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爛丁香的氣味還黏在鼻腔里，陳硯的肋骨就被鐵鉗般的手按在冰冷石板上。粗糲的砂石磨蹭著潰爛的傷口，膿血混著泥污滲出，散發出甜腥與腐臭交織的死亡氣息。他眼前晃動著幾雙沾滿海泥的牛皮靴，靴筒上繡著猙獰的龍首徽——林四海的打手。巷子盡頭，尤素福的色目護衛正提著淬毒弩弓包抄而來，皮靴踏在潮濕石板上的回響如同喪鐘。

“搜！那南狗懷里的桑皮紙！“林四海手下的疤臉漢子低吼，帶著咸腥味的手粗暴地探向陳硯胸前。膿血黏膩的觸感透過衣料傳來，每一次按壓都像有燒紅的鐵釬捅進傷口深處。陳硯咬碎牙關，在劇痛中蜷縮身體護住懷中的市舶司鈐印密件——那張能點燃整個刺桐港的紙！

“砰！“

一袋沉甸甸的胡椒突然從頭頂閣樓窗口砸下，在打手腳邊爆開！辛辣的褐色粉末如煙幕般炸裂，瞬間鉆進鼻腔喉管，嗆得眾人涕淚橫流。混亂中，一只涂著猩紅蔻丹的手抓住陳硯衣領，將他粗暴地拽進一道暗門。

濃烈的藏紅花與陳年羊皮味撲面而來。陳硯撞在掛滿波斯壁毯的墻上，肋下傷口撕裂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蒲綾反手鎖死包銅木門，巷外的咒罵和嗆咳聲頓時模糊。她將一包衣物砸進陳硯懷里，粗麻布料散發著刺鼻的明礬與靛藍染料的混合氣味。

“脫！“她聲音冷硬如鐵，“想活著進伊斯法罕會館，就變成他。“她踢了踢墻角一具尚有余溫的尸體——那是個年輕的波斯學徒，脖頸扭曲成詭異角度，空洞的眼睛望著房梁。尸身穿著靛藍棉布袍，腰間懸著塊櫟木身份牌，牌面陰刻著纏枝葡萄紋和波斯文名字“納賽爾“。

陳硯胃里翻涌，尸體的微溫與染料刺鼻的氣味混成令人作嘔的甜腥。他顫抖著剝下血漬半干的學徒袍套上，粗布摩擦潰爛傷口的痛楚讓他幾乎昏厥。蒲綾蹲下身，將一罐黏膩的深褐色藥膏狠狠按在他臉上，藥膏散發濃烈的沒藥與硫磺氣息，灼得皮膚刺痛。

“伊斯法罕會館每刻鐘換一次門令，只認腰牌不認人。“她將染血的納賽爾腰牌系在陳硯腰間，木牌邊緣還帶著尸體的體溫，“但若你腰牌上的纏枝葡萄枝數不符，守門的‘鐵鷹’會當場擰斷你脖子。“她猛地將陳硯推向一面模糊的銅鏡。

鏡中人已是深目卷發的波斯少年。陳硯摸向腰間木牌，指尖劃過陰刻的葡萄紋——主枝七條，輔枝十三條。腦中算珠炸響：七與十三，恰是摩尼教光明日歷中的禁忌之數！這根本不是身份牌，是異端秘教的符令！

伊斯法罕會館青銅門環在暮色中泛著冷光。兩個巨塔般的波斯護衛佇立門前，黑色纏頭下只露出鷹隼般的眼睛。空氣里彌漫著烤羊肉的油膩與乳香的清甜，但更濃的是門內飄出的、混雜著汗味與焦慮的昂貴沉香氣息。

陳硯肋下的潰爛在粗布袍下灼燒，膿血黏膩的觸感隨著心跳不斷提醒他：三天，蛆蟲已啃到肋骨。他握緊腰間的櫟木符牌，葡萄紋的刻痕深深硌入掌心，深吸一口混雜藥膏硫磺味的空氣，走向左側護衛。

護衛的鷹眼驟然鎖定他腰牌，古銅色大手如閃電般抓向符牌！陳硯本能地后撤半步，護衛指尖擦著木牌邊緣掠過，帶起一股鐵銹味的汗氣。

“新面孔？“護衛的波斯語帶著大不里士的口音，生硬如礫石摩擦，“納賽爾學徒的雀斑長在左頰，你的在右。“另一名護衛的手已按上彎刀柄，刀鞘發出皮革緊繃的嘶響。

陳硯的血液瞬間凍結！臉上的偽裝能改，天生的雀斑如何移位？千鈞一發間，他瞥見護衛彎刀柄上鑲嵌的綠松石——石紋竟構成摩尼教的日月符號！腦中算珠瘋狂沖撞，納賽爾符牌上的七與十三禁忌數在眼前炸開！

“光明的日歷永無謬誤！“陳硯猛地用波斯語誦出《大力士經》開篇，沙啞的嗓音在香料香氣中劈開一道裂縫，“七使與十三光明之土，豈是‘鐵鷹’利爪能丈量？“他故意將經文中的“天使“換成更具反叛意味的“使徒“。

護衛按刀的手瞬間僵住！鷹眼里閃過一絲震驚與猶疑。就在這電光石火間，會館沉重的烏木門從內打開，一位白須垂胸、裹著金線纏頭的老者現身，袖口散發著雪松與麝香混合的尊貴氣息。波斯長老納賽爾（真身）的目光如冷電掃過陳硯腰間的符牌。

“帶他進來。“長老的聲音像浸透冰水的絲綢，目光卻死死釘在符牌葡萄紋的刻痕上，“‘鐵鷹’的職責是守護門庭，不是解讀光明之數。“他刻意加重了“光明之數“的發音。

陳硯踏進燭火搖曳的廳堂，數百雙眼睛從鑲嵌螺鈿的坐墊上射來。納賽爾長老引他穿過彌漫昂貴香料氣息的人群，低聲用波斯語快速道：“巴庫的商隊被扣了，說是船上搜出漢人兵器...帖木兒要我們出五千貫贖金...“他突然湊近，陳硯聞到他白須上沾染的苦澀鴉片膏氣味，“若‘亦思巴奚’的弟兄們還在...“

長老的話戛然而止。陳硯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大廳鎏金柱旁，三個身著元軍制式皮甲卻裹著波斯頭巾的漢子正冷冷盯著他們，手始終按在腰間的彎刀上——正是泉州波斯駐軍“亦思巴奚“的人！其中領頭者突然起身，手中酒杯“哐當“砸向地面，琥珀色的葡萄酒如血般濺上陳硯袍角。

“叛教的豺狼！“駐軍頭目用波斯語嘶吼，聲震屋梁，“竟敢帶偽信者踏入光明之堂！“他猛地抽出彎刀指向陳硯，“他的纏枝葡萄紋——主枝七條是向暗魔獻祭！納賽爾長老，你要用全商會的血包庇他嗎？“

整個大廳死寂！所有目光化作實質的刀鋒。陳硯肋下的潰傷突地劇痛，一股溫熱的膿血滲出粗布袍，甜腥的腐臭味混入昂貴的乳香中。他摸向腰間符牌——就在剛才混亂中，牌面一道新刮痕赫然抹去了主枝末端！七枝變六枝！納賽爾長老的臉瞬間慘白如紙。

“殺了他！凈化圣堂！“駐軍頭目的彎刀已劈風而來！陳硯在絕望中抓住懷中金算盤，指尖觸到冰涼的珠串——突然發現三粒算珠的紋理竟與符牌葡萄紋完全一致！他本能地摳下一粒算珠，狠狠按向符牌被刮損的主枝末端！

“嗤！“輕微的灼燒聲響起。算珠與符牌接觸處竟騰起細小的青煙，硫磺味刺鼻！六枝葡萄紋旁，赫然“長“出半條灼刻的枝杈——不多不少，正是致命的第七條！

駐軍頭目的刀僵在半空，難以置信地瞪著符牌。納賽爾長老眼中精光爆射！整個大廳響起一片倒抽冷氣聲。陳硯捏著滾燙的算珠，指腹傳來焦糊的刺痛。這枚日夜撥弄的金算珠，終于向他展露了浸透血與火的猙獰內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