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姜千山。

姜百年行二，這是他大哥的三兒子，所以是姜驚鵲的三堂叔。

在牢里，被姜驚鵲罵過，第一個入社學的也是他，正經八年老學子。

只見他跌跌撞撞，身上滾的滿是塵土，臘月天竟然額頭冒汗。

“敏行……快，去祠堂，二叔，二叔跟張懷禮要打起來了。”

“三叔，你慢點兒，我阿爺沒事，大不了咱們跟張家再干一場。”姜驚鵲快步上前扶住他。

姜千山急得跺腳，雙目通紅。

“嗐！不……不同，這回不同哩，咱們姜家二房、三房、四房都叛變啦！他們叛變了啊，他們都隨了張懷禮！”

姜驚鵲的心瞬間沉了下來，眼睛瞇了瞇：“三叔，天塌不了，咱們邊走邊說。”

“好。”

姜千山被他鎮定所染，終于放下急躁，這才注意到跟在姜驚鵲身側的牢頭。

姜驚鵲轉身對秦信道：“秦大哥，你晚些露面。”

秦信嘿嘿一笑，點頭答應。

“三叔，道言可在祠堂？”

“我沒見到。”

姜驚雀斷然道：“先去張懷禮家。”

姜家祠堂。

面積不大，破敗粗陋，只有供桌上部分略顯精細牌位，才能看出這個家族曾經也闊過。

祠堂門前，兩排青石臺階已被歲月磨得發亮。

而此時正在發生激烈的爭吵。

“姜百年！八年了！整整八年！你，你們大房吃著族里的血，可有一個出息？”

“對，你做了如此錯事，如今不得再任族長。”

“里長，也要讓出來！”

姜百年一如在牢中，被眾人圍在中間，他前方不再只有姜云起，還有姜驚鵲的大哥姜驚陽，二哥姜驚月。

而圍他的卻都是姜氏其他三房的族人，而張懷禮帶著張家眾人站在外圍不說話。

姜百年卻不像牢中那樣自責，怒目瞧著這些同宗同輩的兄弟。

“你們要我讓出族長也好，里長也罷，但族中公田不許動，那是咱們族里的根，祭祀祖宗香火的根啊，誰動我就跟誰拼命！”

“姨丈！”張懷禮忍不住在外面開口。

“張懷禮，小鵲說你有鬼，我還不信，咱倆光腚長大，如今你卻如此害我，設了那么大的局，竟然謀劃我族公田，狼心狗肺的東西，你過來！”

姜百年聽他說話，頓時氣的直哆嗦。

二房姜百群頓了頓拐杖，截住話頭。

“百年，我也算你兄長，聽我一句勸，咱們公田也是每年種稻賣銀，供奉祖宗，而一畝田每年得銀不過二兩，懷禮租去，卻給銀四兩，祖宗們高興還來不及，你卻阻撓，是何道理？”

“是啊，百年，如今咱們二房三房四房都簽了契，你簽完就能成約，祖宗們說不得要托夢夸贊你哩。”

“你若不簽，就是不孝！”

“更不用說，你這么多年造的孽，還有臉當族長？里長？我呸！”

“簽！簽！簽！”

姜族各方老人，此刻齊聲逼向姜百年，面目猙獰。

向風暴砸向中間的姜百年幾人。

喧囂聲浪一波高過一波，姜百年被逼得步步后退，后背已抵上供桌。姜驚陽和姜驚月兩兄弟護在祖父身前，額頭青筋暴起。

“啊！”

此時就聽一聲凄厲的慘叫傳來。

幾十號人轉頭向外看去，只見姜驚鵲持刀脅迫一人走進了祠堂，那人穿一身黑衣苗服，鼻腔不住的往外竄血。

而他身后還跟著鼻青臉腫，垂頭喪氣的張道言。

“呵呵，是不是該我說說了？懷禮……嗯，大伯。”

“不，小鵲，你快放手。”張懷禮面上的血色頓無。

“小崽子，你……啊…別殺我。”懷中苗人剛要開口，就見姜驚鵲牛耳尖刀瞬間割破了他的脖子，鮮血從脖子上流了下來，嚇得頓時雙腿抖如篩糠。

“小鵲，敏行，萬萬使不得，他若出事，咱們全村都要死個干凈啊。”

張懷禮急的眼淚都要出來了，接著他噗通向著姜百年跪了下來：“姨丈，我求你，快讓小鵲放手。”

情形急轉直下。

祠堂內，變的落針可聞，眾人滿臉駭然的瞧向張懷禮，完全搞不懂，如何就惹了滅族大禍。

“我要聽實話，否則就都死，懷禮大伯，不要懷疑我敢不敢！”姜驚鵲死死盯住張懷禮。

張懷禮想起他在牢中，指著自己腦袋，那不要命的架勢，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我說，我說，你莫動。”

姜驚鵲冷冷看向姜氏其他三房：“你們都好好聽著，一幫蠢貨。”

眾人面色一黑，但見他身前被鮮血染紅的黑苗，不敢回嘴，盯著張懷禮。

張懷禮無奈只好交待：“大前日，他，他叫張有慶，是陳蒙爛張家之人，找到我說——要租你們姜家公田，五兩銀子一畝，早一日再多給我一兩。”

“五兩！你剛才說四兩！”姜家的人頓時炸了。

“張懷禮，你個狗日的，貪心爛屁眼……”

“啊！”

又是一聲慘叫，只見姜驚鵲一刀扎在黑苗人的大腿上，鮮血頓時呲了出來。

祠堂內頓時再次安靜下來。

“小哥……為何扎我？”黑苗張有慶疼的直哆嗦。

“提醒他們靜靜。”

黑苗身子一僵，感覺身后的少年，就是魔鬼。

張懷禮見姜驚鵲又看他，打了個哆嗦：“我想多賺一些，所以謀劃把姨丈，把姨丈……”

“把我阿爺關在牢里，你賄賂出牢，接任里長，霸占我姜氏公田，每年每畝你凈收五兩銀子是吧，之所以如此急切，連三個月的童試都等不得，就計劃斗毆砸社學，哄我阿爺入獄，都是為了銀子！”

姜驚鵲把張懷禮的謀算，完全揭開來。

祠堂內，再也不復剛才的安靜。

原來還不是四兩的事，而是一兩都不想給。

這回眾人聽完，更不客氣。

污言穢語朝著張懷禮再次罵了過去，從祖宗十八代罵到子孫十八代。

而從牢中出來的人，卻像被砸暈了一般，本來以為是打架自污投案為了解除契約，哪想到還有這么多算計，他們看向張懷禮這個老狐貍，感到毛骨悚然。

“啊，你們閉嘴，否則我殺了你們！”

黑苗人突然再次慘叫一聲，朝眾人大吼威脅。

“我還沒扎你，亂叫什么？”姜驚鵲疑惑。

黑苗諂媚道：“我……我替小爺，先喊了。”

“上道，”姜驚鵲夸贊一句，扭頭看張道言：“你阿爺跟你說這些了么？這個謀劃黑不黑？狠不狠？你問問他我的猜測對不對？”

張懷禮被姜驚鵲在他孫子面前扒底褲，羞得老臉通紅：“是，我……我。”

“阿爺，你怎能如此啊？咱們兩家世代姻親，雖說兩姓，好的卻像一家，怎能為了些銀子，就……就……”

張道言悲憤的看著祖父，眼淚開始打轉。

面對孫子的質問，張懷禮漸漸變得有些扭曲，胡子抖個不停，忽然站起身來，目光充血看向張道言，看向張家族人。

撕聲道：“我還不是為了你們？”

“我張家人多，我張懷禮自認同輩中人，無人可比，這么多年，憑什么要被姜家壓制，憑什么我做不得里長！”

“憑什么好田都在姜家，憑什么姜百年演個老好人就能做里長，憑什么！”

姜驚鵲點頭：“有道理，還有呢？”

“陳蒙爛張家原與我連宗，此后我張家在風鳴，在合江……”張懷禮臉色泛起紅光。

“懷禮大伯，你的上進心值得敬佩，但你的路，喪良心。”

“良心？這世道，知縣都破家，哪還有良心！”

姜驚鵲搖頭：“但你不是知縣，不能想睡誰就睡誰，你引入苗人，欺壓族人，難道不怕官府治你？”

“他承諾無事，官家有人。”

“是楊縣丞吧。”

張懷禮聽完后有些茫然，而姜驚鵲身前的黑苗張有慶，卻是身子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