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雙猩紅的鴉眼在黑暗中急速放大，尖喙撕裂空氣的嘶鳴與翅膀拍打的腥風直撲面門！陳硯猛地抓起手邊一個朽爛的麻袋，里面刺鼻的硫磺粉塵瀑布般傾瀉而出，嗆得他幾乎窒息，卻也暫時迷了鴉群的視線！他趁機滾向那艘半埋地下的陰沉木帆船“光明之舟”的船尾陰影，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船板上，潰爛手臂的傷口狠狠一蹭，幾條白蛆被碾碎在木紋里，留下黏膩的漿液和鉆心的銳痛——距離阿卜杜勒的死限，僅余三日半！
“嘎——！”鴉群被硫磺粉塵激怒，攻勢更狂，如同黑色的毒雨傾瀉而下。陳硯蜷縮在船尾狹小的三角空間，腐木陰冷堅硬的觸感緊貼脊背，混合著船體散發的千年墓穴般的朽敗氣息。他眼角余光瞥見守墓人佝僂的身影已沖下石階，手中那柄淬毒杖劍的幽藍寒光在昏暗的光線下劃出一道索命的軌跡，杖尖硫磺的辛辣再次逼近！
“褻瀆光明之舟的蛆蟲！你的血會滋養圣船！”守墓人嘶吼著，枯爪般的手揚起，卻不是刺出杖劍，而是猛地從懷里掏出一沓巴掌大小的黃色符紙！符紙邊緣焦黑，材質奇特，非布非紙，散發著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硫磺辛辣味，遠比他杖尖的氣味更純粹、更刺鼻！
“摩尼教的‘凈火符’！”陳硯腦中炸響！他曾聽波斯老海商醉酒后提過，泉州草庵的摩尼祭司用硫磺、硝石、磷粉秘制符箓，遇邪即燃，焚盡污穢！這不是驅邪，是滅口！
守墓人枯瘦的手指以一種癲狂的韻律抖動，口中念念有詞，晦澀的音節在石窟內撞出回響。他猛地將一沓硫磺符紙朝著陳硯藏身的船尾陰影狠狠擲出！符紙在空中散開，如同燃燒的黃色毒蝶！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符紙尚未觸及任何東西，竟在距離陳硯頭頂三尺處，“噗”地一聲，憑空騰起幽綠色的火苗！火焰無聲無息，卻帶著刺骨的陰寒，瞬間將符紙吞噬！綠火跳躍，火舌舔舐間，符紙上原本模糊的紅色朱砂紋路竟在烈焰中變得清晰無比——那是一個由火焰、星辰和鎖鏈組成的復雜符號，中心一只睜開的巨眼！
摩尼教光明符！真正的秘傳符箓！
綠火映照著守墓人扭曲狂熱的臉，也照亮了陳硯瞬間收縮的瞳孔！就在符紙即將燃盡的剎那，陳硯的視線死死鎖定了其中一張符紙的背面——火光穿透薄脆的符材，隱約映出一個墨色印記的輪廓：一桿鐵秤，秤盤兩端各綴一枚方孔銅錢！
市舶司的暗記！帖木兒的標記！這要命的摩尼符，竟然蓋著官府的印！
“凈火焚身！魂歸明尊！”守墓人發出夜梟般的厲嘯，最后幾張燃燒的符紙如同索命的鬼火，朝著陳硯當頭罩下！那硫磺燃燒后特有的、混合著磷粉腥氣的刺鼻惡臭，已撲面而來！
生死一線！陳硯沒有退路！他猛地扯下身上那件被海水、血污和硫磺浸透的破爛青布衫，迎著飄落的綠色火符狠狠甩出！噗！布衫裹住幾團綠火，瞬間燃燒！陳硯利用這短暫的遮蔽，身體如同離弦之箭，不是后退，而是朝著守墓人猛沖過去！目標直指他腰間那個鼓鼓囊囊的皮囊——剛才掏符紙的地方！
守墓人顯然沒料到這瀕死的南人竟敢反撲，杖劍下意識橫掃！嗤！劍鋒擦著陳硯肋下掠過，帶飛一片皮肉，火辣辣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但他沖勢不減，染著膿血的五指已如鐵鉤般摳向守墓人腰間皮囊！
“找死！”守墓人怒吼，枯爪回抓，卻慢了一瞬！
嘶啦！陳硯的手指撕裂了堅韌的皮囊！不是預想中更多的硫磺符紙，而是一把滑膩冰冷的粉末，帶著濃烈到令人眩暈的玫瑰露甜香，混雜著一絲極其隱晦的鐵銹般的腥氣，劈頭蓋臉灑了他和守墓人滿頭滿臉！
“啊——！”守墓人發出一聲凄厲到變形的慘嚎，遠比剛才的憤怒更甚，充滿了極致的恐懼！他猛地丟開杖劍，雙手瘋狂抓撓自己的臉和脖子，仿佛那香甜的粉末是滾燙的烙鐵！他裸露在外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詭異的紅疹，接著迅速轉為青黑！
毒！劇毒！這皮囊里裝的不是符紙，是偽裝成香料的致命毒粉！
陳硯也吸入了少許粉末，一股甜膩的眩暈感直沖腦門，胃里翻江倒海。他強忍嘔吐的欲望，瞥見守墓人腰間皮囊撕裂處，除了殘留的毒粉，還有幾張未使用的硫磺符紙飄落。他眼疾手快，一把抄起最近的一張，入手粗糙微刺，濃烈的硫磺味中，背面那個市舶司鐵秤暗記清晰可見！罪證！
“呃…呃…”守墓人已經停止了抓撓，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青黑色的血管如同蚯蚓般在他皮膚下暴突。他怨毒地瞪著陳硯，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猛地抬起手指，蘸著自己嘴角滲出的、顏色詭異的暗藍色血液，在冰冷的地面上，顫抖而迅速地畫下一個符號——正是剛才符紙上燃燒顯現的、那只被星辰鎖鏈環繞的摩尼之眼！
最后一筆落下，守墓人身體猛地一僵，直挺挺向后倒去，“噗通”一聲砸在冰冷的巖石地面上，再無聲息。那雙渾濁的眼睛瞪得滾圓，死死盯著石窟頂部的黑暗，瞳孔深處凝固著無法言說的驚駭。一股濃烈的杏仁苦味混合著尸體的微臭，從他口鼻中緩緩逸散開來。
死了！這掌控墓窟秘鑰的守墓人，竟死在自己攜帶的毒粉之下！
陳硯心臟狂跳，握著那張沾著毒粉和守墓人藍血的硫磺符紙，指尖傳來滑膩冰冷的觸感，如同握著一條毒蛇。他腦中算珠瘋狂碰撞！摩尼秘符、市舶司印記、偽裝香料的劇毒、守墓人臨死畫下的血眼…這不是走私倉庫，是摩尼教與官府勾結的巢穴！是海東青號騙局更深的根系！
“下面怎么回事？！”石階上方傳來驚怒的吼叫，是地道里追兵的聲音！腳步聲更近，刀劍碰撞的鏗鏘聲清晰可聞！
陳硯目光掃過守墓人尸體旁那根頂端帶刺的銅鈴手杖，又看向那艘陰沉的“光明之舟”船骸。船頭指向的黑暗深處，隱約傳來潺潺的水流聲！是暗河！唯一的生路！
他不再猶豫，強忍著吸入毒粉帶來的眩暈和手臂潰爛蛆蟲啃噬的麻癢劇痛，猛地撲向守墓人尸體旁的銅鈴手杖！入手沉重冰涼，杖身刻滿細密的、無法辨認的符文。他抓住杖頭那截幽藍的毒刺，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插向“光明之舟”船頭那塊刻著“Bait al-Māl”（國庫）的殘破木牌旁邊，一個不起眼的、形如閉合眼睛的凹槽！
“咔嚓！”一聲沉悶的機括轉動聲從船體內部傳來！船頭下方的巖石地面，伴隨著石塊摩擦的沉重轟鳴和水流聲的陡然增大，竟緩緩裂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一股冰冷、帶著濃重水腥和淤泥腐敗氣息的寒風猛地倒灌出來！
暗河入口！
陳硯拔出手杖，毫不猶豫，縱身躍入那漆黑、散發著未知腐敗氣息的縫隙！就在他身體沒入黑暗的瞬間，眼角余光瞥見守墓人尸體旁飄落的那幾張硫磺符紙中，有一張的背面，除了市舶司鐵秤暗記，角落還用極細的朱砂，勾勒著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丁香花紋！
蒲綾的標記！她的人也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