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那盞慘白的燈，似乎把孫教授離開后的寂靜也凍住了。

張偉的手指還死死壓在硅膠模型止血帶的下方，指尖殘留著那微弱搏動的觸感，像黑暗里掙扎的火星。

孫教授那句“另一種‘感知’”和“恰到好處”的回音，撞在冰冷的墻壁上，也撞在他心頭的冰層上。

宋閻王的冷水沒白澆。澆熄了浮躁，卻也差點澆滅了那點試圖在絕境中尋找生機的火花。

他松開手，硅膠血管在止血帶壓力下微微凹陷，搏動消失。他盯著自己的手指，指腹上訓練留下的薄繭清晰可見。最基礎的，最粗暴的……但這粗暴之下，真的容不下一絲感知的縫隙嗎？

“張偉！留觀7床！傷口滲血突然增多！血壓往下掉！”對講機里護士急促的呼叫，像一根針扎破了地下室的寂靜。

張偉猛地回神，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白大褂，像獵豹一樣沖了出去。什么感知縫隙，什么恰到好處，都被拋在腦后。現在需要的，是快！是準！是止血！

留觀7床是個術后三天的闌尾炎病人，切口本該平穩愈合。此刻病人臉色蒼白，呼吸急促，監護儀上的血壓數值正肉眼可見地往下跳！

掀開敷料，切口敷料中央一片刺目的鮮紅正在快速洇開！

“加壓！快！”張偉低吼，一手接過護士遞來的厚厚無菌紗布，毫不猶豫地狠狠壓在滲血最洶涌的切口中央！力量之大，讓病人痛哼出聲。

幾乎是同時，【空間解剖感知：精通(482/5000)】的本能反應被觸發！

腦海中的模型瞬間勾勒出切口下的層次：腹壁肌層、縫合線、可能松動的結扎點……他甚至“感覺”到一股細小的血流正從某個點持續滲出。

找到了！就在腹直肌后鞘縫合處！

“鑷子！小彎鉗！”

張偉語速極快，壓在紗布上的手紋絲不動，另一只手閃電般探出，精準地接過器械！

他憑著感知鎖定的位置，鑷子尖端毫不猶豫地刺入切口邊緣，撐開組織，小彎鉗緊隨其后，在有限的視野和空間里，憑借腦海模型的導航，猛地探向感知中那個細小的出血點！

咔噠！

鉗尖咬合的觸感傳來，壓在切口上的紗布，那洇開的鮮紅瞬間停止了擴張！

“夾住了！深層小血管出血！”張偉松了口氣，這才感覺到自己額頭滲出的冷汗。護士立刻配合著清理、更換敷料。

【外科止血：熟練(235/1000)->(240/1000)】

【空間感知：精通(482/5000)->(483/5000)】(精準定位下的微末提升)

就在他準備進一步處理時，一股熟悉的、帶著無形壓力的目光落在他背上。他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

宋偉明抱著胳膊，像一尊門神般堵在隔簾入口處，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先是掃過張偉壓在病人傷口上、青筋微凸的手——那手還保持著瞬間爆發的壓迫力量。

然后，銳利的視線緩緩上移，死死釘在張偉的額角，仿佛要穿透顱骨，窺探到他剛才動用了感知的腦海。

“動作挺快。”

宋偉明的聲音不高，卻像冰渣子刮過金屬板，“看來止血帶練得還不夠狠，還有閑心玩你那套‘內視’的把戲？”

張偉身體微微一僵，沒有辯解。

宋偉明的眼睛太毒了，剛才那瞬間的凝神，沒能逃過他的審視。

“我最后警告你一遍，張偉！”

宋偉明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雷霆之怒，震得隔簾都微微晃動，“演練前這三周！把你的‘空間感知’給我徹底鎖死！當它不存在！再讓我發現你在處理戰傷相關情況時，有一絲一毫動用那玩意的跡象……”

他逼近一步，幾乎貼著張偉的臉，濃重的壓迫感讓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我就親自給你打一針長效神經阻滯！讓你那寶貝系統徹底癱瘓！聽清楚了嗎？戰場上，沒有你構建模型的時間！只有本能！肌肉記憶的本能！”

宋偉明吼完，狠狠剜了張偉一眼，轉身就走，白大褂的下擺甩出凌厲的風聲。

那背影，像一座移動的、拒絕任何“花哨”的堡壘。

隔簾里只剩下監護儀的滴答聲和病人微弱的喘息。護士大氣不敢出，同情地看了張偉一眼，默默收拾器械。

張偉站在原地，指尖還殘留著紗布下按壓血管的堅硬觸感。

宋偉明的吼聲像重錘，砸得他耳膜嗡嗡作響，更砸在他試圖在“粗暴”中尋找“感知”平衡點的嘗試上。

禁地。絕對的禁地。

他低頭看著自己那雙能穩定縫合、也能瞬間爆發出壓迫力量的手，第一次感到一種撕裂感。

一邊是宋偉明強令鎖死的感知本能，一邊是孫教授暗示的“另一種感知”的可能路徑。而連接這兩者的，是止血帶下方冰冷麻木的肢體，是病人痛楚的呻吟，是戰場上沒有重來鍵的殘酷警告。

接下來的日子，張偉徹底把自己變成了一臺執行指令的機器。

急診大廳里，他像一陣沉默的風，席卷向每一個出血點。壓迫，填塞，絞棒，止血帶！動作更快，更狠，更決絕！他的眼神銳利依舊，卻像蒙上了一層冰殼，里面不再有構建模型的微光，只剩下對出血源的鎖定和毀滅。

【戰傷緊急止血：入門(85/1000)->(100/1000)…(120/1000)…(150/1000)】！

熟練度在宋偉明的高壓和實戰磨礪下飛速攀升。

他成功地在晃動的擔架車上，只用一條三角巾和一根筆桿，死死捆住了一個股動脈破裂傷員的大腿根部；他在滿是油污的車間地面，用現場能找到的布條和扳手，絞緊了一個被機器絞斷手指工人的上臂止血帶，動作快得讓旁邊的工友都沒看清；他甚至在處理一個醉酒鬧事、頭皮被啤酒瓶劃開大口子的混混時，對方掙扎辱罵，他只用一只手肘死死壓制住對方肩膀，另一只手精準地壓迫住顳淺動脈出血點，任憑污血噴濺在手臂上，眼神冷得像塊石頭。

他成了急診公認的“止血快刀”。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成功的背后，都伴隨著對感知本能強行壓制的窒息感。

每一次觸摸到止血帶下方冰冷的皮膚和消失的脈搏，那種負罪感并未消失，反而因為感知的缺席而變得更加模糊和沉重。

他像在黑暗中揮刀，砍中了目標，卻不知刀鋒是否也傷及了無辜。

深夜的地下室，慘白的燈光下。

張偉再次站在那個硅膠假肢模型前。這一次，他面前蒙上了一塊厚厚的、不透光的黑布。

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又睜開。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他伸出手，摸索著，觸碰到模型冰冷堅硬的表面，沿著輪廓向下，直到觸摸到那條模擬著肱動脈搏動的硅膠軟管。

他拿起一條止血帶。黑暗中，沒有視覺參考，沒有空間模型引導。只有觸覺。粗糙橡膠的質感，模型皮膚的彈性。

他憑著無數次實戰積累的肌肉記憶和模型輪廓的觸感，猛地將止血帶套在模型上臂大概的位置！絞緊！

噴涌的模擬假血聲停止了。

幾乎是本能地，他的另一只手閃電般探出，摸索著壓向止血帶下方，肱動脈搏動應該存在的位置。

指尖下，一片死寂的冰冷。硅膠管被完全壓癟了，沒有任何搏動傳來。

失敗。完全的、粗暴的閉塞。

黑暗中，張偉的手僵在那里。汗水順著鬢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

宋偉明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嗎？絕對的、不容置疑的阻斷？哪怕付出遠端肢體壞死的代價？

不！他心底有個聲音在嘶吼！孫教授的話再次響起：“勒得‘恰到好處’……找到那條細如發絲的界限……”

黑暗中，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緩緩松開絞緊的止血帶，讓模擬血液重新開始流動。指尖再次壓上搏動點，感受著那微弱但清晰的跳動。

然后，他再次勒緊止血帶。

這一次，他不再是瞬間爆發的死力，而是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極致的控制力！力量在一點一點增加，精神高度集中，全部灌注于指尖那一點！

他不再試圖去“看”，而是純粹地用觸覺去“聽”！聽指尖下搏動感的強弱變化，聽血管壁在壓力下的細微形變反饋！

力量在持續，指尖下的搏動感越來越微弱，如同風中殘燭……就在那搏動即將完全消失的臨界點前，他猛地停住了絞緊的力量！

指尖下，搏動感微弱到了極致，如同游絲，卻頑強地、持續地傳遞著！

嘣…嘣…嘣…

若有若無，卻真實存在！

黑暗中，張偉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雖然眼前依舊一片漆黑，但一種難以言喻的明悟瞬間貫穿全身！

不是用眼睛去看空間結構！而是用指尖的皮膚，去感知那最原始、最本質的生命信號——血流的搏動！在絕對的力量壓制下，捕捉那一線生機的震顫！

【空間感知：精通(483/5000)->(485/5000)】！(感知維度的艱難蛻變！)

【戰傷緊急止血：入門(150/1000)->(155/1000)】！(對“阻斷邊界”的初步觸摸！)

他成功了！在宋偉明劃定的感知禁地里，在絕對的黑暗中，他用最原始的觸覺，摸到了那條“細如發絲”的生死線！

這條線，冰冷、脆弱，卻散發著微弱而溫暖的生命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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