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紅衣姑娘，李長歲自然不陌生，是他們李記的忠實食客。

未必每日都會光顧，但是每逢到店，后廚便會如臨大敵，人送外號“紅衣小饕餮”。

“阿蠻姑娘怎會在此？”

雖然應該是句廢話，但李長歲還是想問問。

“我家小姐是銜月樓的管事，大管事。”

何為要特地強調一下？

李長歲咂摸著這句話，一般商鋪，主事的人不是掌柜便是管事，可沒有大小之分。

這是指她家小姐，管的并非白鷺城這一處銜月樓，而是全部嗎？

若是如此，份量便頗重了。

阿蠻叉著小蠻腰，走近后，盯著李長歲上下打量，自認對這個小李家主的熟悉程度，比對方想象的還深。

從未發(fā)現(xiàn)他還會寫話本啊。

李長歲想起一件事，老實說，這個阿蠻姑娘好像腦子不太聰明的樣子，初次見面時，便暴露過早就盯上他。

應該并非阿蠻姑娘的主意，是她背后的小姐，還是銜月樓？

盯上他有何目的？

“小李家主，你竟然是雨夜先生？”

李長歲拱手道：“不才，家中遭逢變故，還有一大家子人要養(yǎng)，俚鄙文墨也想賺些銀兩。”

“好啊，那個徐大痣竟敢騙我！”阿蠻氣憤道。

“徐掌柜有難言之隱，我與他有書面契約，倘若泄露我的身份，會面臨巨額賠罰。”

“這樣啊，”阿蠻撇撇嘴道，“行吧，先放他一馬。”

繼而沒由來地說：“我雖然吃了你們李記不少飯菜，往后肯定也會忍不住去吃，可我都是給足銀兩的！”

李長歲微微一怔，再次拱手道：“還得多謝阿蠻姑娘捧場。”

“你明白這個道理便好。”

阿蠻身高不足一米五，昂著丸子頭問：“你可有臨終遺言？”

“啊？”李長歲懷疑耳朵出了毛病。

“小李家主，實話跟你說吧，你見不到明早的太……哦不，今日的黃昏，我家小姐很生氣！真的很生氣！”

阿蠻一本正經(jīng)道。

“為何啊？”李長歲一腦門霧水。

“等你見到我家小姐便知道。”

“阿蠻姑娘，在下突然想起來還有要事，就此別過。”

李長歲說罷，便想哧溜跑路，手腕卻被一只柔嫩小手拽住。

“小李家主，莫要掙扎了，再說掙扎也是無用。”

阿蠻說著，牽著李長歲往樓上去。

李長歲勁力下沉，用盡十余年的馬步功底，沒能產(chǎn)生半分阻力，在這個小丫頭片子手中，好似三歲稚童一般，只能被牽著走。

原本想上四樓而不能，如今直上五樓。

因塔型結構，銜月樓每上一層空間便更小，五樓沒有貨架陳列，更像一個大雅室。

分內外兩間，雕花圓拱門上一扇白玉珠簾形成隔斷。

“在這里等著。”

阿蠻撂下一句話，自顧自撞開珠簾走進里間。

李長歲透過窗臺悲憤望天，要殺他，還讓他等著，不帶這么欺負人的。

“以你的那點武道底子，跳下去不死也殘。”

就在李長歲右腳蓄力，準備一躍而出時，珠簾后面?zhèn)鱽硪粋€清泠又綿軟的聲音。

不難聽。

其實很好聽，只是李長歲此刻感受到滿滿惡意，咬著牙道：“那也比被你弄死強！”

“我何時說過要殺你？”

“誒小姐，你不是說誓殺老賊嗎？”

“閉嘴。”

叮咚咚……

白玉珠簾晃動，一襲素白倩影從里間走出來。

黑發(fā)未綰，如瀑傾瀉至腰際，肌膚欺霜賽雪，面容絕美、清冷。

恰似雪地里斜出的一枝白梅，冷極，也艷極。

李長歲自認見過無數(shù)美人，也微微有些失神。

虞茵若楠上下打量著少年郎，實在未料到雨夜先生竟會如此年輕。

更沒有想到，還與他們調查的一個人，身份重合了。

若非阿蠻直接上手接觸過，她都不能相信。

在邪祟祭拜現(xiàn)場出現(xiàn)過，后面被黑衣人擄走，又與眾多入邪者待在一起許久，一副凡胎俗骨，竟然沒有遭邪祟侵襲。

雖說邪祟之力詭譎，但是何時轉性了，變得如此溫良？

身上的確沒有半分邪異。

可真是件咄咄怪事啊！

在這位小姐直勾勾的眼神中，李長歲沒由來的感到羞恥，仿佛剝光了站在她面前。

“管事小姐這廂有禮了。”

見她沒有要殺自己的意思，李長歲倒也不介意給點禮數(shù)。

讓阿蠻震驚的是，小姐居然回禮了。

“既然是場誤會，虞管事，我可以走了嗎？”李長歲問。

“不行。”

虞茵若楠看不出喜怒道：“我欣賞先生才華，可先生……傷我太深，縱然不殺你，也不能輕易放過你。”

李長歲總算搞明白是怎么個事，無了個大語。

“虞管事，不帶這樣的，若天下讀者皆如你這般，寫悲劇的人還活不活了？”

“那你為何非得寫悲劇？”

“讀者愛看，我能更賺。”

“只為區(qū)區(qū)錢財，你傷我至此！”

雅室里，大眼瞪小眼，白衣對黑衣，看得阿蠻嘆為觀止。

說出去都沒人敢信，這兩人居然能杠上。

見她是個女子，李長歲決定退一步，“你待如何？”

虞茵若楠搖搖頭，“不曉得，反正你得補償我。”

寫幾個話本小說，莫名其妙欠下一坨子感情債你敢信，李長歲沒好氣道：“補償不了！”

“那你走不出這銜月樓。”

留下一句話，虞茵若楠白衣蕩起，返回珠簾后面的里間，再無言語。

阿蠻湊上來沖李長歲擠眉弄眼，“小李家主，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哇，我家小姐脾氣不太好，我勸你好好說話。”

李長歲一陣頭大，“那你告訴我要怎么補償？”

阿蠻絞盡腦汁想了想，道：“我聽小姐生氣時說‘為何不能留條生路’，你能不能把話本里死的人，再寫活？”

“啥？這算怎么一回事！”

李長歲憤然揮袖，他不要面子的？

再者，所謂干一行愛一行，無論干哪一行，總該有點職業(yè)操守。

倘若著書人皆如此沒有底線，別說話本小說，文壇亡矣！

這時，珠簾后面飄出聲音，“你若能按阿蠻所言，不是看中我銜月樓的東西嗎，任你挑選一樣。”

李長歲負手而立，高昂頭顱，冷哼道：“一言為定！”

阿蠻一個趔趄，閃了小蠻腰。

“但你不許胡亂寫，若不能自圓其說，再傷我心，我真會殺了你。”

一股寒意從珠簾后面透出，大伏天里李長歲硬是打了個冷顫，“莫激動莫激動，包你滿意。”

阿蠻扶著腰道：“小李家主，你可真是能屈能伸啊。”

“大丈夫當如是。”李長歲咧嘴道，“有勞阿蠻姑娘尋來筆墨紙硯。”

阿蠻詫異，“你即刻便寫嗎，不好好……構思一下？你若是寫不好，小姐這回應該真會殺你，不費勁的。”

“無妨，邊想邊寫。”

李長歲此刻滿腦子惦記的都是銜月樓的寶物。

如今已經(jīng)確認，銜月樓里真有納靈的法門，只不過如今他所想，不再是納靈之術，當然是撿最貴的挑！

錯過這個村沒那個店。

手上有更貴重的寶物，不怕往后搞不來納靈之術，轉頭再賣給銜月樓如何？

好像也不是不行……

待阿蠻取來筆墨紙硯，李長歲在雅室外間的案臺旁坐下，開始筆走龍蛇。

“咦~”

阿蠻替他磨墨，看得一臉嫌棄，這么大個話本先生，一手字竟然比她還不如。

時光流逝。

待到月上枝頭，白鷺城里華燈初上時，上好的雪云大紙，寫滿三張，洋洋灑灑五千言。

李長歲橫咬著寒玉小錐，又用霜毫筆簽下“雨夜先生”的大名。

“交稿！”

阿蠻把稿子送進珠簾后面。

不多時，傳出那位虞管事的驚訝之聲，“還能這般？”

李長歲笑道：“神仙出手，又有何難？”

這個話本，為了讓定制買主滿意……主要是不給她任何挑刺的機會。

李長歲不是把哪一冊話本里的悲情男女復活，而是全部。

有個難點是，他發(fā)行的那六個話本，連時代背景都不一樣。

故而在這個話本里，李長歲把主角設定為一位下凡游歷的神仙。

這一游便是數(shù)千年，實在不行，神仙還可以逆走光陰長河。

而后逐一摻和進六個故事里，挽救悲情男女，附加嚴懲反派惡賊。

劇情跌宕起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最終反派死絕，六對苦命鴛鴦有情人終成眷屬，跟隨神仙修行，悟道長生，摯愛永恒。

喜歡看樂子文是吧。

爽你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