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年獸
- 救世
- 莫爭
- 15776字
- 2025-08-12 17:37:44
風之林。
風逸倫身中五行眾神的千刀萬劍,雷火冰擊,他頎長的身軀像一棵參天大樹一樣緩慢的倒下。
“在遙遠的地方,有一個世界叫人間。”他聽見父親在自己的耳邊說,然后他就被那股父親生命幻化的風托了出去,像一陣疾風朝風鈴樹林的盡頭奔去……
“啊!”小孩天馬行空般地跳下了懸崖……
一幅幅畫面在腦海里走馬燈一般地浮現,我終于看到了我的從前。
那些血雨腥風的往事!那些恥辱的血海深仇!!那些不共戴天的仇人!
“住手!”一聲驚喝把我從恍惚的夢境里拉了回來。可是,那真的是個夢嗎?
“我到底是誰?”我的腦子歇斯底里地喊。
而此刻的桃花源,父親早已與寒北風刀劍合璧,攻向神族的金甲將軍。
這個金甲將軍我認得。他就是殺害風族父子的金神金庭雷閃!
劍如蛟龍,刀若猛虎,父親與寒北風使出了生平所學。剎那漫天刀光劍影,把金庭雷閃罩的脫身不得。
可是,可是……“嗆,啷”,兩聲,刀斷,劍折。
父親捂著流血的腹部,后退幾步,蕭叔連忙扶住他。寒北風膝蓋一軟,跪了下去,大冬小冬驚慌失措地攙扶著。
金庭雷閃安然無恙。
我的心怦怦直跳。
“爹!”雪瑜尖叫著跑了上來,掏出一張絲綢手帕給父親包扎。
而母親,依然坐在她的闌窗前,不緊不慢地繡她的花。
媽媽的手潔白而柔美,在激烈的戰斗中我竟然癡癡的看了好一會。在她穿針飛線的時候,將軍的軍隊里同樣有一雙黑暗的眼睛凝視著媽媽謎一樣的手。
刀劍雙俠俱敗后,桃花村子失去了最后反抗的希望。銀甲騎士和青銅戰士繼續屠殺善良無辜的村民,村子里雞飛狗跳,宛如人間煉獄。每一個戰士的手里都沾滿了鮮血和罪惡。
可是他沒有。那個有一雙神秘眼睛的戰士。他的眼睛很亮,像夜空的星辰。
雪瑜捂著眼睛,不敢再看眼前血腥殘忍的一幕。
為了一只所謂的神獸,這支神秘的隊伍殘殺了大半的桃花村人。
金庭雷閃的馬鞭一揚,雪瑜就被高高舉起,被將軍輕而易舉地擒拿在手。他把她像一個布娃娃一樣地端詳著,仿佛欣賞著一個漂亮的玩具。
可是雪瑜不是布娃娃,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是我的妹妹。
“不!住手!”我尖叫起來!
“啪”!馬鞭朝我劈頭打來。
我斜身一側,躲過了那條兇厲的鞭子。
“嘿,你這下等人,竟然躲的了我的金馬鞭?!”金庭雷閃大怒,鞭子劈頭蓋臉地甩了過來。
“唰!”鞭子狠狠地在我的臉上劃了一道傷痕。
可是,我沒有躲。
因為我看到了雪瑜的眼淚。她哭了。她哭得我心痛。
而這一切,是我種下的惡果。是我殺了年獸。當鞭子來的時候,我不想再躲。
“小子!你干嘛不躲?”金庭雷閃見我無動于衷地任他鞭打,雷霆大怒。
“有些事,躲也躲不過。”我冷靜地說,“只有坦然面對。”
“好啊,你是想送死?!”
“死?”我心里一驚,“我死了不要緊。可是,將軍,你可以饒了村莊的其他人嗎?”
“憑什么?”
“這與他們無關。年獸是我殺的,我不僅殺了它,還喝了它的血。”
“什么?”將軍暴跳如雷,沒想到眼前這個又瘦又小的孩子竟然是真正的年獸克星。
“我要帶你走!讓你接受神的懲罰!”金庭雷閃怒喝。
“可以,不過你可以先放了我的妹妹嗎?”我懇求道。
雪瑜在金庭雷閃的手里哭泣,她太小了,魁梧的金庭雷閃一只巴掌就能捏起她的腰肢。
“她是你的妹妹?”金庭雷閃不懷好意地問我。
“是的。”
“哈哈!那我就把她還給你吧。”金庭雷閃狼臂一振,雪瑜整個人朝一塊突兀的巖石飛快撞去,眼看她就要頭破血流。
我飛身撲了過去,可是,一條軟鞭卻把飛身而起的我卷住,讓我動彈不得。
“不要!”——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和父親、蕭叔、琴姨的聲音一起喊了出來。誰也不忍心看到公主般的雪瑜腦漿涂地,我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
可是雪瑜并沒有死。他救了她。
他從青銅戰士里飛身而出,在她的螓首就要撞到巖石的一剎那,他救了她的如花生命。
金庭雷閃瞪了那身份卑微的青銅戰士一眼,他很生氣。他想狠狠地鞭打這個敢冒犯他的小士兵一頓,可是,他卻一句話也沒說地掉轉了馬頭。
為什么?
青銅戰士抱住嚇得暈厥過去的雪瑜。她的眼睛緩緩睜開,“哥哥……”她夢囈般地喊著我。
妹妹以為我一定會保護她。可是,我真的無能為力。
“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青銅戰士輕輕地說。
這個青銅戰士是什么人?為什么連大將軍都不敢責備他?
可是我已經沒有心情去想這些了。雪瑜死里逃生。蕭叔卻死了,金庭雷閃的長鞭在空中打轉后勒住了他的脖子,甩到巨石上,腦漿滿地。
“阿蕭……”我聽見琴姨凄涼的哭號。
父親頹然地閉上了眼睛。
琴姨抱著蕭叔不停地吻他血肉模糊的臉嚎啕大哭。“阿蕭,你不能撇下我一人不管……”
我不由哭了,平易近人的蕭叔從小就教我射箭,騎馬,給我蓋被子,幫我燒開水,他總是叫我少爺,少爺……他當我是親生兒子,當雪瑜是親生女兒……
可是他死了。他去了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很遙遠,很遙遠。
突然間,琴姨發了瘋地跑到媽媽身邊,跪下來抱住媽媽的腳。她親著她殘廢的腳求她,“織女娘娘,我求你,我求你給我丈夫報仇!報仇!”
織女?我只知道我媽叫冷氏。我只知道她是一個巧奪天工的裁縫。
和我擁有同樣想法的人都是無知的人。無知的人必然付出代價。
一個銀白騎士不耐煩地過去用長矛戳琴姨的背,眼看琴姨就要隨蕭叔一起共赴黃泉。
在長矛碰到琴姨的肌膚時,長矛,斷了。
不!準確地說,長矛,碎了。
一道強勁的力量從長矛的矛尖灌入,貫穿到底地把矛桿四旋八裂。由于速度,力度,落點的完美統一,那柄光亮的長矛在空中碎作木屑。
“你,你是誰?”金庭雷閃大驚,他在人間看到了擁有神的力量的人。而且還是個女人。
原來漂亮的女人都是會騙人的。
“啊!妖女!我殺了你!”銀甲騎士揮起長劍又沖了上去。
“錚!”空氣中響起輕靈的一聲,清脆輕盈,時間緩慢,有一點紅,從騎士的喉嚨滴出。
騎士不可思議地摸了脖子一下,突然鮮血狂涌,他的胸襟一片濕紅。撲,倒地。
媽媽悠閑地捏著一根繡花針,空中一條紅線亂舞,形成一頭匪夷所思的紅鳳。
“你,你到底是何人!”金庭雷閃有點惶恐,他真的不該為一只年獸而屠戮了整個村莊。他是無知的。他必須付出代價。
“她是織女。十二年前從神界叛逃的巧奪天工——九天織女。”一個鎮定的聲音回答。
我覓聲而去,是他。救了雪瑜一命的青銅戰士。
媽媽依然安靜。像大海發怒前的平靜。海面吹過一縷微風,涌起一絲漣漪。漣漪散開,風起云涌。
“放了我兒子。”
媽媽愛我。而我被捆在金庭雷閃的金馬鞭里。何況,面對的是一個殺人如麻的將軍。我不管他是人是神,但是我很討厭他。
“他是你兒子?”金庭雷閃顫抖著問。
媽媽頷首。
“我必須帶他回神界。”金庭雷閃不自在地說,“他必須接受懲罰!”
“放了他。”媽媽風鈴般的聲音要求。
風鈴,這讓我想起了夢境中的那場惡戰。那個無助的小孩是我嗎?那么我的父親豈不是已經死了?那么冷山子又是我的什么人?這個叫織女的人是我媽媽嗎?雪瑜呢?我頭腦混亂如麻。
媽媽蹙起娥眉,拈起一根晶亮的繡花針。動作舒緩而優美,仿佛準備繡一朵江南的紅蓮。
“不要!”青銅戰士大聲阻止。
可是太遲了,只見金庭雷閃舉出雷神錘,轟然幾道閃電從金錘里飛出。大地被轟出了幾條裂縫。
媽媽坐在輪椅上,可是輪椅像是長了腳,她倏忽不見,倏忽懸浮空中。空中紅線亂舞,無數的針,無數的線,織就了一張殺機彌漫的網。
無數的青銅戰士被線纏繞,呼吸停止;無數的銀甲戰士被針擊透,鮮血淋漓……
雷電交加,大地顫抖。媽媽仿佛一個高高在上的命運女神,用針線描繪世界上最悲壯的一幅畫面。
突然間,一道紅光穿透了慘白的疊疊閃電,飛快無比地攻向金庭雷閃的喉嚨……
只是一瞬間的一瞬間,快的我無法看到。但是他看到了。
“不要!”在媽媽出手之前,青銅戰士已經抱著雪瑜擋在攻擊的線路上。
可是紅光越過了他的肩頭。針停住了。宛如一條細小的蛇吐著森森的紅信,它舔著金庭雷閃的喉嚨。
他并沒有死。
媽媽饒了他一命。
“怎,怎么可能?”金庭雷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被一個凡間的女子打敗了。
“多謝織女不殺之恩。”神秘的青銅戰士抱歉謝道。他恭敬地抱著驚嚇過度的雪瑜交還媽媽。
金庭雷閃的金馬鞭一軟,我整個人也被拋了過去。
這時雪瑜在右,我在左,媽媽伸手救了我們,手里便再無拿針的機會。
突然間,青銅戰士陡然地祭出了最厲害的一招。他用神功吸起一枚地上的繡花針,出其不意地飛向媽媽。
他表面的恭敬與禮讓。他表面的卑微與隱忍。黑暗與邪惡隱藏其中。
片刻之間,又憑空多了兩枚繡花針,一左一右地飛向我與雪瑜。
一個有備而來的刺客,絕對不會只出一招。
距離太近,媽媽根本就無暇出手。
有三根針。
第一根,媽媽用牙齒咬住了;第二根飛向我,媽媽用牙齒咬住的針撥落了,但強大的勁力震得她牙齦出血;第三根飛向雪瑜,媽媽橫掃秀發去甩那根針,誰知神秘戰士卻在出手時用了巧勁。
針突然轉了彎,射向媽媽腦后的玉枕穴。
媽媽向后平倒,竭力避開那針,誰知金庭雷閃的雙錘又砸了過來,兩道閃電,襲向兩個女人。
轟的雷響——
我的胸口隱隱發疼。
“孩兒,為什么這么做?”媽媽抱著我蒼白的臉。
擊中我的不是兩道閃電,原來父親和寒北風竭盡全力擋住了那必殺一擊。可是,媽媽卻逃不過那第三支針,我用血肉之軀幫她擋住了那針。
幸運的是,我并沒有死。我胸口的玉佩,有兩個字。無。塵。
針擊在了玉佩上!
“哈哈!”媽媽突然凄涼地笑了起來。
“天意!天意!”神秘戰士冷冷地說,“請原諒我的偷襲,我只是想打敗你。”
神秘戰士再一次出手了。他貼著地面像一只貓竄了出去,因為他知道媽媽的腳是她的致命弱點。
可是他錯了。最致命的弱點也是最大的誘餌。
他飛了出去,骨頭發出咯咯的斷裂聲。
媽媽突然站了起來,她輕移蓮步,輕飄飄若仙。
風颯然而至,媽媽裙角飛揚,是那個蕭瑟的季節里最美的女人。
“你,你的腳?”
“當一個人愿意為自由放棄雙腳的時候,她就可以走的更遠。”媽媽淡淡地說,嘴角露出一抹迷人的笑容。
“賤貨!投降吧!”金庭雷閃揮舞著神錘喊道,無數的戰士已經把所有的村民趕到了一個角落里。只待一聲令下,便千刀萬剮。
“你輸了。”神秘戰士倒在地上說。
“什么?”媽媽的臉露出玫瑰紅的驚訝。
“你看她!”神秘戰士的手指向雪瑜。只見她雙唇緊閉,牙關緊咬,面頰泛紅。
“你下的毒?!”
“是的,金生麗水。”神秘戰士說,“請原諒,我只是想打敗你。織女!”
他轉過身去,好像在思索著什么重大的問題。可是在他思考的一瞬間,他卻轉身擲出了漫天的黃金飛鑣。這一下偷襲實在過于突然,所有的人都以為媽媽難逃此劫。
可是他沒有勝利。
一個青灰色的人影倏然飄在眼前,一伸寬大袖子把所有飛鏢都囊括而去。
“你是誰?”金庭聰睿見必殺之技落空,心里一陣失落。
“氣先知!是你!”我驚喜地叫出來。
“不要打了。”氣先知冷靜說,“接受命運的安排吧。”
桃花源的村民紛紛下跪磕頭,因為氣先知的話代表上神的諭示。這場神人戰斗,一開始就注定人類要輸。
“給解藥!”媽媽捏出一根繡花針,她朝氣先知感激一笑。
“金生麗水是金行的獨門秘毒。”神秘戰士說,“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就給你解藥。”
“什么條件?”媽媽咬牙切齒地問。
“讓他跟我們走!他喝了年獸的血,也將用他的血補償!”神秘戰士冰冷地指著我。
“不!他是我最愛的兒子!”
“難道他們就沒有兒子,就沒有父母嗎?”神秘戰士指著一旁的桃花村民,“你若不肯,我就殺了整個村子的人。”
氣先知仰天長嘆。
“想不到……”媽媽垂頭惋惜,“十二年前我為金庭威龍縫制了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金神戰袍,讓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攻伐天下,揚名寰宇。可惜,他竟然要殺我!”
“這不能怪他。”神秘戰士說。“你是織女,他只是不想世界上再多一件天衣無縫的戰袍。”
媽媽默默無言,安靜得讓人窒息。桃花村的鄉民都看呆了。包括父親。
“我很佩服你。”神秘戰士說,“你可以逃到人世間,并且偽裝了幾十年的殘廢。當一個女人可以為愛而犧牲自己時,她的確可以走的很遠。”
“但我走的再遠,始終逃不了金行的追捕。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就是……”
“是的。我就是金行三世子。”神秘戰士揭開了青銅面具,露出了一張英俊秀美的臉。
“智捷星——金庭聰睿。”氣先知認出了他。
“媽媽,我冷,我冷……”雪瑜開始失去知覺。
“這場戰,你們已經輸了。”金庭聰睿冷冷道。
“你,你……”媽媽的聲音不再平靜。她平靜的生活已經被打破了。很多年前,她叛徒天界,來到了與世無爭的桃花源,嫁給了年輕有為的冷山子。本想安逸幸福地過完余生,結果卻難逃追殺。
“你到底想怎么樣?”
“你和她都得和我們回神界接受神的懲罰!”金庭雷閃大聲吼著。他是二哥,金庭聰睿是三弟。一個嗓門奇大,一個語氣冷靜。可是金庭聰睿的話卻比金庭雷閃的更震懾人心。
媽媽凄厲地笑了起來,哀婉的長袖在風中輕舞飛揚。
氣先知無語。
“我愿意去神界。”我毅然道,“請你把解藥給我妹妹。”
“不要!”媽媽阻止。
“媽……我只能這樣……”
“可是,可是……”
這時父親冷山子從地上掙扎著爬了過來。他叫我,“塵兒,你過來……”
我仿佛又看見了夢中的風族父親對孩子輕聲訴說,“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一個世界叫人間。”
可是父親現在卻對我說,“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一個世界叫,神界。”
“爹……”我不禁哭了起來。雪瑜的毒發作了,她夢囈般地喊,“哥,你別走,別走……”
“我要死了。”爹悲哀地說,“我,我不是你的親爹……你是桃花溪賜予我的寶貝……”
媽媽突然間發怒起來,手中金線竄出,漫天飛舞,迅速無比地織就了一幅寬大精美的帷幕把我和父親裹在里面。
外面的金行士兵再也聽不到父親的遺囑。
“爹……”我痛哭流涕。
“你給我記得……”
“孩兒一定記得……”
“請你好好照顧雪瑜……”
我含著眼淚點了點頭,這是義父交代我的一輩子的責任。
父親艱難地轉頭對媽媽說,“織女,這一生幸運認識了你,我,我愛你……”
父親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爹……”
我不禁發了瘋地嘶喊起來。為什么上天如此待我,“爹……你不能死……”我撲上去叫他,可是義父的身體逐漸冰冷,冷得像一季殘忍的冬天。
織女慘然笑了笑,“孩子,記住,你的爹爹叫風逸倫。在神界的時候,我就深深仰慕他,所以當你義父把你從桃花溪撿回來時,我就認得你是風族的血脈……”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一刻我的世界開始無聲崩潰。
媽媽捧起我胸口的玉佩,“你看,掛玉佩的紅線是沒有線結的。因為這是我親手為風逸倫串的玉佩……”
我顫抖著手一看,那玉佩的紅線居然是渾然天成的一條線,沒有線頭和線結。
義母指著我玉佩說。“你叫無塵。玉佩上有你的名字。你的親生父親是風神風逸倫。你的母親還在神界,她叫……”
“不要再啰哩啰嗦!”金庭雷閃竟然硬生生用雷神錘槌破了媽媽的帷帳。他的閃電散發出耀眼的白光。媽媽捏起了殺人的繡花針。
剎那間光明萬丈,金庭聰睿在遠方喊,“織女,不要再反抗了。難道你不憐惜你的親生女兒嗎?”
這句話讓媽媽舉著針的手像一朵花枯萎了下來。
“來人!抓住他們!收兵!”金庭聰睿喊道。
媽媽乖乖地束手待擒。雖然她不是我的親生媽媽,但是母愛如山,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她絕望的眼神。
鐵石心腸的金庭聰睿也不忍心讓可憐楚楚的雪瑜死去,他把一個金瓶扔給了琴姨。
“給她服用吧,神的解藥,可以讓她的青春永駐!”
“可惡!”琴姨接住了藥瓶,心里詛咒著他們的殘忍。
大群的士兵散去,騎士重新組隊,桃花村殘余的百姓獲得了新生。我被金馬鞭牢牢綁住,再也動彈不得。金庭聰睿從懷里掏出一條捆仙索,依然恭敬地去束縛媽媽。
氣先知無能為力地站著,宛如一尊石像。
可是媽媽卻美麗地笑了笑,我終于明白。原來當一個女人有了一個家,她就永遠都不會走的太遠。
“無塵,答應媽媽做一件事好嗎?”
“媽,媽!”我預料到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答應我,把你的名字銘刻在心……”
“媽……”我哭了。媽媽在空中飄起,蜿蜒絕麗地旋轉著,周圍涌起一陣馥郁的花香,她的霓裳在空中碎作繽紛的花瓣,而她竟透明地融化了,融化在這與世無爭的桃花源,融化在輕柔悲戚的春風里,融化在這片人間的塵土里……
當一個女人決定離開的時候,會如此義無反顧。
“爸爸!媽媽!哥哥!”雪瑜在琴姨的懷里醒來,那金瓶的藥效立竿見影。
雪瑜凄慘地呼喚著,“爸爸……媽媽……哥哥……”
她仿佛又看到了除夕的夜晚,全家人幸福地團聚一堂。他們談笑風生,開心地憧憬著歡欣的春天,美好的未來……
往事不堪回首。我又看到了在遙遠的風之林。穿著白色衣衫的父親鮮血淋漓,他殷切地看著我,那么近,那么遠……
“哥哥,你不能走……”妹妹拼命地伸出手挽留我,她晶瑩的淚珠斷了線地隕落下來。
“送給你!”我一把拽下胸口的玉佩擲了過去。玉佩上有我的名字。無。塵。義母告訴我要把名字銘刻在心。
“妹妹,我一定會回來的!你等我!”我被一個銀甲騎士綁在了馬背上。
琴姨小心地接住我的玉佩,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她使勁地拉著妹妹。琴姨最愛的先生死了,可是她還要堅強地活下去。她發誓要好好把雪瑜撫成人。
“哥……”
“我等你……”
“永遠……”
我的眼淚滂沱而下,一夜之間,我失去了我所擁有的一切幸福。恩慈。父母。家庭。安寧。溫暖。凡間。
“琴姨,拜托了……”
“別了,我的妹妹……”
“別了,我的桃花源……”
“別了,我的人間……”
自此以后,我踏上了漫漫的神界之路。報復。痛恨。殺戮。尊嚴。悼念。命運。我的生命徹底顛覆。
血的罪惡,只有用血的代價補償!
金行的士兵向崇山峻嶺間走去,在白云深處的一個神秘入口他們呼喚出金行強大的精神力量。
突破神人界限只有兩種辦法,一種是能量,一種是速度。
駿馬托著瘦小的無塵,路上時而顛簸難行,時而風聲呼嘯,時而霧靄茫茫,時而流水淙淙……他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腦子里滿是家破人亡,血流成河的慘狀,還有一雙水汪汪地眼睛對著他不停地喊,“哥,哥……”
一夢一世間。
神界。
當無塵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看到的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睡在一個鐵銹斑斑的監牢里,石板地面四尺見方,角落里鋪著一堆稻草。仰起頭來有一塊豆腐般的天窗。
已是深夜,一輪新月掛在夜空。月光傾瀉進來,卻怎么也切不斷那細細的鐵欄桿。
無塵感到冷,感到無助。從小到大,他就生活在一個幸福的家庭里。只有溫暖,呵護,關懷,眾星拱月的愛。
風,幽幽地從窗口吹進來。
他感到奇怪,別人是越吹越冷,他卻越吹越暖。
他恍然想起,他已經不再是凡間的冷無塵。他不姓冷,他姓風。他是風族的后裔。可是他也明白,這是個天大的秘密。所以獄卒過來拷問他的時候,他回答他叫無塵。
“無塵?好玄的名字!”
“這里是什么地方?我什么時候能出去?”
“這里叫銅墻鐵壁。出去?等死的那天吧。”那個穿鐵甲的大胡子獄卒嘟噥著走開了。
這個地方真冷,陰森森的。他這么個孤單可憐的小孩被禁棝在牢房里,獄卒們倒也沒太為難他。他就恍惚地過了一夜。
每天也都有獄卒送飯給他。雖然伙食不是很好,但他牢記著親生父親的第一條遺囑,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對家的思念永遠比對美食的誘惑來的強烈。
無塵生死未卜。
無塵開始懷念從前。當失去的時候他才開始珍惜那些單純的日子。
他衣衫襤褸,天氣再冷也不會有媽媽個他縫紉新衣服了;他甚至想起被父親用戒尺打掌心的糗事,可是他如今不僅看不到一本書,甚至一個字也看不到了;他胸口原來烙印他名字的玉佩也送給了妹妹。不過他認為這是值得的。因為他愛她。他愿意把最好的東西送給她。他愿意為她活下去。因為她說過她會等他。永遠。
稀里糊涂地過了七天,又好像過了他生活過的十幾年那么長。他終于第一次見到了神界的太陽。
“出來!出來!”大胡子獄卒突然叫他出去。無塵跟著獄卒在陰暗的走廊走著,旁邊是無數被囚禁的犯人,有的猥瑣不堪,有的奄奄一息,有的鬼哭狼嚎,驚訝的是他還看到了一些半人半獸的俘虜和怪物般的犯人。他們都在不住地哀號求饒著。
但是他看到了一個半人半馬的白頭發老人。他對無塵淡然一笑。
一切都是陌生而恐懼的。對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來說,好奇心可能多過對生命的擔憂。
他在監牢里的七天已經決定好了幾件事。他一生的信念就在于此。
要活下去。這點毋庸置疑,生存是一切愿望實現的前提。他告訴自己要堅強。找到親生媽媽,告訴她父親還愛她。找到從未謀面的媽媽,無塵會告訴她父親愛她,無塵也愛她。
劍在桃里。所以他要找到風之劍。劍,自然指的是風之劍。可是桃卻是指什么?無塵不
明白。但他知道這句話足以改變許多人的一生。包括他,包括他的殺父仇人。這是他親生父親風逸倫的死前遺愿。而后是他的養父冷山子的愿望。他知道養父是那種寧可犧牲自己,息事寧人的書生。但無塵年幼的心里已經發誓要報仇,絕對要報仇!他要為義父報仇,為整個桃花村的人報仇!
好好照顧雪瑜。這或許是無塵最頭疼的問題了。因為他們現在根本不在一個世界。他只
能在心里默默地說,妹妹,對不起。
還有最心愛的媽媽。那不是親生勝似親生的媽媽。無塵堅定地想,我一定把我的名字銘刻在心……
不過義母的遺囑無塵又覺得奇怪。無塵,這兩個字到底隱藏著什么天大的秘密呢?
“喂!快點走!”大胡子獄卒已經走到了門口。兩個關押司也走了過來。其中一個在無塵頭上狠狠拍了一下。“就是這不起眼的孩子殺了年獸?”
“真不可思議!”
“嘿嘿,他該等著送死了。”
無塵的心唐突地跳了起來。死?為什么?僅僅因為他殺死了一只神界的坐騎?
可是他并不是有意的,而年獸還傷害了那么多的無辜村民?這真的很不公平!
獄卒取來沉重的手銬、腳鐐把他給枷鎖住了。無塵心里依然在不停地想: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我不要死!”無塵突然從心底叫出來。他把鐵鏈揮舞的哐噹哐噹地響。
“小子!吵什么吵?”
“等等吧。閻羅王一會就會找你聊天的。”
“什么?”無塵開始害怕起來,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你,你們要殺了我?”
“哈哈!至少還不用我動手!”
“我們只是送你去一個地方。”
“哪里?”
“神界的地獄。”
兩日前。
皇剎宮。
美輪美奐的穹頂建筑物。黃金楹柱。白銀棟梁。珍珠金縷的屏風。白玉皇座。兩排國色天香的妃嬪。山珍海味。奇珍異寶。
“報告父王,孩兒已經把殺死年獸的凡人帶回。”金庭雷閃在殿前邀功。他其實有點不喜歡他的三弟,因為他太聰明。這讓他嫉妒。
“年獸死了?”皇座上一個威嚴的龍袍老人捋著胡子問。他就是不可一世,叱咤風云的——金庭威龍!
“死了。那個小孩咬斷了它的喉嚨。”
“可惡!”金庭威龍龍威大怒。他重重地捶了一下龍椅,椅背上寶珠晃動。
“父親息怒。”智慧的金庭聰睿察言觀色。“這次去凡界不虛此行。”
“如何?”
“我們遇見了織女。”
“織女?”金庭威龍下意識地身子一熱,他貼身穿著的刀槍不入的軟絲甲就是巧奪天工九天織女的杰作。
想當年,她花了整整三年為他織了一套從里到外的紫金戰袍。小到護襠大到戰鎧飛兔襪金雀靴豹頭襠熊腰帶虎護胸鷹爪手金鳳翎龍頭盔……這數十年南征北戰戰無不勝的紫金戰袍證明了織女的鬼斧神工。
“她的確是最好的裁縫。”金庭威龍說。“可惜她竟然要叛逃神界,我不得不殺她。”
其實我只是不想她再做一件紫金戰袍。金庭威龍心里說。一個刀槍不入的戰士難免會有野心。
“你帶回她了?”
“沒有。”
金庭威龍的臉色一下變的陰氣沉沉。
“她死了。一個死者是不會再制造戰袍的。”金庭聰睿微笑著說,他太聰明了。聰明到可以看出父王的心事。
“很好,很好……”金庭威龍的心懸了下來。
他們交談了一些神人二界近來的變化遷移。這讓金庭雷閃心里很不是滋味,因為他覺得自己才是真正立下汗馬功勞的人。而三弟不過是混在隊伍里出了幾次黑招而已。一個二流的刺客加一流的馬屁精!金庭雷閃心里覺得很不爽。
在權力熏天的王族里,兄弟鬩墻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最后,金庭雷閃請示父王把個殺死年獸的凡人如何處置。
“扔到血靶場吧。”金庭威龍打了個哈欠說。
血靶場。
我被獄卒用一輛馬車押解送往一座黑森森的樹林。樹林被沼澤環繞,像一座海洋中的孤島。黑森林的西北角有一座城堡,值勤的長官從城上放下一座吊橋越過泥沼抵達森林。
一群犯人圍在吊橋對面遠遠看著,有幾個想沖出來,可是剛到離橋十丈就被城墻上的亂箭給射了回去。
沼澤遍地,藤蔓牽連,濃霧滿天。獄卒脫了我的枷鎖,“嘿嘿,這點鐵在大金國還值點錢,可不能與你這死人撇在一起。”
“死人?我沒死!我要活下去!”我活動著因為枷鎖而麻痹的手臂喊。
“嘖,嘖嘖……真可憐,來到了這里你就是不折不扣的活靶子了。嘿嘿,享用最后的晚餐吧……”獄卒與轔轔的馬車消失在吊橋的盡頭。橋,再次被掛起。
我被濃烈的瘴氣蒙住了眼睛。我在地上摸到了一壺酒,一份晚餐。最后的晚餐。
天空白茫茫,大地白茫茫。
“哈哈!哧哧!”桀桀的聲音從森林的深處忽高忽低地傳來,我在一個岔路口徘徊不前。
“你,你們是什么人?”我毛骨悚然地喊。
“他們是蠻族。”樹林里走出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婆婆,她善良地說,“孩子,西邊蠻族的妖怪吃人不吐骨頭的。你往東邊走,那里是和平的草須族。”
“謝謝婆婆。”我背起酒和晚餐朝與怪笑相反的東邊逃去,我竭盡全力地跑。這真是個詭異的地方。空氣里彌漫著濃厚的植物腐爛的詭異的味道。很刺鼻,很惡臭,讓我不由自主地吐了出來。
“歡……迎……來到……血靶場……”一群幽靈的聲音在樹林里回蕩著。
我跑啊跑啊跑啊,只有耳畔的風聲是我的朋友。因為,我是風族的后裔。
黑森林里危機四伏,我走來走去,始終沒看到一個正常的人。偶爾有一些昆蟲走獸看到我也遠遠地跑開。也許,怪物眼里的人類也是怪物。
越往森林深處走去,就能看到越多的生命,他們有的青面獠牙,有的卻英俊漂亮,有的細小如針,有的龐大如山,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只不過,他們的臉無一例外是憂傷的,仿佛等待死亡的降臨。
生命,是一場漫無邊際的旅途。
我路過荊棘與荒地,路過高山和花園,路過沼澤和瓜地,路過溝壑與平川。三天三夜后,我來到了一個古怪的部落。
“打死他!”
“敢偷我的酒?!”
我看見一群渾身長滿草須的怪人在毆打一個白胡子老頭。那個老頭有一個蒜頭般的大鼻子,個子矮小,看過去像一顆滑稽的皮球。
“醪飲!你這小老頭!竟然偷吃我們地草精醞釀的青稞酒?”一個瘦瘦的草須人罵道,他的眉毛往下垂,看過去總是哭喪著臉的。“我們只剩下半壇酒了。”他悲觀地說。
“你真是找死!”一個胖胖的草須精頭目一邊指手畫腳,一邊踢打叫做醪飲的老人。他嘴角彎彎的,看上去總是很開心的樣子。“幸好我們還有半壇酒。”他蠻樂觀的。
只一會,那老人的蒜頭鼻子里就鮮血直流,呻吟不止。
“別打!別打!”我沖了上去,勸住動粗的幾個草須人。
“呵呵,小兄弟是哪一路的?”胖草人問我。
“我,我是剛來的。”
“剛來的?知道規矩不?!”瘦草人問。
“哈哈……”那些同伙都笑了起來。
我頭皮發麻。“你,你們不要欺負老人嘛。”
“他是老不死,他是小偷。小偷!他偷了我們的酒!”
“可,可是他這么老了?你們出手太狠了。”
“關你屁事!小子,你想找麻煩?”瘦草人問我。
“我,我沒有,我只是想幫他……”
“幫他……哈哈,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誰知道你能不能活過明天?”
“明天?明天怎么啦?”我問。
“大狩獵。知道嗎?傻小子!”瘦高個踢了我一腳,我摔在地上。酒葫蘆也掉在地上。
“哇!酒啊!”鼻青臉腫的醪飲老人兩眼聚光地爬了過來。可在他的手伸到葫蘆的那一剎那,他的手被那個胖胖的草人踩住了。
“啊!啊!放開我的手!”老人慘叫。
“放開他!這是我的晚餐!”我大聲說。
“是嗎?你也是從銅墻鐵壁里出來的?”瘦高個問道。
胖草人說,“葦機,你和這小孩子搭什么訕?”
“茆生你懂個屁!這小子是從銅墻鐵壁出來的!只有那里的監獄才有這種金蟄酒。這酒是密封在紫金壇里,放在深牢大獄的最底層醞釀的,因而兼具了土地的芳香和金屬的剛烈。”葦機搶起酒葫蘆聞了聞。
“好酒!”茆生和醪飲異口同聲地說。
“可惜的是,喝過這樣的酒是必死無疑的!”削瘦的葦機說。
“為什么?”我大吃一驚。
“因為這酒太香了。所以狩獵日來臨的時候,天狗第一個咬的便是喝過這酒的人。”
“啊?”茆生握在酒葫蘆上的手松開了。
“不行……飲酒紫金壇,做鬼不惘然……”醪飲果然十足酒鬼。
這時,葦機突然與茆生齊刷刷向我看來,“銅墻鐵壁歷來是天廷要犯囚禁之所,你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怎么會關押進去?!你來此地又是為何?!”
旁邊的一群草須人也都兇神惡煞地盯過來。
“我,我怎么知道?”我戰戰兢兢地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茆生問。
“你犯了什么罪?!”葦機問。
“我叫無塵。”我七上八下地回答,“我,我殺了年獸。”
“就是那頭上天入地,沖鋒陷陣的獸王之王?”葦機一驚。
于是我把與年獸在桃花潭激戰,并用意志力咬斷它喉嚨的事簡單說了一遍。
“難得,難得……竟然有人敢虎口拔牙的……”茆生感嘆道,“人人都說年獸刀槍不入,大家看到它的獠牙就嚇的屁滾尿流。沒想到有人竟然用牙齒去咬它的喉嚨。真是造化,造化!”
“我,我被獄卒發配到這個黑森林,我迷路了,走著走著,就看到你們和這位老伯了……”我稍微松了口氣,“所,所以我情愿用我的酒替他還給你們,只要你們不要再為難他……”
“你認識他?”茆生指著醉醺醺的老頭問我。
“不認識。我剛來到這里。”
“那你為何要救他?”
“因為,因為我不想他被你打。”
“他挨打是因為他偷竊,他活該!”
“可是……可是……”我同情貪杯的醪飲,卻也找不到一個借口為他辯解。
“好了,傻小子。我們今天就放他一馬!但是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茆生于是暫時把醪飲偷酒的事撇到一旁。
“真的嗎?謝謝您!我一定為您回答!”
“你回答我!一定要說真話,否則的話……”茆生的手像一根茅草一樣卷曲了起來,胖墩墩的像一根繩索。
他一定屬于木行。無塵心想。父親的死狀又在腦海里浮現。
“你告訴我,你在監獄里有沒有看到一個白發蒼蒼,寬顙方臉的老師?”
白發蒼蒼?無塵仔細想了一遍,“啊!是不是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馬的老人?”
“對啦!”葦機歡喜地說,“他,他老人家可好!”
“我出來的時候,他對我笑了一下。他看過去很好。”
“哈哈!老師果然沒死!老師沒死!”周圍的一群草須人都歡欣鼓舞地叫了起來。
“怎么了?他是誰?”
“哈哈!好了,天色晚了,你快去睡覺吧。”葦機指著一棵樹下的稻草堆對我說。
“我,我要喝酒……”醪飲老人還昏沉沉的。
茆生把那瓶紫金酒藏到一株枯樹的樹洞里,并涂了大量的泥巴和苦草遮掩酒的香氣。
我疲憊地躺下,明天?為什么他們擔憂活不過明天?我不明白。但明天對我來說就是生的希望。我必須活下去!
樹木繁盛,跫蟲低鳴。天上的星星閃爍著永恒的光輝,我把臉藏在稻草堆里,再也不見那千萬年不變的光輝,卻見到了我魂牽夢縈的家人。
“雪瑜……”我在夢里喊。
一個夢中呼喚的名字,永遠比現實的擁有更珍貴。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我臉上。黑森林的生靈們陸續醒來。
“吃早餐了!”醉老人醪飲卻比我醒的更早。
“這么早啊,老伯!”
“睡過頭就是浪費生命啊!”醪飲的臉色不大好,“哎,今天又是一劫了。”
“劫?為什么?”
“好啦好啦,小孩子你先吃吧。有我老伯在,你應該不會有問題的啦。”他不耐煩地催我吃飯。
我們的早餐是椰漿加草莓,還有黍餅。“哇!怎么味道這么好啊!我舌頭都吞下去啦!”我吃的津津有味。
“嘿嘿,會喝酒的人當然要學會做菜啊。”醪飲很高興我的馬屁。
“好豐盛的早餐啊。”葦機和茆生都醒來了。“醪飲,想做個飽死鬼?”葦機嚇唬道。
“去你的!別嚇著孩子,一會可要多照顧著他。”茆生笑瞇瞇地說。
“一會你記得,一定跟著我們。”葦機對我說,他和茆生開懷享用他們的早餐。
他們一邊吃著草莓,一邊告訴我這里叫鮮草叢林。他們就是這個草須部落的首領,瘦瘦的葦機是胖胖的茆生的兄長。那個貪杯的醪飲是負責他們飲食的炊事。
“對了,為什么黑森林又叫血靶場?”我問完這句話,只見葦機和茆生的臉都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怎么了?”我奇怪地問。
“哎……小兄弟……”茆生哀傷地說,“每月初一都會有金行的皇親貴族來此地狩獵。”
“狩獵?”
“對。他們的狩獵全是活靈靶。”
“活靈靶?”
茆生用一根當牙簽的草尖指了指我和葦機的胸膛,“你,我,他,都是活靈靶。”
“天哪!怎么有如此殘忍的神啊!”我渾身冷冰冰的,想到我就要和動物一樣被那些自詡為天神的貴族獵殺我就忍不住想吐。
這時原本喧嘩的森林里突然鴉雀無聲。像一場暴風雨來臨前的靜謐。葦機正準備回答我,突然一陣尖銳的鷹嘯劃過九天。森林里的飛禽走獸奔走哀號,塵煙滾滾。敏感的精靈們最早發現了情況,“狩獵的神來了!大家快躲閃起來!”
“快!跟我來!”葦機飛快地沿著一條植物蔓生的草叢跑去,部落的其他成員緊隨其后。別看醪飲老態龍鐘的,他跑步的速度可不慢。為了保命,大家都快得像風神的后裔。
我盲目地跟著前面的隊伍逃命,穿梭葳蕤的莽草,我被荊棘劃傷,鮮血淋漓,可是全然不知。
我們逃到了陡峭的山上,樹木繁深,遮天蔽日,我們隱匿其中。
“看!金行的神將來了!”葦機說話時抑制不住地顫抖。
我從山頂透過荊棘俯瞰。一隊黃金耀眼的皇家衛隊威風八面地來到了黑森林。神兵騎著高頭駿馬,盔甲光鮮,背著精美的弓箭,蓄勢待發。鷹揚牧野,兔走鹿奔,馬前獵犬飛突,馬后仆從如云,一派不可一世的貴族狩獵。
獵狗在地上拼命地追逐豪豬,猛然飛撲咬下一塊股肉,豢鷹在頭上不斷地盤旋,一個銳利的俯沖銜起一只野兔。兵士們歡聲高呼,山林里飛沙走石,震蕩吶喊。領隊的將軍正是金行的二世子金庭雷閃!
“媽的!又是這個嗜血的屠夫!”葦機罵咧咧的。
金庭雷閃彎弓搭箭,眨眼間就射翻了幾個腳步緩滯的地精,草精,木頭怪等。
我看著淋漓的鮮血從精靈的身體噴射而出,無奈地倒地……恍惚里我又看到了父母雙亡的慘狀。
金行的狩獵隊伍在黑森林馳騁縱橫,只要是活的生物就格殺勿論。有一個草精被騎馬的金庭雷閃趕上,身上挨了一道鞭子,哀號不已,可殘忍的金庭雷閃卻無動于衷,還用馬索把他倒拽在地上,嬉戲玩樂,不以為恥。
“簡直是禽獸不如!”我低聲罵道。葦機和茆生的眼里也都噙著淚水,把拳頭捏的格格作響。醪飲的一雙老眼渾濁不明,臉上不自主地抽搐著。
“快!快走!”葦機發現了一隊騎士往我們的這個山頭奔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們山貓般地潛伏著迅速轉移去一個更隱蔽的山洞,我小心地跟著大家攀爬穿越,心跳得如戰鼓一樣。有一個部落的成員不幸從山崖上跌了下來,天上一群獵鷹飛了下來,只幾下就把他咬的四分五裂。
“走!快!”葦機忍痛命令我們。
山下是一片肆意殺戮作樂,山上卻是黯然神傷。狩獵的騎士橫沖直撞,金庭雷閃哈哈大笑,笑聲像惡魔的咒語在森林里回蕩。獵鷹飛撲,惡狗嚙咬,生靈涂炭,血流成河。怪不得這里叫血靶場!
“千萬要跟上。”葦機帶領我們繼續轉移。“要是不聽話,明天你們的尸體就沉到沼澤地里了。”怪不得沼澤那么陰暗詭異,原來濕土下是無數枉死的無辜生命。我終于明白,無論是人間還是神界,只有有太陽的地方就有黑暗。
“哎呀……”醪飲慘叫一聲,他赤裸的腳不小心被巖石劃傷了,跌在地上,鮮血從足底冒了出來。他再也跟不上我們的大隊伍了。大家停下來,無奈地看著他。可是沒有人敢去背他,因為灌木叢里僅容一人穿梭,要是兩個人疊在一起很容易被天上的獵鷹發現,那時暴露了整支隊伍后果就不堪設想!
“走!”葦機當機立斷,“醪飲,對不起了。”
“你們走!別,別管我!”醪飲老骨頭還真硬。大家忍著眼淚繼續趕路。
“不!”我回頭說,“醪飲,我們不能扔下你。”
“孩子,別孩子氣了。大局重要,可惜的是沒酒……”他坐在地上,腳上的創口很嚴重。
“穿上我的鞋!”我把自己的鞋子脫下來,這是我的義母織女做的“千層底”。用上等的蠶絲縫制的,穿上去再崎嶇不平的路也如履平川。
“這,這……”醪飲有點遲疑。
“快!老頭子!別啰嗦!”我罵了醪飲一句。然后幫他穿上了我的鞋子。蠶絲有止血的功能,醪飲竟然可以穿著鞋勉強跟著我們逃亡了。大伙兒都松了一口氣。
這場大屠殺一直從晨曦持續到了天黑。山谷的西側傳來撕心裂肺的叫喊,葦機告訴我那是兇悍的蠻族遭到屠殺,我不禁為他們唉聲嘆氣。
我們下山來,我看見了昨天為我指路的那個老婆婆。她被殺死了。
“她為什么不和我們一起逃?”我吃驚地問。
“你錯了。”葦機說,“她剛來黑森林時還是個少女,所以能活到現在她自然懂得逃命的辦法。”
“那她為什么不逃?”我問。
“因為她厭倦了。”茆生慘然道,“沒有什么比厭倦生命更可怕的事了。”他施法把老婆婆埋起來。
無論如何,我要活下去。我心里默默想著,捧了一把土撒在老婆婆的墳墓上。
夜色四合,死神的雙手蓋上了無辜罹難者的眼睛。我們疲憊不堪地回到了部落的聚集地。
“哎……”葦機不斷地嘆氣。
“早死的人都是不懂得珍惜自己。“茆生胖胖的臉顫抖著,”你瞧,每月一次的屠殺我們都活了下來。我還是個胖子。”他假裝輕松地說。
我拾起早上掉在地上的餅,灰塵也不拍掉,堅強地吃了下去。
“我又能多活一個月了。”我對自己說。
月色朦朧,星星黯淡,像一雙雙哭泣的眼睛。
我們終于度過了每月一次的劫難。“我們現在在哪里?”我問。
“金行吞并土行后,金庭威龍把國都遷到了土行的領域。我們現在的位置就在大金國國都紫鑾城的西北方向。”葦機告訴我,“黑森林幅員遼闊,是放逐天界犯人的地方。黑森林沼澤遍地,兇獸惡靈,一不小心就沒了性命。”
“剛開始金將是想讓我們自相殘殺!”茆生說,“但被放逐的草須族團結起來,友好相處。金行惱羞成怒,所以才有了殘暴的大狩獵……”
“那,那我們永遠就出不去黑森林了嗎?”我怯生生地問。
“黑森林四面是深不可測的沼澤,誰能走的出去?”峁生反問。
我不禁想起了被放逐到黑森林的第一天,那座吊橋是黑森林與外界的唯一通道。可是吊橋卻在守衛森嚴的城堡上,沒有金行首領的命令是絕對禁止通行的。
“哎,別問這么多了,能過一個月算一個月吧。”醪飲嘆了口氣,他脫下鞋子還我。“小兄弟,謝謝你了,老酒鬼欠你一條老命。”
“說哪里的話呢。”我靦腆地笑笑。
我們盤膝而坐,醪飲脫下鞋想幫我穿上。我說不用不用,他卻執意俯下腰要幫我。
突然間,他兩眼發直,渾身顫栗,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怪物。
“怎,怎么了?”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睛盯著我右腳踝上的箭創。
“你,你……”他激動得說不出話。
“怎,怎么了?”我不以為然地說,“這個創口我小時候就有了。父親說,我是個始終帶著傷口出現的孩子。”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哈哈哈!”醪飲老人發了瘋一樣地在森林里奔跑了起來,他的號叫驚起了許多睡眠正酣的飛鳥。
“他怎么了?”葦機奇怪地問。
“對啊。這醪飲不是吃的太多想減肥吧。”茆生以胖子之心度酒鬼之腹。
夜深了。睡神用溫柔的雙手蓋上了我們的眼睛。森林里的天籟之音是童年媽媽的催眠曲。
“公子!公子!”睡夢里我發現有人用一根茅草撓我的鼻子。
“誰啊?”我揉著惺忪的睡眼說。
“噓……”打擾者輕輕捂住我的眼睛。
“醪飲?怎么是你?”
“跟我來,小聲點。”醪飲神神秘秘地拉著我的手,我們繞過了灌木和荊棘,來到了一處偏僻的叢林。
“公子!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啊!”醪飲在我的面前跪了下去,他泣不成聲地不停叫我,“公子,公子……”
“什么公子啊!你是不是又喝多了啊!”我莫名其妙地問,一邊想拉他起來。
“公子,十年了,十年了,我找了你十年……”醪飲老淚縱橫,我開始相信他不是拿我開玩笑的。
“我,公子?”我難以置信地指著自己,周圍一片靜謐。只有昆蟲的淺唱和醪飲壓抑的哭聲,那壓抑了他十年等待的哭聲。
“你,你可以說的清楚點嗎?”
醪飲抬頭虔誠地看著我,然后整束衣裳,恭恭敬敬地回稟:“風族公子在上,請受風之林土地小神醪飲一拜。”
“風之林?這不是我的出生之地嗎?”我的腦子里一片翻江倒海,我終于找到了身世的一絲線索。
“我,我為什么是公子?”我顫抖的聲音已經顯露出我的內心波瀾。
“箭。金靈箭!”醪飲的臉色變的沉重起來。“你看你的腳踝,創口上有細細的五道裂痕,這是金行帝王供奉在金行宗廟里的三支神箭。”
“只有三支?”
“對!可是現在廟堂只有一支了。五年前金行大舉進攻南部的火行,生擒了火行的小王子焯然熾熱做人質,當時金庭威龍御駕親征,用神矢重創火行焯然炎帝;還有一支下落不明。我也不知道它今日遺落何方,但我知道它何時遺落,射中何人!”
夢,我的夢。困擾我整個童年的夢變的異常清晰起來。
“除了五行主神,只有飄逸高絕的風逸倫才值得金行祭出珍稀寶貴的金靈箭。”醪飲的腦海又浮現十年前的那場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