，在這之前，你還會給他們一個名正言順除魔衛道的理由，不是嗎？”

嚯！

仿佛腦袋上開了扇窗戶，楚山晴眸子里精光乍現，亮得嚇人，“既有機緣可得，又有名聲可獲，這誰還矜持得住？哇哈哈哈哈……好計策！”

你一個女人，是怎么發出這種笑聲的，李長歲陪一個道：“只等大人揭竿而起罷了。”

“妙！妙哉！”

楚山晴神情亢奮，面色潮紅，忽然想到什么，望向李長歲狐疑問：“這第三計，你該不會是……現編的吧？”

李長歲摸了摸鼻尖，“之前講過的，正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要看事態發展，隨機應變嘛。”

好家伙，這腦子到底是怎么長的，為何這般好使？

如此周密的計策，信手拈來，三言兩語，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對于人心的把握，更是堪稱出神入化。

明明只是一個尚未及冠的少年郎，此等妖智，未免有些駭人！

楚山晴心里怎么想的，并未表露，顯然已迫不及待，打了個簡便稽首，正欲告辭，李長歲抬手道：

“楚大人且慢，若是事態如此發展，我還有第四計，緣由在于這個臨時同盟并不牢固，在遭遇抱佛寺抵抗時尚且能同仇敵愾，可一旦抱佛寺的門戶被破，恐怕就沒幾個人會再針對那些和尚了，心思都會放在尋找朽木龜上，屆時可能出現抱佛寺僧人大肆逃逸的情況，大人不是要白鷺城安穩嗎，那些逃走的僧人很難說會不會對大夏心存報復，萬一整出幺蛾子可就不好了。”

“對對，正是此理！”

楚山晴腦袋點的好似小雞啄米，“是我欠缺考慮了，你可有良策？”

“很簡單，大人只須在抱佛寺被攻破、僧人四散奔命，外來修士準備將抱佛寺掘地三尺的混亂之際，仰天一呼‘朽木龜被那些禿驢帶走了！’，合情合理不是，門派興旺的根基，提升修為的至寶，再難，逃跑時也要捎上吧。切記一點，龍雀堂一定要帶頭追擊，那么形勢就會演變成一場堵截追殺戰。”

李長歲略作停頓，道：“這便是我的第四計，斬草除根。事實上這樣做還有一個好處，朽木龜的謊言，永遠不會被戳破，也省了咱們這邊的麻煩。”

楚山晴面色狂喜，腦子卻是嗡嗡的，盯著李長歲的眼睛一眨不眨，人都懵了。

計策環環相扣，縝密如斯！

當真是安全而無后患，言出必諾！

此子，大才也！！

她突然露出含情脈脈的眼神，李長歲渾身一哆嗦，趕忙道：“大人，現已有良策，恐遲則生變，應當立即行動，大人好走不送。”

“也罷，晚點我再來會你。”

“若不是放我出去，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