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公公，”趙士禎抬起頭，眼神里充滿了懷疑，“這……真是陛下親筆所書？”

“趙大人，這可是御筆親批，咱家親眼看著萬歲爺寫的，還能有假？”

馮保見他這副神情，心里暗笑，跟當(dāng)初的朱翊亨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陛下……他……他如何會懂這些？”趙士禎還是不敢相信。

皇帝深居九重，怎么可能知道連他們這些浸淫此道一輩子的工匠都不知道的提純之法？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馮保高深莫測地笑了笑，學(xué)著朱翊鈞的語氣，慢悠悠地說道：“趙大人，咱家臨來前，主子爺特意交代了一句話。

他說，這世上最大的學(xué)問，不在四書五經(jīng)，而在‘格物致知’。

這提硝之法，便是‘格物’得來的。陛下還說，讓你莫要多問，試一試，便知分曉?！?

“格物致知……”趙士禎喃喃自語，這個詞他聽說過，是儒家典籍里的話，可從沒想過能跟火藥聯(lián)系在一起。

他再次低頭看向那份折子，心中的懷疑與好奇，如同兩股激流，猛烈地碰撞著。

理智告訴他，這不可能。一個深宮里的少年，不可能憑空想出如此精妙的法子。

可那“御筆親批”四個字，又像是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好！”他猛地一咬牙，將折子緊緊攥在手里，眼神中閃過一絲技術(shù)狂人特有的執(zhí)拗與瘋狂，

“既然是陛下的旨意，下官遵命便是！三日后，我自會拿著新火藥，去宮門前聽旨！”

他倒要看看，這所謂的“天子之法”，究竟是點(diǎn)石成金的神技，還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馮保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離去。

馮保前腳剛走，趙士禎后腳就沖進(jìn)了兵仗局最核心的火藥工坊。

“來人！把庫里最好的那批遼東硝土給我抬出來！再給我備上十口大鍋，架起火來，水給老子燒開了！”

他的吼聲在嘈雜的工坊里顯得格外響亮，所有工匠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計(jì)，面面相覷。

一名跟了他二十多年的老師傅湊了上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您這是要……做什么？

那批遼東硝土可是寶貝，是準(zhǔn)備給神機(jī)營特制開花彈用的，您不是說，非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動嗎？”

“少廢話！”趙士禎瞪了他一眼，將手里的折子拍在桌上，“按我說的辦！出了事，我一個人擔(dān)著！”

工匠們不敢再多言，立刻忙活起來。

很快，火藥工坊的院子里就架起了十口巨大的鐵鍋，熊熊的爐火將鍋底燒得通紅，

鍋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著泡，升騰起大片白色的水汽。

趙士禎親自上陣，他挽起袖子，命人將一袋袋珍貴的硝土倒入沸水之中，

然后拿起一根長長的木棍，親自下鍋攪拌。渾濁的泥水在鍋里翻滾，散發(fā)出一股刺鼻的土腥味。

“大人，您這是……煮石頭湯呢？”有年輕的工匠忍不住小聲嘀咕。

“都給我閉嘴！”趙士禎滿頭大汗，卻絲毫不敢懈怠。

他嚴(yán)格按照折子上的每一個步驟來操作，不敢有絲毫偏差。攪拌，過濾，再攪拌，再過濾……

一遍遍的工序下來，原本渾濁不堪的泥水，竟真的變得清澈起來，只是顏色微黃。

“把這些清夜，都給我抬到地窖里去！記住，輕拿輕放，走路不許帶風(fēng)！”

趙士禎指揮著眾人，將一盆盆滾燙的硝水，小心翼翼地送入陰涼恒溫的地窖。

做完這一切，天色已經(jīng)擦黑。趙士禎顧不上吃飯，就守在地窖門口，像個等待妻子生產(chǎn)的丈夫，焦躁不安地來回踱步。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方面，他覺得這事兒太過玄乎，皇帝陛下日理萬機(jī)，哪有功夫研究這個？

多半是哪個江湖術(shù)士胡謅了個方子，哄騙了陛下。

可另一方面，那清晰的步驟，那“格物致知”的說法，又讓他隱隱覺得，或許……或許真的有奇跡發(fā)生。

這一夜，趙士禎徹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蒙蒙亮，他便第一個沖進(jìn)了地窖。

地窖里，光線昏暗，帶著一股潮濕的涼意。他提著燈籠，快步走到那些陶盆前，將燈籠湊近一看，整個人瞬間僵住了。

只見那原本盛著微黃液體的陶盆底部，不知何時，竟凝結(jié)出了一層厚厚的，如同冬日初雪般潔白細(xì)膩的結(jié)晶。

那些結(jié)晶，在燈籠的光芒下，閃爍著細(xì)碎而又晶瑩的光澤，純凈得不含一絲雜質(zhì)。

“這……這……”趙士禎伸出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從盆底刮下一點(diǎn)粉末，放在指尖捻了捻。

細(xì)膩，干爽，毫無滯澀之感。

他猛地將那點(diǎn)粉末湊到鼻尖聞了聞，一股純粹而又帶著一絲微涼的硝石特有的味道，直沖腦門。

“成了……竟然真的成了！”趙士禎激動得渾身發(fā)抖，他幾乎是手舞足蹈地沖出地窖，

對著外面目瞪口呆的工匠們大吼：“快！快去把二道工序的清夜給我拿去熬！快！”

整個兵仗局，都因?yàn)橼w主事的“發(fā)瘋”而陷入了一片忙碌之中。

到了第三天，當(dāng)所有提純工序全部完成，看著桌上那堆積如小山一般，雪白得晃眼的“霜白之物”，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些經(jīng)驗(yàn)最老道的老師傅，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把，看著那純凈無瑕的粉末從指縫間流下，眼神里充滿了敬畏與不可思議。

“神跡……這真是神跡啊……”

“噓！這叫‘格物’！”趙士禎得意地糾正道，他看著這堆雪白的硝石，就像看著自己的親生兒子，怎么看怎么喜歡。

“大人，這……這東西，真能做火藥？”有工匠還是不敢相信。

“能不能，試一試便知！”趙士禎大手一揮，“按老方子，硫三，硝十二，碳一，給我配藥！不！硝石的分量，減兩成！”

他敏銳地意識到，硝石的純度上去了，配比也必須調(diào)整，否則，他怕這新火藥的威力，會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很快，一批與以往顏色截然不同的新火藥，便被小心翼翼地制作了出來。它的顏色更深，顆粒也更加均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