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紙文件袋沉甸甸地壓在張偉手心，粗糙的質感像砂紙磨著指尖。

宋偉明那句“演習場和真刀真槍的戰場，中間隔著太平洋”的吼聲，還在耳膜里嗡嗡作響，混合著急診大廳永不停歇的嘈雜背景音。周銳那張陰沉的臉在記憶里一閃而過，帶著“雷霆”特有的硝煙味。

“發什么愣？趕緊干活！”宋偉明不耐煩地一揮手，像趕蒼蠅，轉身又扎進了辦公室里，門“哐當”一聲關緊。

張偉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復雜情緒，將文件袋小心地塞進白大褂內側口袋，緊貼著胸膛。那點硬質的棱角感，像一塊烙鐵，時刻提醒著即將到來的風暴。

急診的節奏不會因為任何人的心事而放慢。剛處理完一個魚刺卡喉的老太太，分診臺那邊又是一陣騷動。

“讓開！醫生！醫生快看看我兒子！”

一個頭發凌亂、滿臉驚恐的中年婦女幾乎是拖著個半大男孩沖了進來。

男孩約莫十五六歲，臉色煞白，右手死死捂著左前胸，呼吸急促得像拉風箱，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痛苦的低哼，額頭上全是豆大的冷汗。

“怎么回事？”張偉立刻迎上去，一邊示意護士推平車過來。

“摔、摔的！從單杠上掉下來，胸口磕杠子上了！”女人語無倫次，聲音帶著哭腔，“他說疼…喘不上氣…”

“放平！慢點！”張偉和李想合力將痛苦蜷縮的男孩放上平車。男孩左前胸第四、五肋區域有明顯的撞擊瘀痕，已經腫起一片。

張偉的手立刻探向傷處。指尖剛觸碰到腫起的皮膚邊緣，【空間解剖感知：精通(480/5000)】瞬間激活！無需刻意引導，一個清晰的立體結構模型在他腦海中閃電般構建：

腫脹的皮下組織下，第五肋骨中段一道清晰的、新鮮的、不規則的裂紋如同黑色的閃電般劈開骨質的影像！

更關鍵的是，裂紋下方，緊貼壁層胸膜的地方，一小片肺組織被斷裂的骨茬刺破！

細微的肺泡破裂，正有少量氣體悄無聲息地逸入胸腔！雖然量還不大，未形成明顯的張力，但每一次呼吸，那脆弱的裂口都在被牽拉，氣體逸散的速度在加快！

傷處周圍的組織水腫和微血管破裂的滲血也在模型中清晰呈現。

“左側第五肋骨骨折，伴隨肺挫裂傷！微量氣胸！進展風險高！”

張偉語速極快，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立刻高流量吸氧！心電監護！準備床邊胸片！聯系胸外科會診！注意觀察呼吸音和血氧變化！”

他的判斷精準而果斷，仿佛親眼所見。旁邊的護士和李想沒有絲毫遲疑，立刻執行。高流量面罩扣上男孩口鼻，監護儀導線迅速連接。

就在這緊張有序的處置中，張偉眼角的余光瞥見急診入口處，兩個熟悉又刺眼的軍綠色身影一閃而過。

是剛才送邀請函的趙少校和那個年輕上尉！

他們似乎只是路過，腳步匆匆，但趙參謀的目光極其銳利地掃過搶救區，在張偉和他手下正在處理的男孩身上停留了半秒，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收回目光，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急診中心。

那一眼，像冰冷的探針，帶著審視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壓力。張偉心頭微凜，但手上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他知道，這或許就是“礪刃”演練開始前的某種無聲的“踩點”和評估。戰場，已經提前投下了它的影子。

男孩的床邊胸片很快證實了張偉的判斷：左第五肋骨折，斷端錯位，左下肺野少量氣胸及滲出影。胸外科醫生很快下來接手處理。

危機暫時解除，張偉剛松了口氣，宋偉明辦公室的門又猛地被拉開。他探出半個身子，對著張偉的方向吼：“張偉！手頭事弄完沒？弄完滾進來！”

張偉整理了一下情緒，快步走進辦公室。

宋偉明正對著電腦屏幕，屏幕上是一張極其逼真、鮮血淋漓的戰場傷員照片——肢體離斷，創面血肉模糊，沾滿泥土和碎布，暴露的血管和骨茬猙獰無比。

旁邊還有幾張復雜環境下的緊急止血、包扎示意圖，要求快速、牢固、適應轉運顛簸。

“看清楚了？”

宋偉明沒回頭，手指重重敲在屏幕上那張觸目驚心的離斷傷圖片上，“演習是模擬，但‘礪刃-衛勤’用的假血、模擬傷情，都是照著最慘烈的實戰標準來的！環境，是模擬的野外、廢墟、甚至車輛顛簸！時間？只給你黃金幾分鐘！沒有無菌室，沒有精密的器械，甚至沒有干凈的水！”

他猛地轉過轉椅，銳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剜著張偉：“你那套‘空間感知’、‘縫合藝術’，在搶救室是好用！精細！但到了那種鬼地方，屁用沒有！敵人子彈會等你慢慢構建模型？爆炸沖擊波會管你針腳漂不漂亮？”

宋偉明站起身，走到墻角的冠軍獎杯箱子旁，用腳尖不輕不重地踢了一下，發出沉悶的響聲。

“你那冠軍，是模擬艙里拿的，有規則，有邊界，有重來的可能！戰場，沒有重來鍵！一次失誤，丟的是‘命’！是咱們省院急診的臉！”

他逼視著張偉，一字一頓，帶著硝煙的味道：“你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在真正的戰場急救面前，就是華而不實的‘花架子’！給我把心沉下來！練什么？練最基礎的、最粗暴的、能在三秒內把大血管給我掐死的壓迫止血！練在搖晃的擔架上、蒙著眼睛都能把三角巾給我捆死的包扎！練怎么在泥地里、血泊里，用最簡陋的東西保住傷員一口氣送到下一站！”

他抓起桌上一本厚厚的、邊角磨損的《戰傷自救互救手冊》，連同幾張打印出來的、沾著咖啡漬的復雜環境止血包扎流程要點，“啪”地甩在張偉懷里。

“拿去！給我背！給我練！練到形成肌肉記憶！練到做夢都在捆止血帶！”

宋偉明的聲音如同炸雷，“離演練還有三周！這三周，急診所有需要緊急止血包扎的活，全歸你！別讓我看到你再去碰那些精細縫合針！再讓我看見你慢悠悠地搞你那‘空間建模’，老子把你那感知系統當闌尾給切了！”

張偉抱著沉甸甸的手冊和資料，指尖被粗糙的紙張邊緣硌得生疼。

宋偉明的話像冰冷的鋼針，刺破了他因大賽冠軍和“觸診成像”贊譽而產生的些許自信泡沫。

屏幕上的血肉模糊，趙參謀那審視的一瞥，周銳陰沉的眼神，以及宋偉明口中那沒有重來鍵的殘酷戰場，交織成一張沉重而真實的網。

“花架子”三個字，像鞭子一樣抽在他心上。

他低頭看著手冊封面上那個在硝煙中為戰友包扎的士兵剪影，又想起昨天在模擬艙里，自己面對干擾風暴時強行維持空間感知的艱難，以及在毒氣倒計時下，那八針粗暴丑陋卻搶回時間的關腹縫合。

宋偉明說得對。

真正的戰場急救，容不下優雅的“針尖舞者”，只需要能在血與火中死死扼住死神咽喉的“鐵手”。

他抬起頭，迎向宋偉明依舊嚴厲卻似乎隱含著某種更深期望的目光，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堅定：

“是，宋老師。我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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