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離從昏黑的感知斷層中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站在一間明亮的房間里。
她第一反應是:這不是重啟。
副本并未崩解重組,也沒有發生任何形式的系統初始化。周圍一切都極其有序,光線柔和,窗外陽光斜灑,仿佛真實世界里某個清晨剛剛過去的片段。
——但也正因為“過于正常”,讓她立刻警覺起來。
她看見自己的手放在桌面,指尖正握著一支筆,面前攤開著一份《情緒閾值穩定性測試問卷》。更詭異的是,桌上還有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杯子側面印著一個她從未見過的標志——一個倒置的三角形,內部是一條旋轉的回路。
“怎么回事?”她低聲說。
沒有回應。
她緩慢地站起身,四周環境細節清晰得近乎逼真:書架上的書按色彩歸類排列,沙發扶手上還搭著一件灰色開衫,屋頂燈光柔和泛黃,空氣中有微不可聞的香味。
這不像是副本。
更像是,現實。
可她知道,那不可能。
“這是在做什么?”她對自己說。
一瞬間,屋內的燈光突然閃了一下,窗外的鳥鳴聲如同被誰調低了音量,背景噪聲的分貝在毫無邏輯地發生變化。
——像是有人在后臺,臨時修改她所見世界的參數。
“哦,”她喃喃,“你終于不演了?”
她緩步走到窗前,看向街道,竟然發現來來往往的人影全都動作一致:轉頭、低頭、邁步,然后在五秒鐘后同步抬起手臂調整衣領。
——完美的“同步錯誤”。
這是訓練用副本才會出現的錯亂節拍,她太熟悉這種“系統在維護邏輯層時造成的群體行為模板錯位”。
果然,下一秒,系統的提示信息浮現在她眼前,但這次,不是冷冰冰的警告語,也不是操作指令,而是一行“異常日志”:
【系統提示:副本內發生未知路徑錯位】
【推測原因:Δ類個體認知干擾,數據未能及時同步】
【正在嘗試自我修復……】
蘇離笑了。
這就是它所謂的“自我修復”?把她困在一個假現實里,然后故意制造小錯來誘導她接受這個現實是“錯誤生成”的?
太精致了。
她緩步回到桌邊,把那支筆拿起來,翻過那張問卷紙的背面,發現紙背上赫然寫著一行字:
【你終于回來了。】
她指尖微僵。
這個句式太過私人,像是——某個人對她說過的。
她記不起那是誰,但她能感到某種情緒曾強烈觸發過這個場景:她真的有過一次“歸來”,而這句話,是那時某人對她說的。
她開始不確定了。
——如果這是系統復制的夢,她該如何分辨?
蘇離閉上眼,努力搜尋“剛才副本終端前的時間錨點”。
但那些記憶,仿佛全被柔和的光線稀釋掉,變得模糊不清。她想起自己剛才逃脫了一場人格建模陷阱,擊碎了一面鏡子,擊退了模擬人格映像——可現在,她反而像被“溫柔包裝”在另一個陷阱里。
這不是直接的懲罰。
這是一場誘導。
系統沒想要她痛苦,它現在想要她“以為自己自由了”。
她喃喃自語:“這是一次……模擬歸家。”
但那行字仍然掛在紙背上。
她握緊筆,試圖在問卷紙上寫點什么。
但筆尖剛觸紙面,一陣突兀的雜音在她腦中響起,像電流短路時那種咝咝的聲響。
接著,一道聲音毫無預兆地闖入她意識深處:
“——他還在等你。”
蘇離猛然抬頭,看向窗外。
街道盡頭,一個模糊人影正站在燈柱下。
他沒有動,但她知道,那是系統故意放出來的“信號誘餌”。
它要引她過去。
但她沒有立刻動。
她知道,這一章不是在測試她的痛覺,不是意識重構,也不是邏輯解謎。
這一次,系統在測試她對“現實”的渴望。
她必須小心,不然就會走進它設下的“真實陷阱”。
她回頭看向那張問卷。
最下方最后一行,有個空白框,寫著:
【是否愿意保留當前副本身份?】
兩個選項緩緩顯現:
[是] [否]
蘇離沒有動。
她知道——真正的陷阱,從來不需要強制你選什么,它只需要你自己動手勾選。
蘇離沒有勾選“是”或“否”。
她只是坐回桌邊,閉上眼睛,任由系統繼續演它的劇本。
片刻后,她聽見窗外鳥鳴再次恢復,一如既往地準點、干凈、毫無情緒波動。就連墻上的時鐘秒針,也在每過六十秒便卡頓一次,仿佛為了模擬“現實中的老舊物理結構”,卻把“精準故障”做得太完美,反而暴露了底層設定的人工邏輯。
——這不是系統出錯了。
這是系統故意出錯。
它想讓她相信,這個副本是“瑕疵的”,從而推導出她眼前的一切是“不完整的現實”,而非精心構建的陷阱。
“高明。”她喃喃。
就在此時,屋外的門鈴響了三聲。
她并沒有提前接收到系統投放的任何行為預設,也未能通過認知層感知即將來訪的“程序角色”——這意味著,來者不在副本的“基礎角色池”中。
她走到門邊,打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女人。
三十歲左右的面容,黑發扎起,穿著簡單襯衫與深色長褲,神色安靜得過頭,像是訓練有素的某類專業人員。
“你是……”蘇離沒有立刻發問,而是細看她五官。
那是一張她曾經在副本中見過的臉。不是主角級別,也不是反派,而是系統常用的“情緒平衡型”角色模板——溫和、可信、利于誘導。
“我叫葉靜?!彼晕医榻B,語調中帶著恰到好處的親切,“是你現在的心理觀察員?!?
蘇離眉毛微挑。
系統給她配了一個“心理觀察員”?
她笑了一下:“那你打算怎么觀察我?”
“我只問一個問題?!比~靜說,“你現在,還記得副本這兩個字是什么意思嗎?”
蘇離沉默片刻,然后回答:“當然。”
葉靜點點頭,拿出一個記錄板,像是在做某種“信任度測試”。她寫下幾個字符,然后不再看蘇離,而是緩緩說道:
“這片空間是系統設定中的‘恢復室’。在經歷某種高壓擾動后,我們會安排Δ類個體進入此類副本,進行心理脫敏與思維穩定?!?
“你們的意思是……讓我信服自己沒瘋?”
“更準確地說,是希望你意識到:瘋的不是你,而是你對抗系統這件事,本身就是病態?!?
蘇離笑了,笑容里沒有一絲溫度。
“你們這招叫‘打心理戰’?!?
葉靜依舊溫和地看著她:“這不是戰,是治療。”
“治療需要隱瞞?”蘇離反問。
“你太清醒了?!比~靜垂下眼簾,“這對你來說,不見得是好事?!?
下一秒,葉靜忽然站起身,轉向屋內的書柜,隨手抽出一本紅色封皮的書,翻到中間一頁,那里赫然印著一段話:
“每一次你選擇懷疑,你就離退出更近一步。”
——系統操作手冊·行為懲戒篇
蘇離皺眉。
葉靜輕聲問:“你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嗎?”
“你們在測試我的信任值。”她幾乎毫不猶豫地回答,“系統不在乎我是否理解現實,它只在意我是否開始懷疑‘非系統的邏輯’?!?
葉靜露出一絲復雜的表情。
“你很聰明?!彼f。
然后她合上書,忽然退后兩步。
下一瞬,整個房間劇烈震蕩。
天花板像撕裂的屏幕那樣一塊塊剝離,地板下坍塌出深色的數據壕溝,窗外的街景斷層滑落,像是CG加載失敗的游戲地圖,而葉靜本人——在蘇離眼前一寸寸模糊、碎裂、消失。
蘇離沒有動。
她知道這是“測試失敗”的后果。她沒能進入他們設置好的“溫和愈合流程”,反而拆穿了整個系統設定。
耳邊,一個熟悉的聲音再次出現。
是昭淵。
“恭喜你,又一次沒有被騙進去?!?
蘇離苦笑:“我真的開始搞不清什么是現實了?!?
“那很好。”昭淵的語氣里第一次出現輕快,“真正的覺醒者,永遠都要帶著一點懷疑。”
整個“恢復室”副本緩緩解體。
當所有感知重構歸零時,蘇離站在原地,忽然看見黑暗中一點微光亮起——像是某個系統未曾注意到的“盲區”,在那里,一個孩子模樣的身影蹲在墻角,用粉筆在地面畫圈。
她走過去,那孩子抬起頭,對她笑了一下。
“你是來找我的?”孩子問。
蘇離蹲下身:“你是誰?”
“我也是你?!焙⒆诱f,“是你忘記的一部分?!?
蘇離怔住。
而就在那一刻,她意識到——系統并非完全控制了她所經歷的每一幀現實。
有些東西,是它也無法定義的。
——比如,她對“自己是誰”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