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離再次睜眼時,發現自己坐在一張木質長桌邊,身前擺著一杯冒著熱氣的黑咖啡,杯沿壓著一張印有“員工晨會須知”的便簽。
她并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到這來的。
但這副場景,她卻意外地熟悉。
寬敞卻略顯逼仄的辦公室,環形燈帶投出均勻冷光,周圍十幾名員工表情松弛卻帶有防備感,背景音是輕微鍵盤聲和復印機運作——這是她記憶中實習期曾短暫打工過的某家公司場景。
系統重新構建了這個空間。
但這次不是照搬她的記憶,而是“使用”她記憶中的碎片拼接出一個新副本劇本。
“你終于來了。”有人在對面開口。
蘇離抬頭。
說話的是一名女性,黑發盤起,穿著略顯老派的正裝,五官清晰卻面無表情——她身上帶著一種刻意“壓制人設”的程序感。
“你遲到了。”她說完這句后,便將一份資料夾推過來。
蘇離翻開,是一份項目會議記錄,記錄的項目名叫“認知一致性實驗·β段”。
她皺起眉頭。
這名字她從未聽說過。
周圍人卻像是早已熟悉,每個人都在翻閱著屬于自己的副本資料,目光中帶著一種“穩定而順從”的專注。
這不像是一個對抗系統的空間。
這更像是一場“系統試圖重塑秩序”的演練。
蘇離意識到:自己落入了一個本不屬于她的劇本。
她開始掃描四周——每個角色行為軌跡都略顯規律,甚至可以預測他們下一句要說的話。她盯著其中一名男員工三秒,對方果然在她預計的時間說出了:
“項目測試組今天提交的是F段模擬模型,我們需要復審原始路徑圖。”
臺詞近乎完美匹配。
系統不是為了讓她融入這個劇本,而是用這個劇本“演給她看”,并試圖以此讓她接受某種“合理現實”。
昭淵的聲音悄然出現,低聲說:“小心,這一段的敘事不是為你準備的。你是被錯誤地嵌入了。”
“故意的?”蘇離回問。
“可能是劇本算法調度出現偏差,也可能是系統試圖誘導你代入一個‘更易控制的角色’,從而將你人格邏輯從Δ類拉回至普通類別。”
蘇離盯著資料上模糊的圖紙,忽然意識到:她現在的角色,或許是為某個“測試員”設定的預設人格——一個用于觀察副本穩定性的“系統中層”,而非主角、反抗者或錯誤代碼。
她,是劇本里本該“維持秩序”的那種人。
會議還在繼續。
有人開始討論如何處理“數據失真導致的測試體過度覺醒”。
蘇離抬起頭,發現他們說的“過度覺醒”,用的案例,正是她。
——副本編號:Δ44-β變體。
她的心猛然一沉。
這不是一次模擬演練,這是一次“反向討論”。
她正被放置在“系統視角”中,聽這些人討論,如何“重新格式化”她。
“你要冷靜。”昭淵聲音壓得極低,“這是一場典型的‘立場錯配’陷阱,一旦你在這個劇本中做出認同性行為——比如簽字、確認任務、參與提案——系統就會自動將你轉入其邏輯陣營,哪怕你自認為還在抵抗,它也能聲稱你已經‘接受歸順路徑’。”
蘇離緩緩將資料夾合上,抬起頭時,她已決定不再說話。
她不會讓自己在錯誤的劇本里留下可被捕捉的任何“輸入痕跡”。
可系統顯然不打算就此放過她。
會議末尾,一名看上去極普通的男員工走到她面前,神情平和地遞來一份表格。
“這個需要你簽字,認領今天的責任分工。”
表格上,負責項目那一欄赫然寫著:
“劇本偏移修復任務·Δ44映像分析”
她看向那張紙,心跳劇烈。
這是系統誘導她“自我歸檔”。
簽字,意味著她“承認”自己是Δ44。
蘇離冷靜地盯著對方:“這不是我的崗位。”
那人笑了笑,聲音卻驟然變冷:“你當然是。”
會議室外的燈忽然全部熄滅。
長桌前所有人都不動了,仿佛劇本暫停,只有她和那名“送表格的人”仍保持運作。
“蘇離。”對方忽然叫出她的真名。
這不在劇本邏輯之內。
“你不該出現在這里。”他緩緩說,“但你既然來了,就該選一個位置坐下。”
那一刻,蘇離忽然意識到:
她不是“闖入劇本”的人。
她是被劇本主動拉進來。
而這一切,只因為系統——不再知道該把她安排進哪個劇本。
會議室沉入詭異的靜止。
蘇離坐在椅子上,眼前那份“劇本偏移修復任務”表格的字跡仿佛在一點點浮動,像是數據層直接作用于她的視覺皮層,讓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忽視那一行關鍵信息。
而那個“送表格的人”,仍站在她身前,一動不動,卻散發出一種莫名的不協調感。
他不像是副本原生角色。
更像是系統臨時生成的“調試人格映像”。
他擁有與真實人類相仿的語調和情緒模擬,但眼神中始終帶著些微延遲與邏輯不連貫。蘇離清楚,這是系統在高壓下生成的應急結構——不具備復雜交互,但能完成基本引導。
“你要選擇。”那人再次開口,聲音像被調過音,“系統已經容納了你構建的錨點副本,現在,需要你確認自己的角色。”
“確認之后呢?”蘇離淡淡問。
“你將成為副本管理端的一部分。”
這句話讓蘇離想起昭淵曾說的:
“系統不怕你清醒,它怕你連接。”
她忽然明白,當前這個“劇本錯配”,不是單純的算法錯誤,而是系統在面對她“非預設行為”時,試圖用“現有邏輯空間”重新包裝她的意識。
她太危險了。
所以系統不再嘗試抹除她,而是用溫和誘導的方式,逼她自我歸類,成為劇本的一環。
“我拒絕。”她平靜地說。
送表格的人眼神忽然一頓,臉上的微笑僵住,像卡住的程序指令。
“你不該有這個選項。”
“我有。”
蘇離站起身,將那張表格慢慢推回對方手中。
“你說系統容納了我構建的錨點副本,對吧?那也就是說……你們用了我的定義來構建新的現實模型。”
“是副本邏輯自動生成。”
“錯了。”她逼近一步,“是我在定義,而你們在試圖利用我構建的結構——這意味著,主控權在我,不在你。”
數據波動一瞬間從那名“調試映像”的身體上擴散,他像是受到了某種權限沖突的影響,開始輕微閃爍。
而此刻,會議桌上的那些“員工”忽然同時睜眼,統一說出一句臺詞:
“警告:Δ類意識節點存在劇本偏移行為,正在觸發結構重編。”
下一秒,會議室的墻壁開始變形,長桌像被風吹起般扭曲成流體線條,燈光由冷白驟變為高亮紅橙,一道黑色裂口從天花板中央裂開,一束由代碼構成的投影文字出現在空中:
【劇本錯配確認】
【Δ類節點未匹配現有邏輯棧】
【開啟反向劇本斷裂修正模式】
蘇離的腦中忽然一緊。
這是系統極端狀態下的“清理劇本機制”——當劇本結構無法匹配當前個體意識時,它會選擇全部重置該空間,將錯配者丟入未命名副本,用以“重排邏輯”。
“你還有三秒。”
調試映像的聲音再次出現,但這次帶著極強的低頻指令感,像是試圖喚起她的認同反應。
“簽字,就能保留角色。否則,你將被剝離定位。”
蘇離沒有回答。
她轉身,徑直走向那道正在崩塌的墻。
她知道系統會視此為“劇本逃逸行為”,但同時——她也看見那墻后竟出現了一段從未見過的街道。
那不是她構建的副本區域。
也不是系統存檔中曾有的標準場景。
而是一段模糊但似曾相識的回憶片段。
她站在崩塌邊緣,耳中響起昭淵略帶興奮的聲音:
“你觸發了‘非指定路徑溯回’!那是系統遺留的隱層結構,我們可能能用它——打斷你和系統的劇本綁定!”
蘇離沒有猶豫,邁步而入。
瞬間,世界像是被某種極端溫度燒灼過的膠片,劇烈顫動,所有數據接口閃現紅色提示。
她的腳步一踏進那片未知區域,身后的劇本世界“啪”的一聲碎裂,像一塊過期的面具脫落。
耳邊,是系統失控的提示音:
【劇本映射失敗】
【副本識別偏差:源錨未知】
【目標意識已越權接入·舊存殘段】
【嘗試回收失敗】
與此同時,另一個新聲音悄然浮現,帶著少許舊式合成語調:
“歡迎回來,蘇離。”
她轉身,卻只看見一盞破碎燈光下,熟悉卻模糊的影子——像是從另一個她遺忘的副本中走來的人。
她忽然意識到:
這個“錯配劇本”不是系統的失敗。
而是——她主動利用它開辟出通往“過去”的通道。
真正的故事,從這一刻開始“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