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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赤水鳳鳴

合江東出,再向南。

風帶著寒意從背后而來,倒是舒坦些。

這個季節的合江,放眼望去,綿延群山不見枯黃,反呈青黑顏色,恍若蜿蜒的巨龍脊背,層層疊疊涌入眼中。

驟然開闊的視野,令姜驚鵲思緒萬千。

自己有五千年視野打底,不缺民生之計,未來科場官場一路奔行,既然來此世走一遭,就試試能否挽大明兩百年傾頹之勢,不使江山染腥膻。

秦信看著發呆的姜驚鵲,忽然開口:“你好似對百花樓逼良為娼,尤其背后是縣丞,毫不稀奇?”

“那我應該怎樣?”

“少年,當義憤填膺。”

姜驚鵲微微搖頭,這類事情古今都一樣,何況自己又不真的十四歲,如果那些苗女沒逃出去,自己會眼睜睜看著么?

心中一股濁氣憋的他有些難受,于是起身站上車轅,看向遠方,吐氣開聲。

“有田有地皆吾主,無法無天是為民。合江有官皆墨吏,風鳴無土不黃金。”

“好,哈哈。”秦信撫掌贊道。

“哪里好?”

秦信揚起手中的鞭子,甩了個脆響:“駕!”

“三叔,教我,教我。”縮在車中的姜云起,站起身就要往車轅跑,被姜百年一把拽了回去。

“好一個無法無天,官皆墨吏……少年好大的膽子,何方人氏?”

忽然后方一輛車趕了上來,車簾掀開,露出一張約四旬年紀的的臉龐,面帶怒容。

“西……”

中年人接著一怔:“秦信?”

秦信忙抱拳,正要開口回話,中年人微微搖頭。

認識秦信?

姜驚鵲坐回車轅,見秦信點頭,于是抱拳行禮:“鳳鳴,姜驚鵲,敢請教長者如何稱呼?”

“鳳鳴?”他又看了姜百年、姜云起,好像明白了什么,變的更加憤怒,厲聲喝道:“我聽說你們已解除了學契,且并未治罪,為何有如此怨氣?哪來墨吏?”

姜驚鵲眨了眨眼,滿臉無辜:“沒有怨氣,沒有墨吏,長者定是聽錯了。”

抓現行都不認賬,把中年人氣的面色漲紅:“你,你……方才?”

姜驚鵲再次拱手一禮。

“長者細聽,七八年來著筆墨,為賦新篇有智奇,寬經厚偽名傳廣,懲奸除惡美揚名。”

中年人盯了一會姜驚鵲,面色猶疑不定,最后冷哼聲道:“寬經厚緯卻是過譽了,但少年奸猾,非長久之道,你……你好自為之。”

說罷甩下車簾,加速遠去。

“這于景安的情商堪憂,偽都沒聽出來,怎么當上破家縣令的?不過,卻是得罪他了,禍從口出,真特娘的寸。”

姜驚鵲懊惱不已,昨天連續裝逼打臉,智商碾壓,搞得自己有些飄,那詩真不適合在這個時代說出來,一時激憤竟然沒控制住。

“你認出他了?”秦信吃驚的看著他。

這是縣尊!

姜百年也愣了。

姜驚鵲眉頭又皺了起來:“但是,很奇怪,他怎么不知道我?昨日我報過名,他還給了我銀子,難道他裝作不知?那還真是大忠似奸啊,是個好演員,可惜卻是玻璃心。”

隨后笑了笑,看著消失在盡頭的馬車,輕聲道:“除了他還能有誰,會對給合江潑臟水憤怒?尤其還知曉解除契約的事。”

幸好自己跟他有交易,幸好童試也是糊名閱卷,否則危矣。

車中的徐長青縮了縮腦袋。

“老爺,要不咱們回去?”

“回去作甚?!”

于景安怒氣未消:“因今日鳳鳴村之事,我本意是去瞧瞧社學如今是什么模樣,而現下老爺我必要弄清楚,怎么就養出了如此忘恩負義之徒?若是三年前,本官定消他科舉之資。”

“對,父親,他還罵您虛偽。”車廂一角,蒙著面紗的少女氣道。

于景安微怔:“沒有。”

“有,女兒聽出來了,他……”

不待她說完,于景安朝徐長青道:“把我送到后,你就回轉,告知夫人,我年節前再回。”

“是。”徐長青答應下來。

他心里快把姜驚鵲罵死了,他現在十分擔心姜驚鵲在于景安面前,暴露了自己和他的交易,太太可是千叮嚀萬囑咐,不能讓老爺知曉。

“初塵也隨長青回去。”

于初塵撅起嘴巴:“父親,我要替您教訓他這個白眼狼~”

于景安瞪了女兒一眼:“不得出此污言穢語,無須再議,此番帶你出來散心,已然逾矩逾禮。”

于初塵還欲再說,見父親面色不虞,只好乖乖閉嘴。

半個時辰后,馬車行到村口。

前方是一條岔路,左側通往村中,右側則是往赤水河的方向。

姜驚鵲叫住了秦信:“秦大哥,讓我阿爺先把車趕回去,我帶你去看看咱們的酒坊。”

“好。”

秦信叫停了馬車,把鞭子交給姜百年,隨后跟著姜驚鵲往右側小路走去。

穿過一段矮坡,進入樹林,如此又行了一炷香,眼前豁然開朗。

大片齊整的農田,展開在大地上,遠處正方,赤水河如一條蜿蜒的銀帶,在冬日陽光下泛著細碎的金光。

此時非是農耕季節,農田荒蕪。

“眼前就是我姜家公田。”

秦信贊道:“好地。”

“那邊是我們兩姓私田。”姜驚鵲指著東側盡頭層疊向上的梯田。

“南側山里就是溶洞,天然的酒庫。”

秦信順著他的手指望去,灰褐色的崖壁上果然綴著幾個黑黢黢的洞口。山體像是被蛀空的朽木,蜂窩狀的巖層在陽光下泛著青黑光澤。

“這山叫青龍背,過去十余里就是短裙苗寨,。“

西臨赤水,南靠龍背,東為梯田,北為丘林。整個看去,三面環山的谷地像被巨人捏出的陶碗,碗底淌著赤水河的支流。

“這地方,真他娘的好,能屯十萬兵。”秦信有些激動。

“哈哈,十萬夸張了。”

姜驚鵲繼續向前走,一直到了水邊,河岸的紫紅泥在枯水期裸露出來,像給河道鑲了道暗紅色的滾邊。他彎腰抓起一把泥土,紫紅色的砂質巖土在指間摩挲,細膩中帶著粗糲的顆粒感。

秦信跟過來,見他專注的模樣不由問道:“這爛泥巴是什么講究?”

“你看這斷面。”姜驚鵲用隨身帶的牛耳尖刀劃開土層,露出深淺交錯的沉積紋路,“七層砂土夾著三層黏土,朱砂色的叫紫紅泥,青灰色的叫鴨屎泥,都是做窖池的寶貝。”

接著他指向河水:“《水經注》里記過,這叫琥珀溪,你看這水色——”

陽光穿透水面,將河床上的朱砂映得如同流動的熔巖。偶爾有魚群掠過,攪起一串金紅色的水泡,當真像極了陳年酒漿里浮動的琥珀光。

秦信蹲下身掬了捧水,驚道:“甜?“

“端午前的水更妙。”姜驚鵲指向對岸一片蘆葦蕩,“等開了春,咱們要在那邊立十八盤水車,引活水蒸糧。”

赤水河仿佛流淌的水銀,兩岸山影如同蟄伏的巨獸。

姜驚鵲深吸口氣,寒冽的空氣中已經能聞到未來酒坊的芬芳。

“我要把家搬來!”秦信目光爍爍看著眼前的一切。

“咱們這地可貴,你要花銀子。”

“等回去,我就賣掉幾個女人,湊銀子。”

“你……你賺的銀子,都養女人了?”姜驚鵲恍然大悟,怪不得秦信死要錢,都為生孩子弄女人了,但可惜腎經不調,只能干看著。

秦信嘆氣:“可惜沒什么鳥用。”

這句話字面意思說的實在太準確了,讓姜驚鵲差點沒憋住笑,他忙把頭扭向一邊。

“敏行!敏行!”

遠遠的只見一個人影,往這邊奔,急切的朝著姜驚鵲邊喊,邊擺手。

果然來事了。

姜驚鵲緊了緊腰中束帶,大笑邀請:“秦大哥,請瞧我如何齊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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