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臂的悶痛和神經深處的灼燒感，在清晨鬧鐘響起時，如同設定好的程序般準時蘇醒。

張偉睜開眼，窗外省城的晨曦透過薄窗簾，給狹小的宿舍鍍上一層柔和的淺金色。

他下意識地動了動被硬質支具包裹的左臂，依舊是熟悉的僵硬、遲滯和那揮之不去的悶脹感。

【神經功能恢復訓練：入門(235/5000)】

【思維縫合訓練：入門(125/10000)】

系統面板上的數字冰冷地提醒著昨夜的掙扎與微小的進步。

他坐起身，右手熟練地解開支具的綁帶。

腫脹似乎消褪了極其微弱的一絲，皮膚被箍壓出的紅痕依舊清晰。

他小心地活動了一下手指，小指和無名指的麻木感依舊頑固，但嘗試“內視”感知時，那種阻塞感似乎……松動了一點點？也許是心理作用。

洗漱只能用右手，動作慢了一倍。刷個牙都顯得笨拙。

套上白大褂時，他刻意將左臂的支具輪廓藏在寬大的袖子里，但僵硬的動作還是暴露無遺。

急診中心的早餐時間向來短暫而嘈雜。

張偉端著餐盤，找了個角落坐下。

剛拿起勺子，就聽見李想帶著點戲謔的聲音：“喲，‘鐵臂阿童木’來了？昨晚又跟豬心大戰三百回合了？”李明也端著盤子湊過來坐下，眼神里帶著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佩服。

張偉苦笑一下，晃了晃被白大褂半遮的左臂：“三百回合？差點被豬心KO。通水測試……漏水了。”

“漏水？”李想夸張地瞪大眼，“宋閻王沒把你生吃了？”

“他讓我在腦子里‘磨’平。”

張偉舀了一勺粥，動作因為只能用右手而顯得有點別扭。

李明推了推眼鏡，認真地說：“張偉，說真的，你這‘意念縫合’法，太玄乎了。昨天看你戴著那玩意兒，”他指了指張偉的手臂，“單手寫病歷都費勁，居然真能在豬心上縫出能滲水的線？怎么做到的？”

經過技能大賽和這段時間的接觸，李明對張偉的態度早已從最初的輕視變成了帶著探究的認可。

“靠腦子‘看’，靠空間感硬‘畫’。”張偉言簡意賅，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還有……一點小輔助。”他沒提“錨點1.0”，那太復雜。

“牛！”李想豎起大拇指，隨即又壓低聲音，“不過，你這手……真能恢復？我看著都懸。要我說，趁早跟孫教授說說，轉到內科或者影像算了，靠腦子吃飯一樣是條路。你這空間感，看片子絕對一流！”

張偉搖搖頭，沒說話，只是默默喝著粥。

轉到別的科，那冷藏庫里的豬心怎么辦，宋閻王那冰冷的眼神怎么辦？還有……那條在黑暗中摸索出的“生死線”呢？

“得，算我白說。”

李想聳聳肩，話題一轉，“對了，下午有個‘趣’活兒。留觀區有個老爺子，非說自己肚子上長了‘會跑的瘤子’，吵吵一上午了，非讓醫生摸清楚，說昨晚還在左邊，今早摸跑到右邊了。王老師嫌他鬧騰，讓我去看看。張偉，你手不方便，要不……一起？就當看個樂子？你眼神毒。”

張偉想了想，點頭：“行，看看去。”

下午，留觀區。

一個精神矍鑠、嗓門洪亮的老爺子正拉著護士理論：“姑娘！我沒騙人！那瘤子真會跑！昨晚明明在這！”他指著左下腹。

張偉和李想過去。

老爺子一看來了兩個年輕醫生，立刻來了精神，掀起衣服露出圓滾滾的肚皮：“醫生！快！給我摸摸！肯定又跑了！”

李想忍著笑，戴上手套，在老爺子指的位置仔細觸診。張偉站在一旁，目光掃過老爺子的腹部。皮膚松弛，皮下脂肪層較厚。

“這里？”李想按了按左下腹。

“不對不對！昨晚是這里！現在肯定跑了！”老爺子篤定地說。

李想又按了按右下腹：“這里？”

“哎！好像……是這里有點感覺？”老爺子又有點不確定了。

張偉看著老爺子肚皮上隨著體位改變而明顯移動的脂肪團塊，心里有數了。

他伸出右手，隔著無菌手套，在老爺子肚臍周圍幾個位置輕輕按壓、揉捏。很快，一個邊界清晰、質地柔軟、可以輕松在皮下推動的包塊被他“抓”住了。

“老爺子，”張偉聲音溫和，“您摸摸看，是不是這個？”他引導著老爺子的手按在那個包塊上。

“哎！對對對！就是它！”老爺子驚喜道。

“這叫脂肪瘤，”張偉解釋道，“良性的，長在皮下的脂肪層里。您躺平了它沉下去，您側身或者坐著，它就隨著重力滑到一邊了，不是它自己會跑。沒事的，不用擔心。”

“哦！原來是這么個‘跑’法啊！”

老爺子恍然大悟，拍著肚子哈哈大笑，“嗨！嚇我一跳！還是小張醫生厲害，一摸就逮住了！不像那個誰，摸了半天找不著北！”老爺子沖著李想擠擠眼。

李想哭笑不得：“老爺子，我那是尊重您的主訴，仔細排查呢！”

小小的插曲沖淡了急診室的緊張。

處理完這個“會跑的瘤子”，張偉回到診室。剛坐下，手機震動，是蘇晴發來的視頻邀請。

接通，蘇晴的臉出現在屏幕上，背景是她整潔的教師宿舍。

她一眼就看到了張偉藏在袖子下的支具輪廓，眉頭立刻蹙起：“手……還腫著嗎？痛得厲害嗎？”

“好點了，真的。”張偉把鏡頭稍微拉遠，活動了一下被支具固定的左臂，動作依舊僵硬，但努力顯得輕松，“你看，能動。水腫消了一點點。”

蘇晴仔細看著他的動作和臉色，似乎想找出他說謊的證據，最后嘆了口氣：“你別硬撐。昨晚……你后來沒去軍區吧？”

“沒去。”張偉搖頭，把選擇留在省院繼續磨礪的決定簡單說了。

蘇晴明顯松了口氣，緊繃的肩膀放松下來，臉上露出這些天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那就好。穩一點好。對了，”她想起什么，語氣輕快了些，“我查了些資料，也問了我們學校體育教研組的老師，他們說神經損傷恢復期，除了被動治療，主動的意念訓練結合一些非常非常輕柔的、不牽拉神經的關節活動可能有用。我編了一套手指操，就動動指頭尖，幅度很小，你要不要試試看？我教你。”

屏幕里的蘇晴，認真地、一點點示范著幾個極其微小的手指蜷曲和伸展動作，眼神專注又帶著期盼。

張偉看著屏幕里蘇晴笨拙又努力示范的樣子，再看看自己那只裹在支具里、麻木笨拙的手，心頭涌上一股暖流，沖散了積壓的疲憊和疼痛。

他學著蘇晴的樣子，小心翼翼地、極其輕微地嘗試活動被紗布包裹的手指指尖。

動作微小到幾乎看不見，但那種主動“驅動”的感覺，混合著蘇晴溫柔的目光，似乎讓麻木的神經末梢也感受到了一絲微弱的暖意。

【神經功能恢復訓練：入門(235/5000)->(237/5000)】！(主動意念驅動+情感正向刺激！)

“對！就這樣！慢慢來，不著急！”蘇晴在屏幕那頭鼓勵著，笑容像清晨穿透云層的陽光。

視頻結束，張偉看著手機屏幕上蘇晴定格的笑臉，又下意識地隔著白大褂摸了摸左臂的支具。

急診大廳的喧囂依舊，留觀病人的呻吟、家屬的詢問、儀器的滴答聲交織在一起。

生活還在繼續，疼痛與笨拙是底色，但晨光里有同事插科打諢的輕松，有病人烏龍帶來的笑意，更有遠方愛人笨拙卻溫暖的關懷。

他收起手機，深吸一口氣，將目光投向冷藏庫的方向。

那顆冰冷的豬心還在等著。

但此刻，他感覺那把沉重的“鈍刀”，似乎被這平凡的晨光和人間的暖意，悄悄焐熱了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