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三天,無塵才終于解脫了父親的懲罰。
而雪瑜的生日也馬上到了。我該去哪里找秋翎鳥給妹妹當禮物呢?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突然間靈光乍現。他跳起來點了蠟燭,跑到父親的書房里找到了一本厚厚的《搜奇錄》。
“秋翎鳥。頂似朝霞,全體通白,尾如鳳凰,俗稱比翼鳥。食桃花,只可仰觀不可褻玩也,有緣者見之。吉兆。”
行,試試吧!無塵背上千年桃木弓躡手躡腳地出了家門。
衣錦夜行。無塵三更半夜來到茂密的桃樹林。良禽擇木而棲,秋翎鳥食桃花,棲息于桃林。
月圓如盤,月光朗照,灑了一地的銀輝。
無塵走在崎嶇的山道,踏著斑駁的樹影尋尋覓覓。
大汗淋漓地找了兩個時辰,山林里幽深莫測,卻連一根秋翎鳥的毫毛也沒找到。
“有緣者見之。”我大概是沒這緣分了,也不知明天妹妹會不會生我的氣。無塵垂頭喪氣的,轉身決定離開桃林。
身后忽然一陣涼風颯然而至,送來馥郁的花香,無塵深深吸了一口,怪哉!風中怎么還挾著一股血腥?
他不由停下腳步,風繼續吹,血的味道更濃了。
無塵好奇地折回,順著腥臭的來源走去。順著曲折的山徑,他聽到前面“唧唧”的,恐懼而顫抖的鳥鳴。
他藏在一株大桃樹背后,月光照得前面一片空地明晃晃的。
只見兩只仙鶴般大的秋翎鳥正踮著腳騰挪閃移。
哎呀!原來地上盤著一條樹干粗的紅腹大蟒蛇,它豎起人高的三角頭,吐著紅信,咄咄地進攻。
紅蟒蛇長滿血紅堅硬的鱗片,兩只秋翎鳥在游移的間隙用尖喙反擊,卻怎么也啄不到蛇身。
旁邊桃樹下,還有一對落巢的雛鳥瑟瑟發抖。那與紅蟒蛇纏斗的大鳥大概便是它們的父母。
一會,無塵看出了這對秋翎鳥其實有機會飛走的。
只是大紅蟒蛇異常狡猾,它集中力量攻擊比較瘦小的雌鳥,雌鳥剛騰空而飛,紅蟒蛇就一個甩尾把它掃下來,雄鳥只好沖過來和大蟒蛇糾纏。而大蟒蛇一轉頭攻擊雄鳥,雌鳥又舍不得拋棄愛侶獨自飛走,這樣顧此失彼總是被纏住不放。
蛇鳥激戰僵持不下,大紅蟒蛇率先發難。它猛然向雌鳥緊逼,蛇頸一昂張開血盆大口,雌鳥疾跳開去。雄鳥大嘶一聲,搶上前去啄蛇的七寸,誰知紅蛇一掉頭,噴出一股黑乎乎的毒霧,雄鳥猝不及防麻痹了過去。
紅蟒蛇轉身一尾巴結結實實地擊中雌鳥雙腿,一口氣把雌鳥活活吞了下去。雄鳥悲嘶長鳴,痛不欲生,身后嗷嗷待哺的雛鳥更是叫得凄慘。蟒蛇腹中蠕動了幾下,不再理會雄鳥,卻向雛鳥蜿蜒而去。雄鳥跳過來擋在路上,可惜它精疲力竭,大蟒蛇的頭像重棒一把它擊倒,繼續向雛鳥游去。
眼看兩只弱小的生靈就要慘死蛇腹,無塵起了憐憫之心,何況大紅蟒蛇如此狡詐兇殘。他取下背上的桃木弓,倚住大樹彎弓搭箭,瞄準那暴起的蛇頭。
弓滿如月,箭在弦上,無塵聽見自己渾身骨頭咯咯作響。
紅蟒蛇垂涎三尺地向雛鳥逼近,一尺,一寸……雄鳥無奈地發出“啾啾”的悲鳴,命懸一線。紅蟒蛇張開血盆露出了上顎鋒利的牙齒,它立刻要咬下去了——
“嗖”!無塵的箭閃電一樣飛了出去!
不偏不倚,箭擊中了紅蟒蛇的三角頭。它直愣愣釘在身后的桃樹上,動彈了幾下,痙攣著死了。
秋翎鳥發出“呤呤”的感激聲。無塵心有余悸地走近,剛出生的秋翎鳥像毛茸茸的棉花,非常可愛。雄鳥死里逃生,歡喜地朝無塵叫著,又不停地用翅膀撫摸著雛鳥,好像在交代著什么。而后它飛起一頭撞在桃樹上,殉情而死。
秋翎神鳥,比翼雙飛,共存共亡。這悲壯的一幕讓無塵看得目瞪口呆,眼中閃現感動的淚花。
兩只幼小的秋翎鳥悲鳴著,凄厲愁苦,突然間鳥叫又急促了起來。
“啊——”無塵剛想回頭,身體卻突然被什么緊緊地箍成了一圈。呵!那條蟒蛇的身體居然奇跡地穿箭而出。它故意裝死,等待突然襲擊。
無塵全身束縛,肋骨噼里啪啦地裂響,無法呼吸,恐怖猙獰的蛇頭繞到眼前緊盯著他!
幸好無塵身上背著那把弓,使蛇身與自己的胳膊保留了一點點空間。無塵危急間騰手穿過空隙,迅捷扼住了紅蟒蛇的脖子。
紅蟒蛇的毒信舔著無塵的臉,兩只秋翎雛鳥無能為力地悲鳴著。無塵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手上,努力不讓紅蟒蛇再靠近一點。“哧”——紅蟒蛇故伎重施噴出了毒霧……
無塵一陣眩暈,再也撐不住了,但他依然不肯松手……恍惚中他想起了父親,母親,想起了青梅竹馬的雪瑜,想起了夢中白色樹林的那一對父子……
一時辰后。
“孩子,你醒了。”無塵睜開眼,眼前一片金星亂冒。他感到全身兩百多塊骨頭拆開了一樣,疼痛無比。“我,我在哪里?”他迷迷糊糊道,“到,到底發生什么了?蛇?蛇呢?”
一股清涼的液體流入嘴里,他艱難地咽了幾口,五臟六腑里神奇般地涌起一陣暖流。神智也稍微恢復了正常,他終于看見眼前站著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
他鶴發童顏,白須垂胸,飄然若仙。月光灑在青灰色的氅衣上,為他增添了幾縷神秘的氣息。
老人拄著一根龍頭拐杖,吊一只葫蘆,還背著一個藥簍子。
“您,您救了我?”
“不,孩子。是你的意志救了你自己,你看……”
無塵順著老人的手指看去,果然見紅蟒蛇已經口吐紅沫,癱軟在地一動不動,顯然死去多時了。無塵明白自己雖然僥幸扼死紅蟒蛇,可是老人若沒及時趕到喂他神水的話,他恐怕也力竭而亡。他感激地朝老人拜了三下。
“啾,啾啾……”那一對幼小的秋翎鳥悲鳴著,在一個拱起的土堆前徘徊不去,顯然老人已經把那一對生死不離的秋翎鳥埋葬了。
“你是個勇敢的孩子。你救了我的鳥兒。”老人微笑道。
“你是說秋翎鳥嗎?我,我,咳……”無塵忍不住咳嗽起來。
“孩子,你先休息一會。”老人道,“你知道,秋翎鳥是圣鳥,我一直在照料它們。”
“秋翎鳥是圣鳥,你又是照顧它們的人。難道,難道您就是桃花源的圣人……氣先知?”
老人微微頷首。
“我的父親冷山子也是您的學生。我,我在祭祖大會上遠遠看見您主持拜風大典……”原來眼前的老人是桃源村最老的居民——氣先知。他是神與人傳話的使者。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無塵。”
“好名字!”氣先知沉吟道,“不過,以冷山子的修為卻未必取得出這樣的名字。”
“啊!可我名字不是父親取的又會是誰取的呢?”無塵摸摸后腦問,“氣先知,無塵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呵呵,有些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氣先知笑道,“今夜是月圓之日,秋翎鳥帶這對剛誕生的雛鳥出巢吸收月亮精華,沒想到卻被這畜生傷害了。我在山頂觀望天象,一時疏忽,要不是小英雄你出手相救……”老人慶幸道,“呵呵,這是世界上最后一對秋翎鳥了。”
“氣前輩,你真是智慧淵博!你是桃花源的圣人,請再受無塵一拜。”無塵虔誠地俯下身去,可是不小心又扯開了傷口,可仍咬牙忍痛堅持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
氣先知氣宇安詳地看著這個知書懂禮的少年,露出贊賞的表情。“我不是神,人類已經喪失了神的血統。”
無塵搖頭不懂。
“你長大了自然會明白。哦對了,孩子,你快把這個寶貝服下去。”氣先知用那根龍頭拐杖把紅蟒蛇的腹部撩起來,手指輕輕一劃,蟒蛇的肚子神奇地剖開了,露出了一顆尚在跳動的紅彤彤的蛇膽。
“啊?您要我吃這個?”
“是的,”氣先知笑道,“快吞下去吧。”
無塵不敢違拗,拾起蛇膽捏著鼻子咽了下去,只覺一股苦澀之味讓人作嘔,身體內卻如沐溫泉,丹田蠢蠢欲動。
氣先知用左手在無塵的腹部撫摸了幾下,無塵倍感舒適,好象暖流融化開來,像甘露一樣滋潤了全身,所有的疲憊也一掃而光。
“這不是普通的蟒蛇,它是赤紅蟒王,蛇中之皇。你吃了蛇膽以后就百毒不侵了,對身體也大有裨益。”
“哦,”無塵恍然大悟,“謝謝氣前輩!”
“孩子,你為何深夜來此?”
“我幫妹妹找秋翎鳥。”無塵把妹妹過生日送禮物的事情敘述了一遍。
那秋翎鳥仿佛也聽的懂人語,朝無塵“啾啾喈喈”地叫著。
“孩子,你我相遇就是有緣,這樣吧,我可以答應你的任何一個請求。”
“啊?無塵沒有,無塵也不敢有什么請求。”
氣先知凝神想了想,“孩子,你真是有心。我最近要閉關修煉……”
“閉關?”
“是的,我卜算到一場浩劫即將到來,我希望能想出化解的辦法……”他的臉色忽然黯淡下來,“哎,很難……這樣吧,我把秋翎鳥送給你照顧……”
“真的嗎?”無塵興奮地叫了出來。
“是的,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一百件也行!”
“條件是你要像對待自己的朋友一樣去愛護它們。秋翎鳥是風神的守護鳥,既見其鳥,如見其神。”
“知道了,我一定會好好照料它們!”無塵輕輕抱起那對蛇口脫身的雛鳥,鳥兒也瞪著圓圓的瞳孔又驚又喜地望著他。
氣先知由衷地喜歡眼前這個天性純真的少年,“孩子,那么我為你占一次卜。”
“父親說您是不輕易為人占卜的,您,您真的是對無塵太好了!”
氣先知微笑著從背上的藥簍子里取出幾十莖草,披針葉片互生,呈篦狀羽裂。
“這是什么?”
“蓍草。王者決定諸疑,參以下筮,斷以蓍龜。來,幫我數五十莖出來。”
無塵一邊數一邊好奇地問,“用揲蓍法之前不是要回家沐浴更衣,焚香致敬嗎?”
“塵兒,禮儀學得不錯嘛。不過沒關系,古語云心誠則靈,何況又不是卜國家大事,你只要心里虔誠就好了。”
無塵點了點頭。
先知問了無塵生辰八字,心平氣和地合五十策,兩手執之,熏于爐上,命之曰:“假爾泰筮有常,假爾泰筮有常!”
此時,月光茫茫,一片清靜,無塵置身夢境一般。
先知卜畢,壽眉擰起,凝重道,“無塵,你不應該出現在桃花源!”
“啊!為什么先知,可我,我是冷山子的兒子,呀——”
“怎么了?”
“我的手不小心被蓍草劃破了。”
“是的,蓍草又名‘鋸齒草’。它的裂片邊緣有鋸齒。咦!怪了,塵兒,你看,你流出的血紅中泛藍……”
“先知,這是怎么回事?!我的血為什么會是這樣的?!”
“先知,求您了,求您了,快告訴我……”
“爭兒,你聽說過神界的故事嗎?”
“雪瑜告訴過我一點點。”無塵茫然。
先知侃侃而談,“在凡人不可抵達的神界,有最尊貴的五行神。土行自從主神駕崩后一蹶不振,他的領域也就被金行占領了。現在神界有四大主神你可知道?”
無塵搖了搖頭。
“金行金庭威龍是五行中舉足輕重的霸主,他統領著遼闊廣袤的金行與土行的絕大部分區域,在神界中心,他根據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筑造了美輪美奐的神界五宮——皇剎宮屬金;禪森宮屬木;海納宮屬水;赤烈宮屬火,育母宮屬土。”
“先知,可是這個和我的血液有什么關系呢?”
“爭兒,一個人的血液就代表了他的家族。五行的神祇的血液是青赤黃白黑,分別對應木火土金水。而藍色,是天空的顏色……”先知意味深長地說,“你注定要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達到常人所不能達到的巔峰。”
“那,那我身上留的是誰的血統?”
氣先知并不正面回答。“桃花源只有兩個神的后人,劍俠與刀俠。桃花源的富賈寒北風就是刀神的后代,而劍神的傳人就是……”先知頓了頓。
“是誰?”
先知捋了把胡須,字正腔圓地說了三個字——“冷、山、子。”
“啊?是我爹爹?那么我也是劍神的后人了?劍神的血是藍色的?”無塵一股腦地問。
先知神秘一笑,“藍色,是天空的顏色。孩子,這是天機,你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難道我不是爹爹親生骨肉?無塵再一次想起了這個可怕的懷疑,不過他沒勇氣問出來。
“當今神界除了威名遠播的金庭威龍,其他主神有水行的容姓世家,火行的焯然王,土行式微,繼位的的皇子社斗不過是金庭威龍的傀儡,木行分裂為藤族枯榮氏、花族蕊蕾氏,草須族等,現在神界也是一盤散沙,五方稱雄。按揲蓍法的卜辭來看,你的一生將充滿災難與不幸……”
“災難?不幸?可是我想做個英雄!”無塵自信道。
“只有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才能達到常人所不能達到的巔峰。成為英雄,忍受寂寞。你可以嗎?”
“我可以!”無塵天真道,眼中泛著月亮的光輝。
先知微笑著托起無塵被蓍草劃破的的手,“那好,孩子,我告誡你一句話。”
“無塵謹聞。”
“你必將被世界上最柔軟的東西傷害。”
“世界上最柔軟的東西是什么?”無塵情不自禁地問。
“哈哈哈!”沒想到氣先知在眼前晃了一下,移形換影在幾十里外的山崗上了,實在匪夷所思。隨風傳來他洪亮如鐘的笑聲,“孩子,好好照顧秋翎鳥,后會有期!”
“再見,先知!”
那一對雛鳥在桃樹下依偎著睡著了,無塵回想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仿佛從夢中醒來。他小心翼翼地把幼小的秋翎鳥抱在懷里,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桃花林。
天氣轉涼了。
這一年風調雨順,鄉親們本來在豐收后準備度過一個愉快的春節。可惜就在祭過灶神爺的第二天,桃花源里突然闖來了一個不速之客——年獸!
據目擊的村民說年獸有三頭老虎碩大,眼如銅鈴,額如簸箕,長著一對利角,騰云駕霧的。唉,過年啊過年,這匿跡多年的怪獸怎么又重返人間了呢?
蕭叔嘆息說,“西村王老伯家的十頭牛一夜之間只剩下了一堆白骨,東村張大娘的那群綿羊也一天比一天少,桃花源的桃樹成片成片地被年獸給拱倒了,桃花源一片狼藉。老爺,您看……”
“前夜寒北風帶了一批青年去逮捕怪獸,結果那家伙皮厚角尖,沒想到倒傷害了幾個后生。”冷山子搖頭道,“枉我空學了一身武藝,號稱劍神傳人!我應該出手了!”
“哧”!冷山子拔出了享有盛名的太阿寶劍,行云流水地耍了一套劍法。
“爹,在想什么呢?”
“塵兒,是你啊。”
“爹,這對秋翎鳥長得好快!這只雄鳥塵兒都抱不住了。”無塵懷里抱著那只健碩的雄鳥。冷山子很高興無塵機緣巧合地遇見了氣先知,還抱得一對圣鳥回來,可是年獸的事卻讓他寢食難安。
“每個生命都有自己的天空。你該讓它們自己去飛了。”
“爹,你在想年獸的事嗎?我可不能放秋翎鳥走,要是它們被年獸吃了怎么辦?”
“傻孩子,年獸在地上跑,怎么飛到天上吃你的寶貝鳥呢?再說了,爹正在想辦法幫鄉民除害呢。今天早上王大伯和大家寫了請帖送來,要我助他們一臂之力呢!”
“爹,無塵和你一起去打年獸吧。”
“呵呵,你這孩子膽量倒不小,昨天寒叔叔帶了那么多人都拿那年獸沒辦法呢?”
“爹爹,哥哥,你們在說故事怎么不叫我聽呢?雪兒要生氣了喔。”雪兒懷里抱著那只溫順的雌鳥也跑來了。
兩只秋翎鳥彼此啾啾叫著湊長了脖子,無塵就把它們放在院落里玩耍,并交代琴姨看著,自己則牽了雪兒的手走到父親面前。
不知為何,冷山子看到兩個孩子親密地牽手時,突然擔憂地蹙起眉頭。這細微的表情被無塵看見了,他連忙松開雪兒的纖手。
“無塵,過年后你幾歲了?”
“十三歲。”
“長大后有何打算?”
“爹,我要成為劍神的傳人!”
“哎……”
“爹,是嘆息孩兒學藝不精嗎?”
“哎……”
“爹,您別嘆氣!孩兒今后一定加倍刻苦,幫爹打跑年獸!”
桃花里的人都太單純了,冷山子聽著無塵天真的話忽然有種沖動想把十年前的事告訴他。
但,他還是忍住了。因為這時門外來了客人——刀神寒北風。
“冷兄,別來無恙!”
“托寒兄的福,很好很好!阿蕭,泡一壺上好的桃花玉茶!”
“無事不登三寶殿,冷兄對我兩個犬兒教導有方,在下一并謝過了。”寒北風作了個揖。
“塵兒,還不向寒北風大俠叩頭謝罪?”
上次無塵打了大寒小寒,沒想到他硬骨頭,臉一扭和秋翎鳥玩去了。冷山子只好尷尬地賠笑。
“沒事沒事,虎父無犬子啊!”寒北風大度一笑,“我開門見山,這年獸禍害不小,冷兄你可想過法子?”
“寒兄胸懷愛民之心,前夜身先士卒地捉過那畜生一回。”冷山子問,“刀神的金剛霸王刀也傷不了年獸?”
“哎呀,冷兄有所不知,實在是投鼠忌器啊。”
“此話怎講?”
“要殺年獸在下倒是綽綽有余,可是生擒卻是難上加難。上回好不容易撒下了陷阱和羅網,事先還下了藥,誰知后來把年獸扛回來的時候弄醒了它,它怒性大發,掙斷繩索,頂死了幾個兄弟后逃之夭夭。”寒北風悲愴道,“寒某有愧啊!”
“何不殺之而后快?”
“冷兄,你也讀過圣賢書的。難道不知道這世界有人神之分嗎?”
冷山子一聽寒北風的話,心里涼了幾分,他蹙眉猜道,“難道年獸是從神界逃來的?”
“不錯!冷兄果然心思敏銳,這年獸的確不是凡間之物!”
“哼!難道是神獸就能為所欲為嗎?我倒要請教這年獸是哪一行哪一神的坐騎?”
寒北風站起身來,謹慎道,“據傳金行主神有駕馭年獸的愛好。”
“啊!”冷山子大吃一驚,“那,那我們就坐看年獸這樣糟蹋桃花源嗎?何況神與人各有領界,我們只是為民除害。”
“不!冷兄,既然不能明殺年獸,那我們只有……”
寒北風靠近對冷山子耳語了一番。
冷山子面露遲疑,但還是勉強點了點頭。
“只好委屈令千金一下了……”
下雪了。大地一片白茫茫的寧靜,其間殺機隱藏。
除夕即將到來。可最近父親老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哥哥,我怕。”雪瑜忽然跑進來。
“雪兒,怎么了?告訴哥哥,我一定為你出氣!”無塵放下《論語》。
“爹爹,爹爹下午說要我去引年獸出來……”
“什么!爹爹怎么會讓你冒險?”
“不,哥哥,爹是無可奈何的。年獸十分狡猾,只有在除夕的夜晚擺上豐盛的供品,然后叫一個穿桃衣的少女在供臺前潑女兒紅、跳霓裳舞、撒鮮桃花,讓人、花、酒的香味融合在一起飄遠,才會吸引年獸出現。”
“那你不是很危險?”
“不會。爹爹和寒叔叔會保護我,大冬小冬也說會去。”
“不行!你怎么能相信大冬小冬,我去跟爹求情去……”無塵激動地站起來。
“爭兒,你要找爹?”
無塵剛跑出門就一頭撞到進來的父親,“父親,你不能讓雪兒冒險!”
“唉,孩子,做人要舍小為大,我們總不能夠眼睜睜看年獸猖獗下去,為虐村民吧。”
“可是父親,雪兒是您的親生骨肉啊。要不我替雪兒去!”
“傻孩子,只有少女的體香才能引誘年獸前來。爭兒,你放心,爹爹一定不讓雪兒受一丁點傷。”
“爹爹,你確定嗎?”無塵慎重地問了父親一次,他發現父親的眼睛里寫滿了隱忍的苦衷。父親的眼睛是睿智而沉穩的雙眼皮,而他的單眼皮卻散發著少年輕狂與桀驁不馴。
無塵心里一驚。
“雪兒,我們該走了。”父親催促道。
無塵披上斗篷,佩上生日時父親送他的無極寶劍,隨父親走出大門。
雪兒穿一襲紅艷艷的桃衣衫,發髻梳成蜜桃般,桃腮粉撲撲的,無塵的心怦怦亂跳,呼吸也有點急促,突然好想牽她的手。
“爭兒,你怎么了?”父親牽過一頭駿馬,把妹妹抱了上去,他示意無塵騎上另一匹騏驥。
“沒,沒什么,今年雪下的好大。”雪花揚揚地灑在父親肩頭,無塵的心有點顫抖。
得得的馬蹄聲里,一家三口趕到了麥谷場。忠誠的蕭叔也騎了頭毛驢,緊緊跟在后面。
麥谷場上聚集著許多村民,搭蓋起一個寬大的檀木供臺與精美帷幔,棟梁裝飾著紅色桃花,在白雪中鮮艷奪目。
彩色的燔布在風中搖擺,供桌上點一對紅蠟燭,擺著豐美的太牢祭品,供臺前一排的女兒紅香醇撲鼻。一個篝火染紅了半邊天,大冬小冬也穿著皮衣得意地在號稱“刀神傳人”的寒北風身邊跑來跑去。
“來了來了……”王大伯招呼著眾人圍到了父親身邊,他們開始商量具體的殺年獸計劃,無塵側耳聽了幾句才明白。
原來父親會讓妹妹跳舞引出年獸,然后埋伏在周圍的村民將用火把刀槍棍棒等齊心協力把年獸趕到桃花潭。桃花潭水深千尺,但在桃花溪的下游,終年不結冰,到潭邊時父親將和寒北風刀劍合一把年獸逼下潭水,那時年獸不是凍死也淹死了,身上不會有任何傷口,要是神界的黃金武士來搜查的話也找不到任何借口,這樣桃花源的人可以繼續過自己平靜的世外生活。
這個法子真是叫絕!無塵思索著,寒北風還真有心計,可是用雪兒的生命來做賭注這風險也太大了!
引獸。
子時已到。
寒北風向大家做個暗號,眾人躡手躡腳,隱蔽在不遠處的雪堆下。
霰雪如毛,下得正緊。
雪瑜相信爹。她是桃花源舞跳得最好的少女,而且天生異香,讓她做年獸的誘餌真是天意。
雪瑜朝爹爹和哥哥隱身的方向瞥了一眼,雪面上露出無塵明亮的眼睛。他朝她眨了兩下眼,黑白分明的瞳孔寫滿了關切和擔憂。
哥,你放心。為了桃花源的安危,雪瑜一定做到最好。她在心里默默說。
風兒揚揚,雪花唼唼,這天籟之音像古老的霓裳羽衣曲。
一襲紅艷桃衣,一對桃葉花環,一雙紅桃繡鞋,雪瑜在雪中翩翩起舞。宮商角徵羽分別對應土金木火水,雪瑜按著五行的方位旋轉如同一朵盛開的桃花。
霎那間天旋地轉,紛紛的雪花一瓣瓣在眼前飄蕩,桃花的芬芳馥郁地彌漫開來。
雪瑜提一壺琉璃酒瓶,斜欹酒嘴,把干咧飄香的女兒紅清泉細流地潑灑在無垠雪地。
天氣寒冷,酒水灑到地上就結成冰,可香味卻隨寒風飄向遠方。
雪瑜手心出汗,偷偷瞧一眼遠處的桃花林。一切安詳寧靜,沒有任何年獸出沒的征兆。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亂。
花環曼妙多姿地揮舞,腳下蓮步款款,跳舞的女子裊娜迷人。雪瑜把周圍的香風都攪動起來,周遭靜寂得讓人生怕。
可是雪瑜知道父親和哥哥都在附近,隨時保護她。
漸漸地,雪瑜身上出了一層密密的香汗,汗水淋漓地從她的臉頰滑落,雪瑜的額頭、掌心、身體也都沁出了一滴滴汗珠,天生異香濃烈地散發出來。可狡猾的年獸仍然沒有出現,雪瑜心里不由埋怨起寒叔叔來,他的主意到底可靠嗎?
可就在她想停住舞步的一瞬間,遠處的樹林里隱隱傳來了一陣低沉的吼聲。不一會,樹林里一陣騷動,動物們好象遇見了百獸之王全部都嘰嘰喳喳地逃散開去,大地微微顫抖,整個麥谷場都隨之晃動起來,供桌上的水果盤都滾到地上,那一對大紅蠟燭在風中撲簌著,酒杯叮叮作響。
雪瑜屏住了呼吸,可是她還是不停地跳著舞,這是她的生命中最美麗也是最艱難的舞蹈。
“哐、哐、哐……”聲音由遠及近,雪瑜終于看見樹林的盡頭出現了兩只碩大無比的長角,然后一只犀牛頭般的怪物探出了頭來,它的鼻子又大又長,使勁地嗅著從她身上散發的香味。
來啊,來啊,雪瑜心里一邊希望它向自己走來,一邊又暗自害怕,別過來,別過來。
這只龐然大物最后還是一步一步朝她狂奔而來,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別看它身軀沉重,腳下四蹄卻奔走如飛,地上的冰雪被撞得四處飛濺,竟然有種恐怖的美。
“咚咚”,年獸在麥谷場的供臺前停住了腳步。雪瑜知道她的任務快完成了。可是她依然繼續舞著美麗的花環,向神圣的風神祈禱。
年獸探出猙獰的腦袋聞了聞那一排女兒紅,它的雙角間有一塊金黃的太陽印。
“啪嗒”,它毫不費力地掀開了紅泥土封存的酒蓋,雪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它咕隆咕隆喝起酒來。
爹爹,你還在等什么?
哥哥,快來救我!
救我!
雪瑜心里十分害怕,丑陋的年獸已經把一整排的酒全喝光了。它抖抖咂人的鋼毛,一陣刺鼻的腥臭散開。烈酒讓它的腳步踉蹌,可它的眼神依然充滿了攻擊性的可怖。
它向她這邊走了兩步,盯著美麗的花環,難道它想吃了花環,還是想吃了她?雪瑜害怕得不敢想象。“哧”,這時后面雪層里發出了細微的聲響,年獸馬上警惕地轉過身——不好!難道它發現躲在雪下面的爹爹和哥哥,這頭年獸到底還會制造什么混亂呢?
就在雪瑜猜測不定的時候,突然一聲悶雷轟然,恐怖的年獸騰空而起,兩只鋼鐵的爪子牢牢扣住了她的肩膀!
嬌小的雪瑜被摁倒在地,頓時天昏地暗……
溺獸。
無塵:我已經忍了好久!
自從那頭年獸甫一出現,我就壓抑不住除之后快的沖動。我攥緊了手里的無極寶劍——可是一只手阻止了我——寒北風!
他豎起手指做了一個不要打草驚蛇的動作。我真的很生氣,看著兩個渾身顫抖一副窩囊樣的大冬小冬,他們當然不在乎,可是雪兒是我的妹妹!
要是她身上掉了一根頭發,我都會為她難過。
那頭年獸靠近了我的妹妹,它拱著鼻子對雪兒聞了聞,我被它的褻瀆惹火了,再接著那畜生開始水牛般地狂飲起來。
“為什么還不出手?!”我撥開蒙在頭上的雪,我要沖出去!
雪兒太危險了,可是又有一只手阻止了我——可惡!沒想到是父親!
他堅毅地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個有謀略的人,他希望一擊即中,他必須確定這一次能百分百地擒住年獸。他等著年獸把全部的酒喝完——
仿佛等待了一個漫長的輪回,那畜生終于醉了。它搖搖晃晃地在風中翹望了一會,也許我們都被它的假象蒙蔽了。在那難以揣測的剎那,它鋒利的爪子飛躍了起來,猶如秋風掃落葉地掀倒了雪兒——
“哧——”我的寶劍剛一出鞘——父親的干將劍早已橫至年獸的頸前,太快了!父親周圍的雪凌空而起,父親的身影閃電般竄出。
雪聲簌簌,風身呼呼。寒北風,蕭叔叔,王大伯和其他一些村民緊隨其后沖向年獸。年獸慌忙松開雪兒用黑爪抵擋干將劍,寶劍“當當”幾聲,被它的鐵爪撞的火星四劍。
“好畜生,真是皮厚爪利!”父親一柄劍使得如傲梅怒放,年獸一時吃不住,往后直退。我飛也似的搶上前,一個翻滾把雪兒妹妹抱了出來。
“雪兒,雪兒,你沒事吧?”
妹妹肩上的衣衫都破了,潔白的臂膀上露出了鮮血的痕跡。
“看什么看!”一旁的大冬小冬像楞頭鵝一樣,手里的鋼刀也抖個不停。
我連忙扯下我的鹔鹴裘衣幫她蓋住傷口,抬頭來見寒北風與父親一左一右把年獸圍一步步往桃花潭里趕去。年獸皮硬如鐵,好幾次明明看見父親的干將劍和寒北風的金剛刀都刺中了它的身體,可畜生依然毫發無損。沒想到這樣一只怪獸竟然讓桃花源的兩大高手聯手才勉強應付的來。
我把雪兒抱到供臺前交給蕭叔照顧。“孩子你干什么?”蕭叔正要攔我,我早已經奮不顧身地擎著無極劍轉身沖上對著年獸的頭猛刺。
“爭兒,住手!”父親一邊舉劍一邊斥道,“我們不能殺了它!”
“它傷害了妹妹,誰要是傷了妹妹,我就跟它沒完!”
也許是我的胡攪蠻纏,也許是年獸被大雪的寒峭化去了大半酒力,它突然豎起尾巴,原地打轉起來,一時間雪埃揚起,冰凌四濺。
“撲——”我被年獸的尾巴掃中了,劍也丟了。
“哈哈!”一旁的大冬小冬譏諷地笑了起來。
“笑什么笑?有種你們也上前打!”話還沒說完,那年獸突然像馬一樣立起來,騰空飛過了寒北風的頭直接向大冬小冬撲了過來。小冬被撲倒了,大冬屁滾尿流。這一下實在太過突兀,父親和寒北風都沒反應過來。
狗急跳墻,這年獸現在也是魚死網破,小冬臉如白紙,危在旦夕。
怒!寒北風大踏步趕上,一把金剛刀力道剛猛地砍在年獸的脊背,年獸一抖豪刺,松開了暈厥的小冬。年獸轉身朝雪兒奔去,雙爪像一把銳利的匕首戳了出去。雪兒害怕地閉上了眼睛,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猛然有一雙肌肉爆滿,青筋虬結的胳臂硬生生拽住了年獸的雙角,年獸的雙爪在空中暴怒地抓撓,幾道勁風竟然把人的皮膚給彈破了。
蕭叔叔漲紅著臉,與年獸僵持力量的角斗。
“快!老爺!把它引向桃紅潭!”沒想在關鍵時刻,平日默默無聞的蕭叔叔卻鎮定自若。父親和寒北風緩過神,刀劍如舞,步步為營。一步步把年獸逼向陰深的潭水。我終于松了一口氣,提起劍慢慢跟了過去。眼看年獸就要跌落潭里,它卻掙扎著四蹄不肯再向前一步,父親的劍也不敢大力砍斫。他沒有忘記年獸是神騎,它身上的傷痕將可能給桃花源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寒北風把刀束在背上,騰空而起,一腳猛龍出洞,想把年獸踢下潭水。他踹在年獸的屁股上,沒料想年獸嘴巴一昂,轉身噴出一團青黑色的毒霧。寒北風剛好迎上,毫無戒備,頓時跌倒在地。與此同時,年獸提起后蹄把父親掀倒在地。
太可怕了!桃花雙俠竟然斗不過一只怪獸!它得寸進尺,拱著頭上的長角想去頂父親,父親用手撐地做了個蝎子跳。
可年獸還是快了一步——
“啊!”一聲尖銳的叫喊劃破長空,我高高躍起,我的無極劍準確無誤地擊中了年兩角間那塊金黃色的太陽印。剎那之間,鮮血如泉——原來那是它的要害!
年受了劇傷,我伸掌去推它,沒想到它一甩長如鞭子的尾巴,我,父親,寒北風和它一同跌下了深不可測的桃紅潭水!
水花四濺,潭水冰冷。父親與寒北方一人抱住了年獸的一只角,可那畜生真是力量驚人,像一艘搖擺的帆船在潭里撲騰不停。此刻的我被上游滾滾的水流沖擊著全身,一個水花打來,那一瞬間我突然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我,看到了那個夢。
原來舊地重游,就可以重返遺忘的時光。
一個小孩,在滔滔的溪水里無助地隨波逐流。
他倔強的嘴唇咬的緊緊的,忍受著徹骨的寒冷,茫然看著奇怪的世界。他輕飄飄地在水里,好像有一股風把他托起了水面。但他幼小的心靈里卻有一個堅定的信念在不停地告訴自己: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爹,這是什么?”岸邊,一個蹣跚學步的小女孩奶聲奶氣地問。
“嗯?”一個男子放下手中的釣魚竿。他定睛一看,“啊!是個小孩!”
男子連外套也沒脫就奮不顧身地跳下了溪水里,好不容易才把漂流的小孩救了上來。那小孩顯然是受了太多的飄零之苦,一上岸,他便暈了過去。
那個小孩子,就是從前的我。是年幼的雪瑜看到了我。
是她與父親救了我!
父親?既然父親是雪瑜的父親,那么我又是誰?我是從哪里漂流而來?那么,我的親生父親又是誰?!
我心里驀地一驚,父親——
“爭兒,”父親的劍在水面像一根上游漂浮來的木頭,看似緩慢實則輕快無比地刺向年獸的眼睛。
“不要!別傷它!”寒北風一刀把父親的劍撇開,“不要傷它,它是神獸。”
兩人同時一出招,那年獸的角便松開來,只見它左右一抵,父親與寒北風連忙仰泳讓開一步,而年獸卻一個潛泳藏到了水下。
“快,快上來!”蕭叔,王大伯和一些村民,還有雪瑜和大冬、小冬都在岸上叫我們上去。我們在水里等了半天,水面開始平靜下來,靜得連桃花落到水中的聲音都聽的到。
“它淹,淹死了吧。”寒北風凍的說話有點抖。
“上岸吧。”父親無奈地嘆了口氣,但愿這年獸就此離開。我拉著父親的手艱難地游著,準備上岸。
“冷兄——”突然聽見身后一聲凄涼的喊叫,只見水底突然掀起一股巨浪,狡猾的年獸躲在水下屏息多時,這一下趁其不備一招猛獸出水咬住了寒北風的肩膀。
“爹爹……”岸上的大冬小冬一起痛哭起來。寒北風雖然有刀在手,但他知道只要一回頭,立刻就要被年獸咬斷喉嚨,只得反擰肩膀,歪著腦袋勉強舉手與年獸僵持著。
“嘿”的一聲,父親騰空而起,踏浪而去,他的劍在空中像一朵綻放的桃花,劍光點點朝年獸擊去,“嗆”——年獸伸出鐵蹄與利劍相撞了一下。父親整個人竟然被彈了回來,撲通落到水里濺起老大浪花。
千鈞一發之際,寒北風馬上就要死在年獸口里,突然聽的“啾啾”兩聲,天空遠遠飛來兩只雪白無暇的圣鳥。
“秋翎鳥!”我驚喜地大叫。
只見秋翎鳥從空中俯沖而下,一雌一雄一左一右去啄年獸的眼睛。“嗷嗷……”年獸咆哮如雷,揮舞著爪子向天空抓去,可是秋翎鳥卻輕靈地閃開了。父親一劍如虹,一串劍氣朝年獸逼去。年獸猝不及防,大吼一聲,松開了寒北風的肩膀,瞬即又隱沒在水底。
“寒兄弟,你沒事吧。”父親一手持劍,一手劃著水面,警惕地張望著。
我的心里怦怦直跳。
“還,還好……這畜生……”寒北風喘息不來。
“爹,小心……”我突然看到一串氣泡由下往上浮起。
“知道了。”父親鎮定地笑了一下,運氣凌空而起,一劍從上而下沒入水中。
在場的人都看的呆了。那瞬間空氣凝固,水流渦旋不已。
“嗆啷”一聲,劍斷,人傷。
父親像被一股巨大的氣流給騰出了水面,強大的水浪把寒北風與我都沖出老遠。還未喘息過來,父親的脖子已經被年獸緊緊咬住,就連空中的秋翎鳥也被水濺得濕漉漉的,騰到高空不斷地哀嚎。
“父親”——我尖叫一聲奮力朝他游去。在那千鈞一發之際,“撲哧”的一聲,我看見父親把那斷了的半截劍朝自己的右腹部捅進去。劍穿過身體沒入了年獸的肌膚,可是年獸渾身鱗甲,只是受了點小傷。
“冷兄!”寒北風喘過勁來,他飛身舉刀劈了下來。誰知年獸竟不躲閃,反而抬起頭上的角迎上。“吭”的一聲,刀也斷了。年獸一扭頭,寒北風胸膛挨了一角,流血不已。轉眼之間,桃花源的刀劍雙俠就身受重傷,年獸“呼哧呼哧”地喘息著,朝吐血的父親走去。鮮血染紅了桃花溪……
“我殺了你!”我也不知哪里來的一股力量,舉起手中的無極劍朝那年獸的尾巴砍去,年獸聽聲辨位,一陡尾巴把我的劍甩的老遠,我眼前一黑,年獸已經轉頭把我的肩膀抵住,牢牢按在水里。
父親和寒北風奄奄一息,岸上的人愛莫能助。我想起了那夜在桃林里與巨蟒的大戰,氣先知說是我的堅持救了我一命。想到這里,我努力用手肘撐住年獸的四蹄,奮力蹬著水底往上伏,空中的秋翎鳥趁機也飛下來啄年獸的背。
“放開無塵哥哥!我砸你!”雪瑜在岸上拾起了一塊大石頭去扔年獸,大冬小冬蕭叔王伯村民們也拼命地用石頭扔年獸。
我的掙扎,秋翎鳥的拼命啄擊,村民的幫忙讓年獸怒氣難消,它一翻碩身,挾著我骨碌碌——
我們一起沉到了深不可測的桃花潭底……
時間緩慢地流逝。
一陣風吹過,岸邊的桃花一朵一朵地隕落下來,冰冷的溪水送著落英像遙遠的神秘未知處而去……
突然,水底漸漸涌起一陣血泡,接著血液越來越多,殷紅得像被揉碎的桃花。
“爹……哥哥他……”雪瑜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
“孩子……”父親與寒北風互相攙攜著爬上了岸,他們渾身濕透,心怦怦跳個不停。
“無塵這孩子……”王大伯悲傷地說,“他為我們做了件好事……”
許久。“撲通”一聲,一頭龐大的怪獸浮出了水面。
“啊!爹爹!”雪瑜大聲尖叫,“是年獸!”
周圍的人情不自禁地往后一跳。但是隨后緊接著一陣骨碌的聲音,我——一個叫無塵的凡間少年艱難地浮出了水面,我嚷嚷著,“我,我要活下去……”
眼前一片漆黑,我精疲力竭地暈了過去。
三天之后,我才在雪瑜的房間里艱難蘇醒。
因為我亂七八糟的房間根本不適合做一個療養的地方,善良的雪瑜堅持受傷的我住在她的房間里,而她卻睡在大廳里。
牡丹棉被,鳳凰帳帷,白葦草席,菊花香枕,幽幽檀香。這是一個女孩子家的臥室。
“哥,你醒了?”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雪瑜。這個桃花源最美麗的女孩子。嚴肅的父親和慈愛的母親攜手坐在我的床頭,眼神里充滿了關愛。蕭叔和琴姨也擔憂地守候在一旁。
“塵兒,醒來就好!”父親慶幸地笑。
母親淡淡地看著我,柔情似水。
“哥,你一直在說夢話。”雪瑜插口問,“年獸對你做了什么?”
年獸!我的頭腦一片滔滔水流,我又想起了桃花潭里那驚心動魄的水底一戰。年獸拽著我沉入了潭底,它鋼鐵般的四爪緊緊地掐住了我的喉嚨。我的胸口無比悶慌,我仿佛要變成過年時廚房里的魚子醬了。我拼命地伸出手去掀它的爪子,在陸地上它已經是威力無比,在水底我無法呼吸,又豈是它的對手!
在我快要窒息的時候,我匆匆喝了一大口水勉強換了口氣。這時年獸依然牢牢按著我,它森森的眼睛盯著我,仿佛在說,小子,你就要被淹死了,死了,死了!
在死亡面前,我失去了理智,我不再喝水來換氣,我拼搏地孤注一擲,一頭撞上了年獸的胸膛,張開嘴唇一口咬住了年獸的喉嚨,只覺得一股腥膻的味道撲鼻而來,我早累的精疲力竭,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大口喝了起來。我的肺腑里氣流回環反復,百般難受但又勉強換氣。
年獸疼痛難忍,在水底百轉千回地折騰著,可是我卻死死抱著他的雙角,努力不讓自己被暗流沖走。
我腦海里只有一個堅定的信念,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這個堅定的信念來自遙遠的另一個世界,來自我喪失了記憶的童年!
“這是個奇跡!”父親說,“你把年獸殺死了。”
“啊?是我!”我在床上吃力地坐了起來,恍然若夢。
母親還是淡淡地笑著,她是個安靜的女子。
“哥,真棒!你是我的英雄!”雪瑜在我的臉上親了一下。“哥,你喝湯。”
我接過雪瑜親手為我熬的花生蓮子湯。甜甜的,沁入我心。
我抬眼看她,她雙頰酡紅,美麗動人。
“這孩子真是好樣的!”蕭叔大聲贊嘆,可是看到琴姨蹙起的眉頭,他又低下了頭。
發生什么了?我心里想,怎么氣氛怪怪的,我不是剛剛消滅了一個怪物,讓大家都能快快樂樂地過個好年嗎?
我不知道,那年獸的血液正在我的身體里悄悄地融化,悄悄地改變我的身體機能。
我不知道,我消除了一場災難,也制造了一場災難。
“砰”的一聲,房間的門被人粗暴地撞開了。
“誰!”父親凜然而起。
“是我。”一個手擎大刀的漢子跨了進來,是刀俠寒北風。后面是吵吵嚷嚷的族長和全村人。
“怎么了?”父親擔憂地問。
“去桃冥山請教過氣先知了。”
“什么卜示?”父親追問。
“孽緣。”寒北風吐出兩個足以改變整個村子命運的字。
“真的在劫難逃?”
“真的。金神在神界里無神可擋,何況我們人類?”寒北風說起金神二字時牙齒也在打顫。
“父親,發生什么事了?告訴我?”我掀開暖和的被子,但冰冷的空氣讓我又縮了回去。
“哎……”父親嘆了一口氣,“孽緣啊孽緣,但愿神族看在這里是風神曾經托付的領域,不至于興師問罪。”
可是父親錯了,神族與人族一樣沒有永遠的朋友,沒有永遠的敵人,有的只是永遠的利益。
當然,這是很久以后我在神界里領悟到的。
剎那間,雷電交加,烏云郁結。
“天怎么這么黑?”雪瑜害怕地問。
“轟隆隆”幾聲響雷從遠方的遠方傳來,刺眼的霹靂扯斷了天空。狂風咆哮,天昏地暗。
“天神動怒了!”村子里的老人舉著香惶恐地跪在村頭的風神祠堂前,風神,他是村子的守護神。
“噼里啪啦!”傾盆大雨下了起來。村子里雞犬不寧,狼藉一片。
“天象有異,征兆不吉。”父親擔心地對寒北風說,“要,要不要再去請示氣先知?”
“不用了。”寒北風說,“他老人家給了神諭,這是桃花村的劫難,在劫難逃。”
我渾身哆嗦,“在劫難逃?”這四個字像四枚鐵釘刺得我全身痛苦。
雪瑜嚇得躲在父親懷里。蕭叔和琴姨也互相依偎著,桃花源千百年的安逸生活被打破了。
而媽媽卻安靜地坐在織布機前,拈一根繡花針若無其事地縫紉衣裳。
她是村子里最安靜的一個人。而這種安靜讓我顫栗。
“轟!”——天空乍然一聲裂開,暴風驟雨瞬間停止。
天,依然黑暗。
可山巒深處卻有一群戰士倏然從天而降。他們鎧甲森森,泛著銀白與青銅的光芒,像夏夜里的點點螢火。
電光火石,車輪隆隆,鐵蹄得得,兵臨村口。
為首的將軍騎一匹駿馬,白金轡頭,紫色馬鞭,黃金鞍韉,威風凜凜。他劍眉星目,鼻梁陡峭,皮膚棕黃,渾身散發著威嚴不可侵犯的氣魄。
“年獸何在!”他橫刀立馬,一聲驚雷聲若洪鐘。
桃花村的族長王大伯斗膽向前,“將,將軍,那年獸危害牲畜莊稼……”
“呃?”他冷傲地用鼻子哼了一聲,“你們損失多少,我可以十倍奉還!年獸呢!”
寒北風和父親是桃花村的刀劍雙俠,也噤聲不敢回答。
“報告將軍!在桃花潭發現年獸尸體,確認死亡,身上傷痕無數,顯系蓄意殺害……”一個穿銀甲的衛士長上前稟告。
“混賬!”將軍大罵一聲,馬鞭揮起,那名衛士長輕而易舉地被高高卷起,飛入天空不見蹤跡……
我看的呆了,之前我以為父親與寒北風的功夫已經登峰造極,沒想到人類的功夫可以如此出神入化。
“將軍,對不起。年獸四處為虐,冷某為拯救村民生命財產迫不得已前去擒拿,是我一時錯手誤殺了年獸。”父親上前謙卑對將軍請罪,“在下愿受將軍懲罰。”
“懲罰?”將軍嘿嘿冷笑兩聲,“你們這群凡夫俗子可知道年獸乃是神之坐騎,不可褻瀆更不可傷害嗎?!”
“我,我們……”父親和寒北風一臉尷尬,再看那一隊銀甲騎士與青銅步兵,他們兵刃鋒利,劍拔弩張,似等將軍一聲令下就大開殺戒。不過奇怪的是我在隊伍的末尾看到了一雙亮眼,他不像周圍的那些戰士一臉死灰,倒是暗中觀察著凡間的一切,冷冷的眼神讓我不寒而栗。這些戰士到底是哪里來的?我心里不禁問。
“將軍,您,您想怎么樣?”族長跪在地上求饒。
全村的婦女老幼都跪了下來,寒北風的雙胞胎兒子也嚇得磕頭如搗。他們從娘胎起就沒見過氣勢威嚴的戰隊,不過話說回來,我也一樣被他們的恢宏斗志給嚇到了。
“將軍,原諒我們吧。”
“將軍,寬恕桃花村的人民吧……”
“將軍……”
在善良的村民眼里,將軍只是村莊外頭的凡世將軍,這些幾百年沒出過桃花源的村民怎么知道金甲將軍來自另一個神的世界呢?
“屠村!”將軍全然不顧這些村民的請求,嘴巴里冷冰冰地蹦出兩個字。
“遵令!”如豺似狼的戰士齊刷刷地亮出了殺人兵器。
“為什么?這只是我一個人的錯。”父親挺身而出,“男子漢一人做事一人當。有什么事,你們懲罰我就好了。”
“愚蠢的凡人!年獸是圣獸,觸犯神族的代價就是——殺無赦!”
“神族?”父親一聽,心里明白了八分,原來眼前的這個將軍來自神界,卻不知他是五行中的哪一行!
“神將千歲!神將寬恕我們!”桃花村的善男信女五體投地,求饒不已。
“殺!”將軍再次下令。“咔嚓”一聲,跪在前頭的族長王伯人頭落地,身首二處。有幾個憤怒的年輕人沖了上去評理,銀甲騎士高屋建瓴,兵器飛舞,鄉親們的鮮血潑水般地飛濺四射,青銅戰斗揮舞長矛利刃,刀起,人頭落!刀再起!人頭又落!剎那間就殺了百來號人!
“不要!”父親拔出干將劍沖上前去,“為什么?為什么要殺害他們!”寒北風也拔出了霸王刀。
“你們這群殺害神獸的凡人都得——死!”將軍殘酷地說。
“你敢!”寒北風凜然道,“桃花村是上古時代風神庇護之所,除了五行真神,就是神界的神來了也不敢輕易冒犯!”
“風神?啊哈哈哈!”將軍仰頭長嘯,“風神的后裔早已被我趕盡殺絕!哈哈哈!風逸倫早就灰飛煙滅了!哈哈哈!”
“哈哈哈!……”這尖銳的厲笑在空中響蕩著,一遍一遍地敲打著我的耳膜。
“風逸倫?”
這冷酷的笑聲喚醒我遙遠的不堪回首的回憶。我痛苦地抱住了頭,“啊!爹!不要丟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