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便利店的玻璃門結著層薄灰，陳默的運動鞋尖剛蹭到臺階，就聽見門內傳來男人拔高的聲音：“周叔，我這可是替您找了個實心眼的買家！80萬連鋪帶租約打包，比您之前說的60萬整整多了二十萬！”

他腳步頓住，鴨舌帽檐下的睫毛輕顫。

前世送外賣時，他見過太多中介用“獨家房源”“急漲行情”當鉤子，此刻這聲音里的急切太熟悉——像極了那些把破墻皮吹成“復古風”的套路。

陳默垂眼理了理外賣員制服的袖口，指尖悄悄勾住帽檐往下壓了壓。

透過玻璃，能看見穿深灰西裝的男人正彎腰替老周調整病號服的領口，后頸發膠抹得锃亮，手腕上的金表隨著動作晃出刺眼光斑。

老周半靠在收銀臺后，枯瘦的手攥著保溫杯，眉頭擰成個結。

“趙經理，我這店值不值80萬，您比我清楚。”老周聲音發啞，喉結動了動，“小同志昨天剛轉了58萬給美玲，人實在。”

“周叔這就外行了！”趙大海直起腰，公文包“啪”地拍在貨架上，震得幾包方便面簌簌往下掉，“現在商鋪轉讓可不光看裝修！您這地段挨著地鐵6號線規劃口，下個月動土的消息一傳，租金能翻番！那58萬是買現在，80萬可是買未來——”他忽然瞥見門口的陳默，眼睛一亮，“哎這位兄弟，買水啊？”

陳默低頭摸出手機掃碼，故意在貨架前多磨蹭了兩秒。

系統界面在視網膜上展開時，淡藍色數據流正瘋狂跳動：月均營業額4.2萬，租金成本占比31%，臨期商品損耗率17%——和趙大海嘴里“未來能翻番”的說法差了十萬八千里。

“老板，這礦泉水日期新鮮嗎？”他舉著瓶農夫山泉，余光掃過趙大海別在胸前的工牌：“宏盛房產趙大海金牌經紀人”。

老周被問得一怔，剛要答話，趙大海已搶著拍胸脯：“我們周叔最實誠了！您看這貨架，上回我來還全是臨期品，今天都換新了——”

“是我今早來收拾的。”陳默擰開瓶蓋喝了一口，喉結滾動時盯著趙大海發虛的眼神，“大叔，您女兒回來沒？我昨天轉錢時備注了‘周美玲收’，想著當面道個謝。”

老周的皺紋忽然松了些：“美玲請了假，今晚的高鐵到。這丫頭打小就精，我正愁轉讓合同該找她看看——”

“周叔！”趙大海的太陽穴跳了跳，公文包帶子在掌心勒出紅印，“我那買家下午三點就到，您可別讓煮熟的鴨子飛了！”

陳默把空瓶扔進垃圾桶時，聽見塑料瓶撞出清脆的響。

他摸出張皺巴巴的外賣單，在背面飛快寫了串號碼：“大叔，要是美玲需要咨詢投資的事兒，讓她打這個——我朋友是做商業評估的。”

老周捏著紙條瞇眼瞧：“小陳啊，你這外賣員還認識投資顧問？”

“送外賣時認識的。”陳默扯了扯嘴角，帽檐陰影里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畢竟……誰不想多掙點錢呢。”

晚八點，陳默的手機在床頭震動。

他剛擦完從二手市場淘來的收銀機，指腹還沾著鐵銹，屏幕上“周美玲”三個小字卻燙得他指尖發顫。

“陳先生，我爸說您留了號碼？”電話那頭的女聲清凌凌的，帶著火車廣播的雜音，“我查過您的轉賬記錄，58萬是從您個人賬戶轉的——您真的只是普通外賣員？”

陳默把手機夾在耳肩之間，打開臺燈。

暖黃光暈里，攤開的筆記本上密密麻麻記著：晨光便利店周邊300米內客群畫像、地鐵6號線站點距離測算、競品“好又多”的會員體系漏洞。

“周小姐，我確實是送外賣的。”他翻到第二頁，指節叩了叩“一次性付款”四個字，“但我攢了五年錢，就想盤個店。您父親需要的是能立刻到賬的現金，而不是中介嘴里的‘未來收益’——”

“您怎么知道我爸需要現金？”

“他住院費欠了兩萬三，您的首付差58萬。”陳默聲音放輕，“昨天在醫院，他摸了三次床頭柜上的繳費單。”

電話那頭忽然安靜了。

陳默聽見火車過隧道的轟鳴，接著是紙張翻動的脆響——應該是周美玲在看他連夜發過去的《晨光便利店經營評估報告》。

“明早九點，晨光見。”她的聲音軟了些，“我帶合同來。”

晨光便利店的玻璃門被晨風吹得哐當響時，趙大海正把個大腹便便的男人往店里推。

那男人金鏈子晃得人眼花，舉著張支票直往老周手里塞：“65萬！現金支票，當場就能兌！”

“王總您看，我就說周叔實在！”趙大海斜眼瞥見陳默，嘴角扯出個笑，“哎小陳，要不您再加五萬？這可是最后的機會了——”

“趙經理，您說這店值80萬。”陳默從帆布包里抽出一沓資料，封皮上“江寧市便利店行業白皮書”幾個字被晨光鍍了層金邊，“那我給您算筆賬：周邊1公里有3家便利店，日均客流最高的‘好又多’是82人，咱們晨光只有57人。地鐵6號線站點在500米外，按城建規劃局的文件，商業輻射圈是300米——”他抽出張彩印地圖拍在收銀臺上，紅筆圈出的區域正好避開晨光的位置，“所以您說的‘租金翻番’，至少要等站點向南移200米。”

老周湊過來看地圖，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這不是上個月社區貼的規劃圖嗎？”

“是我找城建局官網下的。”陳默轉向周美玲，她正垂眼翻資料，發梢掃過“毛利率對比表”時，睫毛輕輕顫了顫，“周小姐，這是我整理的近三年周邊商鋪轉讓案例，最高價是58萬——和您父親的心理價位一致。”

趙大海的臉漲成豬肝色，手指死死摳住公文包拉鏈：“你、你這是造謠！”

“趙經理，我昨天查了您的執業記錄。”周美玲合上資料，推了推黑框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像把刀，“您上個月剛因為‘虛高報價’被行業協會警告。”

老周的手在合同上頓了頓，抬頭看向陳默：“小同志，你這外賣員……”

“我是想好好接您的店。”陳默彎腰替老周把合同翻到簽字頁，“您教我認貨柜，教我調監控，這些比80萬金貴。”

鋼筆尖觸到紙面的瞬間，趙大海的公文包“啪”地砸在地上。

他彎腰撿東西時，陳默瞥見包里散落的“宏盛房產傭金確認單”，最上面那張的“成交金額”欄寫著“80萬”，“傭金比例”是“5%”。

“趙經理，謝了。”陳默在老周按完手印后突然開口，“要不是您抬價，周叔還不知道我是真心的。”

趙大海直起腰時，脖子上的青筋跳得像要爆開。

他抓起公文包撞開玻璃門，風卷著他的罵聲灌進來：“你等著！老子有的是辦法——”

玻璃門重重關上，震得“晨光便利店”的招牌晃了晃。

老周摸著合同上的紅章笑出了聲，周美玲低頭整理資料，發梢掃過“系統掃描數據”那頁時，指尖微微一頓。

夕陽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等老周父女拖著行李箱消失在巷口，陳默背靠著冰涼的貨架滑坐在地。

他摸出手機，屏幕在暮色里亮起——系統界面的新手任務進度條已經跳到了30%。

空蕩的店里，他對著空氣輕聲說：“系統，啟動掃描。”

淡藍色數據流瞬間籠罩貨架，在收銀臺上投下細碎的光。

陳默望著那些跳動的數字，忽然想起前世蹲在橋洞下吃冷飯時，總愛盯著便利店的暖光發呆。

此刻他伸手接住一束光，掌心里的溫度，是他從未敢想象過的、屬于自己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