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來到最后一站，是一座山間小鎮。

他們沒有刻意選擇，而是車子駛入山道后，被眼前的一片梯田和清澈的山溪吸引，決定在這里暫留幾日。

小鎮叫清石，名不見經傳，地圖上甚至找不到標注。當地人說，這里只有三樣最出名：水最甜、星星最亮、人最慢。

住進木屋客棧的第一晚，夜色便如宣紙一般沉靜鋪開。

沈倩站在木陽臺上，仰頭望著星空。

她很久沒有見過這樣密集的星星了。

像是灑落天幕的光塵，又像她這些年在心底偷偷許下的一點點愿望，如今全數歸來。

周執走過來，把一件薄外套披到她肩上。

“冷了也不說？”

“舍不得進屋。”她低聲說，“你看這天。”

他們肩并肩站著，一起看天。

“我小時候以為星星不會動，它們一直都在。”

“后來呢？”

“后來才知道，有些星星其實早就滅了，只是它的光還在旅途中，晚了一些才讓我們看到。”

她偏頭看他：“像我們。”

“我們？”

“是啊，你早就決定喜歡我了，只是你走得慢，我也繞了些路，但我們最終還是看見了彼此。”

周執沒有說話，只是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指尖。

他們就這樣站了很久，直到夜風吹得山谷有些涼意，他們才回屋。

木屋里只有一盞昏黃的燈，氣氛安靜到連彼此翻頁的聲音都能聽見。

沈倩忽然開口：“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旅程結束以后，會怎樣？”

“會繼續一起生活。”

“在哪里？”

“你想在哪里？”

“我不知道。”她看著他，“我有些害怕結束。”

“結束什么？”

“旅途。”她的聲音輕得像夢，“我們每天都在移動，都有風景都有路標。可一旦停下，真的回歸生活，我怕……”

“怕什么？”

“怕會失去這份輕盈。”

周執將她摟近：“你怕失去我們之間的流動感。”

她點頭：“你不怕嗎？”

“怕。但我更怕，沒有你。”

沈倩眼眶微微泛紅。

她不是沒想過未來，但從沒像此刻這樣具體——不再是“有個人陪”，而是“這個人，是周執”。

“我們可以選一個城市，開書咖，把書和光都種進去。”周執說，“也可以定期旅居，一年去兩個地方。”

“那我們的家呢？”

“家不是房子的形狀，是你在哪里，我就把那里當成家。”

她靠在他肩上，良久沒說話。

窗外，蟲鳴輕輕應和，風吹過山林，像是回應她心底某個藏了很久的猶豫。

“我們是不是……可以考慮把這段旅程當成生活的開篇，而不是尾聲？”

“沈倩，你知道嗎？”

“嗯？”

“我從第一次帶你上路開始，心里就知道，我這輩子想走的那條路，不是什么景點線路，不是什么山川河流。”

“那是什么？”

“是你。”

她沒有再說話，只是輕輕閉上眼睛。

那一晚，她夢見他們在一間有長木桌的書咖中間，四面書墻，陽光落在地板上，墻角種著綠植。

他坐在窗邊翻書，她在柜臺手寫菜單。

門口有風鈴響，像是春天來了。

清石的清晨依舊安靜。

他們在客棧的廚房自己做了早餐，一人負責一半。

沈倩煎蛋，周執沖咖啡，陽光從窗欞灑落，落在他們兩人之間，暖而柔和。

“你咖啡放糖了？”她試探著問。

“試試看，不放你肯定喝一口就皺眉。”他笑著把杯子遞過來。

“那你呢？你喜歡苦的。”

“你喝甜的，我喝你剩下的。”

沈倩拿著咖啡，愣了一下，突然說：“你總是這樣。”

“嗯？”

“你一直讓著我。”

周執笑了：“因為你重要啊。”

沈倩看著他，眼中浮起些許認真：“可生活不是一直都在讓著吧？你不怕我們有一天在瑣碎里爭執嗎？”

“我怕，但我更相信我們能慢慢磨合。”

她沒再接話，只是低頭喝了一口咖啡。

中午時，他們一起去了小鎮上的書攤，偶然看到了一本關于生活設計的雜志。

“我們以后要不要一起設計店面？”沈倩指著一頁木質書墻的照片問他。

“你想要書墻，那我來設計落地窗，冬天陽光能照進最里面的桌子。”

“還有廚房。”她加上一句，“要有大臺面，我可以做甜品。”

他們一邊翻書一邊討論，不知不覺說得很具體。

像是兩人早已無數次想象過的場景，如今借由這本書落了地。

然而就在回程的途中，兩人第一次在旅途中起了爭執。

“我覺得那片湖區不適合開店。”周執坐在副駕，語氣淡淡。

“但我查過，那邊人流穩定，且有書店空置，租金也合理。”

“可你沒考慮物流成本，還有那邊淡季太長。”

“你是不是太理性了？”沈倩忍不住抬高音量，“這一路你說過想過的地方我都沒反對過，我終于有一個明確想法，你卻否了？”

車里沉默了好久。

周執緩緩開口：“沈倩，我不是要否定你。我只是……想得更長遠。”

“可你有沒有想過，我也不是沖動。”她眼里有一點點委屈，“我查了很多資料，不是憑感覺。”

他看著她的側臉，忽然意識到，他太習慣保護她，反而沒有給她足夠的尊重。

“對不起。”

沈倩怔住，轉頭看他。

“你是認真的。”

“我怕你失望，我怕你委屈，所以第一反應是想擋掉所有不確定的因素。”

“可我想和你一起承擔啊。”

這句話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們心里最后一個顧慮的角落。

晚上他們坐在湖邊的棧道上，沒有燈光，只有天上零碎星辰倒映水面。

“我們還是去看看那家書店吧。”周執輕聲說。

“真的？”

“嗯，不管最后選不選那里，至少我們得一起去決定。”

沈倩笑了，臉上多了份明亮。

“好。”

兩人并肩坐著，彼此肩膀輕輕靠著。

這一次，沒有誰退讓，沒有誰先說服誰，而是一起，把一個模糊的夢，認真擺在了桌面上。

“沈倩。”

“嗯？”

“以后就叫你‘沈老板’了。”

她瞪他一眼：“那你呢？”

“我啊，隨叫隨到的伙計。”

“伙計沒有股份哦。”

“那我要入股。”

“入什么股？”

他低頭看她，眼神很認真：“余生股份。”

第二天一早，天還未亮，沈倩就醒了。

她沒有叫醒周執，而是悄悄地起床洗漱完畢，在木屋門口等天亮。

湖區的早晨總是比城市安靜許多，遠山薄霧繚繞，湖面微微泛光，像一面溫柔的鏡子，照出她安靜的側影。

她手里捧著一杯熱姜茶，是客棧老板娘特意為她煮的。

“姑娘，打算走了嗎？”

沈倩點點頭。

“我看得出來，你們倆是有打算要定下來的樣子。”老板娘笑道，“不急，不管在哪兒扎根，記得日子是兩個人一起過的就好。”

沈倩輕輕嗯了一聲，心里卻泛起一陣柔波。

一個小時后，周執醒來，看見沈倩已經收拾好行李，站在窗前給植物拍照。

“要走了？”

“嗯，今天去看那片湖區。”

他沒多說話，只是走過去握住她的手：“走吧，和你一起去。”

開車去湖區的路不算遠，卻有一段上坡和碎石路段，車子顛簸得不輕。

沈倩一邊握著扶手一邊回頭看：“你確定想把店開在這種地方？”

“你不是說風景好？”

“但交通不便。”

“那就留下來改善它。”

沈倩失笑。

半小時后，他們終于抵達那間傳說中空置的老書店。

店門是深木色的，門牌有些斑駁，但仍能辨認出上面手繪的“時光書屋”四字。

他們繞著書店走了一圈，院子不大，但背靠湖泊，前方是一棵老桂樹。

沈倩深吸了一口氣：“味道真好，桂花還沒謝。”

“你喜歡？”

“喜歡。可改造工程不小。”

“我們可以慢慢來。”

周執走進去，繞到書店內部。

木地板雖然有些年久，但沒有明顯腐爛，墻壁也沒有嚴重的發霉痕跡，只是缺乏打理。

書架還在，落滿了灰，窗簾泛黃，天花板上掛著一個壞掉的吊燈。

“要不要現在就走？”他看向她，眼神帶著笑意。

沈倩卻一步一步地走進店里，最終站在靠窗的位置。

她舉起雙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輪廓。

“這里做柜臺。”

“那書架？”

“那面墻拆了，裝滿可調節層板的開放式書墻。”

“后面廚房？”

“靠近陽臺最好，通風。”

她說著說著，語速越來越快，眼神也亮起來。

周執沒有打斷，只是靜靜看著她。

他知道，她已經做了決定。

半小時后，他們走出書店，在桂花樹下坐著。

“你真打算要定下來？”

沈倩看向他，認真地點頭：“我們已經漂泊了這么久，不是該找個地方，讓心停一停嗎？”

“你確定，不會后悔？”

“我們來一起生活，不是來挑戰對錯。”

她握住他的手。

“我不保證以后沒有困難，但我保證，你不是一個人。”

周執望著她，眼中泛起不易察覺的濕意。

“那你愿意……就此定下嗎？”

她輕輕點頭：“我愿意。”

他們在那間舊書店的門口，像是簽下一紙無字誓約。

沒有華麗語言，沒有戒指鮮花，只有午后金光灑在肩上，和彼此的眼神不動聲色地堅定。

這是屬于他們的未來起點。

不是哪本小說的浪漫情節，而是一場真實生活的選擇。

他們手牽手往回走，書店的門輕輕關上，一縷桂花香在門縫間飄出，像是在說——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