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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棉紗大漲

接下來的兩天,對陳遠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滾燙的刀尖上跳舞,在幽深冰冷的海水中窒息。交易所那巨大的黑板,如同懸掛在他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第一天,【棉紗(標準級)】價格紋絲不動,牢牢釘在7.8兩/擔。怡和洋行似乎為了印證約翰遜的狂言,甚至有小道消息傳出,他們在碼頭又有幾船新的印度棉紗即將到港。交易所里看空的氣氛彌漫,那些曾嘲笑過陳遠的人,看向他偶爾出現的身影時,眼神里的幸災樂禍幾乎要溢出來。陳遠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些目光,只是死死盯著黑板,掌心被那張期貨紙契的邊緣硌得生疼。懷表冰冷的觸感貼在胸口,那行“未來三日預期漲幅:≥30%”的數據,是他黑暗中唯一的光。他躲在交易所最不起眼的角落,啃著最便宜的硬面餅充饑,聽著周圍人用“那個想一步登天想瘋了的破產仔”來指代他。

第二天上午,價格依舊死水微瀾。壓抑的空氣幾乎讓人喘不過氣。陳遠坐在角落的長條木凳上,背靠著冰冷的石柱,閉著眼,強迫自己一遍遍回憶懷表信息里那兩個關鍵驅動因素:蘇北水災消息封鎖失敗……怡和“瑪麗皇后號”擱淺……它們在哪里?風暴來臨前的寧靜,往往最為窒息。

午后,死水終于被投下第一顆石子!

交易所的大門被猛地撞開,一個穿著短打、渾身濕透、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的信差沖了進來,聲音因為極度的驚恐和奔跑而嘶啞變調,瞬間撕裂了沉悶的空氣:

“水!大水!蘇北!完了!全淹了!千里澤國!棉田……棉田全沒了!消息……消息封不住了!”

“轟——!”

整個交易所大廳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瞬間炸開了鍋!

“蘇北大水?!”

“棉田全淹了?!”

“老天爺!今年的棉花……”

恐慌如同瘟疫般以驚人的速度蔓延。原本死氣沉沉的黑板前,人群像被捅了的馬蜂窩,瘋狂地向前涌去!無數只手伸向經紀人,嘶吼著、咆哮著:

“買進!棉紗!快!有多少買多少!”

“平倉!我的空單!快給我平掉!”

“報價!現在的報價是多少?!”

“……”

經紀人被洶涌的人潮擠得東倒西歪,聲嘶力竭地報著瞬間跳動的價格,嗓子都喊劈了:“棉紗!8兩!……8兩2錢!……8兩5錢!……還在漲!瘋了!都瘋了!”

混亂中,陳遠猛地睜開眼,心臟如同擂鼓般狂跳起來!來了!第一個驅動點引爆了!他下意識地摸向懷中的懷表,指尖觸到那冰涼的金屬外殼,仿佛汲取到一絲力量。他依舊坐在角落,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瘋狂地撲向柜臺。他只是死死盯著那面巨大的黑板,看著代表棉紗價格的那一行粉筆字,被一個幾乎虛脫的擦板伙計用顫抖的手,一次次抹去舊數字,寫上新的、不斷攀升的數字:8兩……8兩2錢……8兩5錢……9兩!

漲勢如虹!大廳里彌漫著一種混合了狂喜、貪婪和極度恐慌的癲狂氣息。

然而,怡和洋行的人并未出現。約翰遜那傲慢的身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反常的寂靜,像一片不祥的陰云,籠罩在陳遠心頭。懷表的信息里,還有一個關鍵點——“瑪麗皇后號”擱淺!怡和洋行在憋什么壞?

第二天就在這種狂亂的上漲和詭異的寂靜中結束。收盤時,棉紗價格定格在9兩5錢/擔。陳遠那張價值十二兩銀子的期貨合約,名義價值已經暴漲了數倍!

第三天,交易所一開門,氣氛就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海面。蘇北大水的消息經過一夜發酵,恐慌情緒更加深重。開盤,棉紗價格毫無懸念地繼續上沖,瞬間突破10兩大關!看漲的情緒達到頂點,無數人揮舞著銀票沖進市場,試圖搭上這趟暴富的列車。

就在這狂熱的浪潮幾乎要將一切理性淹沒的時刻,交易所的大門再次被推開。這次進來的,是幾個穿著怡和洋行制服、面色鐵青的洋人職員。他們沒有像往常一樣趾高氣揚,反而顯得有些狼狽和慌張。為首的一個沖到大廳中央,對著負責報價的經紀人用英語急促地說了幾句。

經紀人臉色劇變,拿起粉筆的手都在顫抖。他遲疑了幾秒,最終還是在巨大的壓力下,在黑板上【棉紗(標準級)】旁邊,用歪歪扭扭的字跡寫下了一條最新“消息”:

【辟謠:怡和洋行聲明,‘瑪麗皇后號’僅輕微觸礁,貨物無損,即將抵滬!供應充足,勿信恐慌!】

這行字如同冰水澆進了滾油!

“什么?怡和的船沒事?”

“供應充足?”

“假的?蘇北的水災是真的,但船沒事?那棉紗……”

剛剛還沸騰如巖漿的市場,瞬間冷卻、凝固!前一秒還在瘋狂搶購的人群,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動作僵在原地,臉上狂熱的表情凝固,繼而轉為驚疑不定。

“不可能!”一個本地紗廠老板失聲叫道,“蘇北棉花絕收是板上釘釘!怡和就算有船,沒棉花也是白搭!”

“可那是怡和!他們敢發聲明……”另一個聲音帶著顫抖的猶豫。

“等等!快看!價格!價格在掉!”有人指著黑板尖叫。

果然!剛剛還氣勢如虹沖向10兩5錢的價格,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拽下!10兩3錢……10兩……9兩8錢……下跌的速度雖然不如上漲時猛烈,卻帶著一種更令人心寒的、穩定的、仿佛無法阻擋的勢頭!恐慌的情緒開始滋生、蔓延。一部分人開始動搖,選擇獲利了結或止損平倉,拋售的壓力開始顯現。

角落里,陳遠一直緊繃的身體,在看到那條“辟謠聲明”的瞬間,反而松弛了一絲。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辟謠?欲蓋彌彰!懷表上那個“擱淺于吳淞口外礁石區,損失待估”的信息,在他腦中無比清晰。怡和,在硬撐!在試圖用虛假的聲明穩定市場,給自己爭取時間處理危機!這恰恰說明,“瑪麗皇后號”的情況,比他們公布的嚴重得多!

時間在焦灼中一分一秒流逝。價格在9兩5錢到9兩8錢之間反復拉鋸、震蕩。多空雙方的力量在這條虛假的“辟謠”消息下激烈交鋒。看漲的人堅信蘇北災情是實打實的硬傷,看空的人則懾于怡和洋行的威名,搖擺不定。大廳里的氣氛緊張得如同拉滿的弓弦,每一次價格的微小跳動都牽動著無數人的神經。

陳遠如同老僧入定,依舊坐在那個角落。他不再看瘋狂的人群,不再看跳動的價格,甚至閉上了眼睛。他在等待。等待那個必然到來的、徹底引爆的時刻。他手心全是汗,那張薄薄的紙契已經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但被他攥得更緊。

午后的陽光透過高大的玻璃窗斜射進來,在彌漫著煙塵的大廳里投下道道光柱。距離陳遠預言的三日期限結束,只剩下不到兩個時辰。

突然!

交易所那扇厚重的大門,再一次,被更加粗暴、更加慌亂的力道猛地撞開!

這一次沖進來的,不再是信差,而是兩個穿著上海道臺衙門皂隸服色的官差!他們神色倉皇,臉上帶著一種目睹了巨大災難后的驚悸。其中一人手里高高舉著一份還散發著油墨味的、蓋著鮮紅官印的緊急公文抄件,用盡全身力氣,對著死寂一片的大廳嘶聲喊道:

“吳淞口急報!怡和洋行‘瑪麗皇后號’!昨夜突遇強風,二次觸礁!船體……船體斷裂!全船……全船棉紗!兩千擔!盡數沉入江底!打撈……無望!”

死寂。

絕對的死寂降臨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所有人的動作、表情、聲音,都被凍結。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那份被官差高高舉起的公文上,聚焦在那刺眼的“沉沒”、“盡數”、“打撈無望”幾個字上。

“轟隆隆——!!!”

短暫的死寂之后,是比蘇北水災消息傳來時更加狂暴、更加徹底、更加歇斯底里的爆炸!

“沉了!全沉了!”

“兩千擔!怡和的兩千擔棉紗沒了!”

“假的!之前的聲明是假的!怡和在騙人!”

“完了!徹底完了!棉紗要飛上天了!”

“買!快買!傾家蕩產也要買!”

“報價!現在的報價!快!”

人群徹底瘋狂了!理智被徹底碾碎!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又像是被驚散的獸群,無數人紅著眼睛,以更加兇猛、更加不顧一切的姿態撲向經紀人的柜臺!推搡、踩踏、咒罵、哭嚎……場面瞬間失控!黑板前負責報價的伙計臉色慘白如紙,手抖得根本寫不了字。另一個伙計搶過粉筆,用盡全身力氣,幾乎是砸一般地在黑板上寫下新的數字:

【棉紗(標準級)】:11兩!……11兩5錢!……12兩!……12兩8錢!……13兩!……

價格如同掙脫了所有束縛的瘋牛,一路狂飆!數字每一次跳動,都伴隨著大廳里一片更加高亢、更加絕望或更加貪婪的嘶吼!13兩!已經遠遠超過了陳遠預言的三成(10.14兩)!而且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著更高的深淵(或者說天堂)沖刺!

角落里,陳遠終于緩緩地站了起來。兩天兩夜的煎熬、緊張、屈辱、壓力……在這一刻,如同潮水般退去。他臉上沒有任何狂喜,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和一絲塵埃落定后的疲憊。他分開那些陷入癲狂、根本無暇他顧的人群,步伐穩定地走向那個兩天前受理了他“荒謬”委托的經紀人柜臺。

那個穿著半舊藏青長衫的經紀人,此刻正被洶涌的人潮擠得貼在柜臺上,眼鏡歪斜,頭發散亂,聲嘶力竭地應付著無數只揮舞著銀票的手。當他眼角余光瞥見那個熟悉的身影穿過狂亂的人群,一步步向他走來時,他整個人都僵住了!臉上瞬間褪盡了血色,只剩下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置信!他張著嘴,看著陳遠,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陳遠走到柜臺前,無視周圍瘋狂的人群,將那張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邊緣甚至有些磨損的紙契,輕輕放在了柜臺上。他的動作很穩,很輕,與周圍的瘋狂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平倉。”陳遠的聲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啞,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穿透了震耳欲聾的喧囂,清晰地釘進了經紀人的耳膜。

經紀人像被燙到一樣猛地一哆嗦,幾乎是顫抖著雙手,拿起那張輕飄飄的紙契。他看了一眼上面的買入價格(7.8兩),又猛地抬頭看向黑板上那個刺眼得如同太陽般的數字——13兩5錢!還在跳動!

“咕咚。”他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咽口水的聲音。手指哆嗦著,在算盤上撥弄了幾下。噼啪的算珠碰撞聲,此刻聽起來竟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韻律。

“陳……陳先生……”經紀人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看向陳遠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個從深淵里爬出來的魔神,充滿了敬畏和恐懼,“您……您當初投入本金……十兩五錢六分……按……按現行價十三兩五錢平倉……”他艱難地報出數字,“扣除傭金……實付……一千零四十七兩……八錢!”

一千兩!

這個數字如同擁有魔力,瞬間讓柜臺周圍一小片區域陷入了詭異的寂靜。那些正在瘋狂搶購或拋售的人,動作都停滯了一瞬,無數道目光,如同探照燈般,“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陳遠身上!

震驚!駭然!難以置信!嫉妒!狂熱!

兩天!十二兩變一千兩!百倍暴利!那個被所有人當成瘋子、被怡和經理當眾羞辱的破產仔,他……他做到了!他那個被所有人嗤之以鼻的預言,分毫不差!甚至猶有過之!

陳遠無視了那些幾乎要將他燒穿的目光。他平靜地看著經紀人將一疊厚厚的大額莊票(錢莊發行的銀票)和幾錠白花花的官銀推到自己面前。他伸出手,手指穩定地拿起那疊代表著驚人財富的莊票和沉甸甸的銀錠。

就在這時,一個壓抑著滔天怒火、如同受傷野獸般低吼的聲音,在他身后不遠處炸響:

“是你!陳遠!”

陳遠緩緩轉過身。

人群如同被摩西分開的紅海,自動讓開了一條通道。通道盡頭,站著臉色鐵青、雙目赤紅、仿佛要吃人般的約翰遜!他那身筆挺的燕尾服此刻顯得有些凌亂,精心打理的絡腮胡也微微扭曲,胸前的金色船錨徽章在混亂的光線下反射著冰冷的光。他死死地盯著陳遠,盯著他手中那厚厚的一疊莊票,眼神里的怨毒和憤怒幾乎要化為實質的火焰噴射出來!他身后跟著的幾個洋行職員,同樣臉色難看至極。

“瑪麗皇后號”的沉沒,不僅讓怡和損失慘重,更讓約翰遜這個經理顏面掃地,信譽破產!而眼前這個他視如螻蟻的中國小子,竟然踩著他怡和洋行的尸體,攫取了如此驚人的暴利!

陳遠迎上約翰遜那幾乎要噴火的目光,臉上依舊平靜無波。他甚至微微抬了抬下巴,將手中那疊莊票和銀錠掂了掂,發出輕微的碰撞聲。然后,他對著約翰遜,露出了一個極其短暫、卻冰冷到骨髓里的笑容。

沒有言語。

但這無聲的嘲弄,比任何惡毒的咒罵都更加刺耳!它清晰地傳遞著一個信息:你的傲慢,你的輕蔑,你怡和洋行的所謂“說了算”,在我這里,一文不值!

約翰遜的臉瞬間由鐵青漲成豬肝色,額頭青筋暴跳,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指向陳遠,但手臂卻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

陳遠不再看他,仿佛那只是一團礙眼的空氣。他收回目光,將莊票和銀錠仔細地收進懷里,貼身放好。那沉甸甸的觸感,是力量,是資本,是他撬動這個腐朽時代的第一根杠桿!

他挺直了脊背,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擔,又像是背負上了更沉重的使命。在無數道復雜目光的注視下,在約翰遜那擇人而噬的怨毒眼神中,陳遠轉過身,步履沉穩,一步步,走出了這片剛剛見證了他奇跡般崛起、此刻依舊沉浸在瘋狂與混亂漩渦中的交易所大廳。

身后,是約翰遜壓抑到極致、終于爆發出的、如同野獸受傷般的咆哮,以及棉紗價格沖破14兩大關引發的、更加狂亂的喧囂。

熾熱的陽光猛地打在陳遠臉上,讓他微微瞇起了眼。他站在交易所高高的花崗巖臺階上,俯瞰著腳下依舊喧囂混亂、車水馬龍的四馬路。

十二兩變一千兩。百倍暴利。賭贏了。活下來了。

但這只是開始。

他抬起手,下意識地撫上胸口。隔著薄薄的夏布短衫,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塊黃銅懷表冰冷而堅硬的輪廓,以及緊貼著皮膚的那一疊厚實的莊票。兩者都帶著一種沉甸甸的真實感。

懷表……金手指……信息差……這是他在這個黑暗叢林里最鋒利的武器。而那一千兩銀子,則是他射向這個腐朽時代的第一顆子彈。

他需要更多的子彈。他需要一個支點。

目標,早已在記憶碎片和信息流中鎖定——大生紗廠。那個曾經由本地商人雄心勃勃創立、試圖與洋行分庭抗禮、如今卻因技術落后、管理混亂、洋紗傾銷而奄奄一息、瀕臨倒閉的本土紡織廠。它破敗的廠房,就在閘北的蘇州河邊。

陳遠邁開腳步,走下臺階,匯入街道上的人流。他的方向,不再是逼仄的當鋪或喧囂的交易所,而是向著蘇州河,向著那個象征著一個民族工業掙扎與屈辱的廢墟,堅定地走去。

第一步,站穩腳跟。第二步,打造屬于自己的根基。怡和?約翰遜?你們等著。這場游戲,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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