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李長歲想通了,恕他眼拙,在這個反差婊面前,顯然一切掙扎都是徒勞。
不過至少還有一件事他可以做:憑什么要讓她爽到?
身上懼意消散一空,表情瞬間平靜下來,李長歲直視著對方那戲謔的眼神,伸手在胸前一扒拉。
刺啦!
臟污不堪的袍衫被撕碎,露出雖然瘦卻有肌肉的胸膛。
砰!砰!
拳頭捶打在胸口,李長歲譏笑道:“來,有什么手段盡管使,別讓我瞧不起你。”
楚山晴腳步頓住,一臉呆滯,“你……腦子有病吧?”
“沒說過好使。”李長歲嘴角上揚。
猶記得前世在精神病院,有一句病友們常掛在嘴邊的話,他一次都沒說過。
任何人有他這樣的經歷,說句挺矯情的話,飽受摧殘,心力交瘁,你怎么確定你沒有病?
楚山晴輕哼一聲,撇了撇嘴,“搞得好像誰腦子好使一樣。”
說罷,從皮扎里取出一套猙獰的鐵針,牙簽大小,特點是表面布滿細小而鋒利的倒刺,一共十枚。
“少年意氣,屁用沒有,信不信我都無須對你動手,不消片刻,你就要跪地求饒?”
楚山晴說著,抬起左手,五指撒開,右手捻著一枚鐵針,一邊刺入左手大拇指的指甲蓋中,一邊介紹道:“此乃鉤針,別看它細小,論殘忍歹毒,在這套刑具中能排進前三。”
只見她那粉嫩的指甲蓋,瞬間烏紅,頂好的白皙小手上,很快鮮血淋漓。
一下子給李長歲整不會了。
賭氣?
搞心理戰術?
至于嗎。
鉤針一刺到底,楚山晴清秀的眉宇間痛苦之意明顯,然而眸子里卻迸發著興奮,她留意到李長歲并無懼意,接著開始第二枚。
第三枚。
第四枚。
…
李長歲視線越過她,望向牢房外的幾名皂衣龍雀兒,見他們氣定神閑見怪不怪的樣子,因而得出一個結論:對于這女人來說,這就是吃飯喝水一般的操作。
什么品種啊?
十枚鉤針,全部刺入蔥白般的手指頭里。
雙手顫抖的楚山晴,泛紅的眸子死死盯著李長歲,滿臉不可思議,“你不怕?”
“嘁!微末伎倆。”
觀他當真沒有半分懼意,楚山晴就想不通了,一個普普通通少年郎,哪來的這份定力?
“夠膽,你給我瞧好了!”
話音落下,楚山晴香汗淋漓的臉上浮現一抹狠厲,十指成爪,又猛然繃直。
唰唰唰——
十枚鉤針猶如暗器般,從指甲蓋中射出,其上的鉤刺帶出十條細小血柱,更有無數碎肉。
李長歲伸手捂眼,真是怪事年年有啊。
饒是狠人如楚山晴,也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雙手抖動如篩,不過神情異常亢奮,留意到李長歲的動作,抹了朱砂的紅唇勾起,“怎么,知道怕了,最后問你一遍,招是不招?”
“行行行,你贏了你贏了,招招招。”
李長歲真是服了,多大點事,不就是想要故事嗎,給你一個便是。
他剛想到一個問題,修仙世界難道沒有控制人心智的手段嗎,譬如小說里寫的搜魂術,那多簡便干脆。
為什么不用?
答案不外乎兩個,一是不會,修為不到火候;二是不敢,他被什么邪祟污染了,這些人不搞個發光龜殼都不敢靠近他,而神魂或者精神力上,只怕不太好搞。
這也就意味著,即使他瞎編個故事,這些人也無法驗證啊。
在楚山晴的審視之下,李長歲面露赧顏道:“之所以隱瞞,實在是難以啟齒,罷了罷了,如今我和她已陰陽兩隔,只希望說完之后,大人能賞在下一刀,讓我早日與她相見。”
“誰?”楚山晴不知從何處弄來一條白絲帕,擦拭著血跡。
“就是馬車上那個華服姑娘,”李長歲眼神迷離,面露追憶,“可嘆我還不知道她的芳名,那日在街上相顧一望,便互生情愫,已知是命中注定,幸得在下小妹幫襯,約定好昨日同游馬鞍坊,哪知情根未種,相思已枯,更是釀成悲劇,嗟乎!嗚呼!”
望著李長歲捶胸頓足的模樣,楚山晴蹙眉道:“就這?”
“嗯。”
楚山晴仔細打量著他,良久,突然啐一口道:“呸!你個負心漢,惺惺作態,既如此,為何要把她戳得面目全非?”
有這回事?
李長歲撓了撓腮幫子,“她跟車廂里其他人一樣,顯然都瘋了,彼時黑燈瞎火的,一頓亂戳,純屬失誤、失誤。”
“你會騙我吧。”
“大人穎悟絕倫,當可明鑒,我的底細你已經清楚,像我這樣的小民能有什么大秘密呢。”
楚山晴瞥了眼自己的指尖。
“大人莫要忘記約定,賞我一刀啊!”
“你就這么想死?”
“如果能活,誰不貪生?這不是自知已無生路嘛,更不想變成怪物,只愿早點下去陪她。”
楚山晴留意到一個細節,這小子一直在瞄向她腰間長劍,求死之心昭然若揭,她忽然又想到一句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思緒至此,楚山晴眼神柔和了下來,微微一笑,“那可不行,你現在心智健全,尚屬平民,本官從不殺手無寸鐵的平民,好生待著吧,待你顯現邪異之時,我自會取你性命。”
“誒大人大人,別走啊,我也可以有鐵的,你把劍讓我搶了!”
無論李長歲怎么喊,楚山晴說不讓他早死,連自殺的機會都沒留給他,離開前對凈界琉璃罩做了番調整,縮小到牢房以內,搞得李長歲連撞墻都做不到。
————
世間最煎熬之事,莫過于等死。
比這更難的是,還很清楚自己不得好死。
百無聊賴的李長歲,在爛草席上一天躺到晚,不過期間該吃吃該喝喝,絕不委屈自己,似乎萬念俱灰,又好像屁事沒有。
如此另類的囚徒,老劉也是頭一回見啊。
老劉胡須花白,是一名皂衣龍雀兒,此生無顯赫功績,也無重大過失,俗稱老混子。由于涉邪之事重大而詭譎,龍雀堂沒讓本地衙門摻和,李長歲每日的兩頓飯,都由老劉送來,送到牢房外,扔進被楚山晴調整過的凈界琉璃罩中。
這老小子是個話癆,每次送完飯并不著急走,總會點上一鍋旱煙,絮絮叨叨。
“……你小子確實夠慘的,要死逑了也沒個伴,你以為這地牢空蕩蕩的,是怕被你身上的邪祟之力禍禍嗎,本來就沒人,都送去鳴沙關戴罪立功了,狗日的北乾,欺人太甚!屢屢犯我疆土,偌大一個隴右道,如今被蠶食得只剩下一個太平郡了,萬幸,太平郡有千古雄關!不過……
“鳴沙關固然易守難攻,可畢竟還得要人守啊,那北乾虎狼之師豈非善茬,而這太平郡卻是不太平呀,鄉野之間匪患嚴重不說,就連這郡城之內,也是人牙猖獗,更有那青霞山的禿驢枉為正道,廣發印子錢,弄得百姓賣兒鬻女,可憐這一郡之地滿打滿算,竟還不足五萬男丁,如何支援戰事啊……”
…
“……頂好的一個馬鞍坊,數百年歷史,這下等于沒了,倚竹書院的儒家子弟受邀前來助拳,正在那邊凈化邪異,可這生邪之地哪是這么好拾掇的,凈得了邪,卻化不去異啊,往后你們這郡城內便要多個生人勿近的禁地了。
“這般不幸之事吧,湊熱鬧的還不少哩,真不知該說他們是無知還是膽肥,近日這白鷺城來了不少修士,恨不能把他們一股腦兒地踹去鳴沙關保家衛國!哎,可惜在大多數修行者眼中,又哪有家國之分哦……”
李長歲從不搭茬,或者說漠不關心。
只有幾日好活的他,愿意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僅限于腦子里的記憶,看看這一世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也當解悶,如同看自傳影片般。
一旬時光,匆匆而過。
“你怎么還沒事?!”
凈界琉璃罩中,楚山晴盯著李長歲足足看了兩炷香,期間還拍出幾道符箓,似乎在驗證什么,這會兒一副活見了鬼的表情。
像李長歲這種不入品的凡胎俗骨,中邪后十日不入邪,別說她從未見過,連龍雀堂都沒有記載。
李長歲已經死得硬邦的心,忽然煥發出一股活力,為什么會這樣,他不在乎,結果才重要,世間事哪有事事都有答案的,前世那么注重科學的世界,不還是有“科學的盡頭是神學”的名言么,這個世界玄乎的事無疑更多。
“罷了,你小子不對勁,以免夜長夢多,今日我便先斬了你。”楚山晴摸向腰間長劍。
“丟雷樓某!”李長歲抬手怒指,“楚大人,你之前可不是這么說的,你的良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