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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你今天見了什么人,談了什么事,手頭的差事進度如何,有沒有按時在墻上貼條

貼的顏色對不對……稽功司的御史們,像一群永遠不知疲倦的蒼蠅

嗡嗡地盤旋在每一個官員的頭頂,讓他們如坐針氈,如芒在背。

工部衙門,更是成了重災區。

工部右侍郎劉一守,在官場混跡了三十余年,是出了名的“老油條”。

他最擅長的,就是把一件簡單的事情,弄得無比復雜;把一份明確的責任,攪成一鍋誰也分不清的爛粥。

對于這套“稽功箋”,他打心眼兒里是鄙夷的。

這日,他將手下幾個心腹郎中、主事叫到自己的值房

關起門來,一邊品著上好的龍井,一邊慢悠悠地發著牢騷。

“看看,看看,這都叫什么事!”劉一守捏著一張嶄新的“碧箋”

像是在捏著什么骯臟的東西,“堂堂朝廷大員,國家棟梁,現在倒好

跟三歲小兒一樣,天天跟這些花花綠綠的紙片子打交道,傳出去,豈不讓天下人笑掉大牙!”

一個郎中連忙附和:“大人說的是啊!下官這幾日,批個文書都心驚膽戰

生怕忘了貼條,被那些稽功司的瘋狗給盯上。這哪是辦公,這簡直是上刑!”

另一個主事則眼珠一轉,獻上一條毒計:“大人,依下官看,咱們也別跟他們硬頂。

萬歲爺不是喜歡看紙條嗎?咱們就讓他看個夠!”

劉一守眉毛一挑:“哦?怎么說?”

那主事嘿嘿一笑,壓低了聲音:“大人您想,這稽功箋,只問進度,不問大小。

咱們可以把手頭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全都立上項。

比如,‘為衙門采買新筆墨’,算一件功,一天買完,貼張紅的;

‘修繕后院倒塌的茅廁’,也算一件功,三天修好,再貼張紅的。

還有‘清點庫房陳年舊檔’,這活兒沒個十天半月干不完,咱們就天天貼綠的。

如此一來,咱們衙門那面墻上,豈不是天天紅配綠,一片喜氣洋洋?

至于那些真正要緊的,比如黃河大堤的圖紙復核,漕運船只的修造監工……這些事,麻煩,又沒油水,還容易出紕漏。

咱們就給它定個一年半載的期限,天天用‘事涉繁雜,正待會商’的由頭,心安理得地貼黃箋。

到時候,年底總覽,咱們工部,功勞簿上滿滿當當,全是紅綠。

就算有幾件黃的,那也是情有可原。高首輔他們,還能說什么?”

“妙啊!”劉一守聽完,撫掌大笑,“就這么辦!老夫倒要看看

他們這套小孩子的玩意兒,能把我們這些真正的干吏,怎么樣!”

一場針對新政的“軟抵抗”,就這么在工部衙門里,轟轟烈烈地展開了。

一時間,工部的“功勞墻”上,五彩斑斕,煞是好看。

諸如“為某某大人換新茶杯”、“疏通衙門口水溝”

“驅趕房梁上野貓”之類的“功績”,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并且都以極高的效率,被貼上了代表完成的“朱箋”。

而那些真正關乎國計民生的大工程,則無一例外地,被掛上了代表“合規延遲”的“金箋”。

劉一守每日背著手,看著這面墻,心里樂開了花。

他覺得,自己已經抓住了這套體系的命門,并且用一種近乎藝術的方式,將其徹底解構,變成了一場荒誕的鬧劇。

他甚至開始期待月底的第一次“月計”,他要在內閣諸公面前,好好展示一番他們工部的“卓越”政績。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一舉一動,連同他那些自作聰明的小把戲,都早已被一只無形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乾清宮內,朱翊鈞聽著錦衣衛指揮使朱翊亨的密報,臉上沒有絲毫怒意,反而露出了一個饒有興致的笑容。

“有意思,真有意思。這么快就有人找到BUG了。”

他像個發現了新玩具的孩子,對身邊的朱翊亨道,“這叫什么?這叫‘無效內卷’。

你看,朕這位工部侍郎,是不是個天才?”

朱翊亨看著小皇帝臉上那與年齡極不相符的笑容,只覺得后背一陣發涼。

他知道,這位劉侍郎的“天才”,恐怕要給他自己,掘好一座墳墓了。

“去,把張先生給朕請來。”朱翊鈞敲了敲桌子,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如同手術刀般的平靜,“該給這套《考成法》,打上第一個補丁了。”

張居正是在一種極度亢奮又極度疲憊的狀態下,被請進乾清宮的。

這半個月來,他幾乎是以文淵閣為家,親自督辦試點,應付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和非議。

他瘦了,眼眶深陷,但精神卻前所未有地健旺。因為他親眼看到了“稽功箋”帶來的變化。

即便有劉一守那樣的害群之馬在其中攪混水,但整個吏部和工部的風氣,確實為之一振。

遲到早退的少了,聚在一起喝茶聊天的沒了,每個人都行色匆匆,臉上帶著一種被KPI追著跑的焦慮感。

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景象。

“張先生,辛苦了。”朱翊鈞破天荒地沒有讓他行禮,而是讓小太監搬來一個繡墩,賜了座。

“為萬歲爺分憂,為大明江山盡力,臣,不辛苦。”張居正的聲音有些沙啞。

朱翊鈞笑了笑,開門見山:“工部的劉一守,張先生知道吧?”

張居正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知道。一個官場的老油子,仗著資歷,對新法陽奉陰違。

臣正準備尋個由頭,參他一本,以儆效尤。”

“不急。”朱翊鈞擺了擺小手,“殺雞儆猴,治標不治本。

朕今天叫先生來,是想問問,先生以為,劉一守這種人,鉆的是什么空子?”

張居正沉吟片刻,答道:“他鉆的,是新法只問勤,不問效的空子。

只看事務辦結與否,卻未曾考量事務本身的輕重緩急。以至本末倒置,舍本逐末。”

“說得好!”朱翊鈞拍了一下手,從書案上拿起一張早就寫好的紙,遞給張居正

“那先生再看看,朕這個補丁,打得如何?”

張居正疑惑地接過。紙上,只有四個大字,和一段簡短的注釋。

“功績權重”。

注釋言:凡立項之功,須由上官依其于國計民生之重要性,定下權重。

權重分五等,一為最輕,五為最重。

年底“歲會”,核算功績,非以件數論,而以權重加總論。

凡權重三等以上之功,若得“墨箋”,主官立斬!若得“白箋”,主官罷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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