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執抵達江南的時候，恰好是夜幕初降的時分。

他下飛機后并沒有提前告知沈倩，反倒是通過小秦的定位了解了她的劇組地址。機場外的冷風裹著江南特有的潮氣，一車一車地駛向市區，他站在出租車旁片刻，終究撥通了司機的電話。

“麻煩，去宋塘古鎮影視基地。”

他的語氣平穩，神情卻藏不住心底的緊張。

這幾天，他和沈倩始終保持著聯絡，可每一次電話里她強作鎮定的語氣都像極了過去那個凡事都想自己扛下的她。他太熟悉她了，熟悉到哪怕只是一句“還好”，也知道她沒那么好。

當他在劇組入口找到她時，她正站在一塊布景板旁和導演對戲，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聲音低啞但神情專注。她瘦了一圈，眼底的疲憊沒遮住，但一抬頭卻還是那副沉靜堅定的模樣。

他沒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遠處靜靜看她。

像是隔著一個又一個世界的距離，才終于等來這一刻的靠近。

導演收戲后，她轉身準備離開，卻在一抬頭時看見了他。

那一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眼花。

“……你怎么來了？”她聲音輕輕，眼神像是風吹湖面，泛起溫柔波紋。

“來看你。”他走近她，每一步都像是在縮短這幾天的遙遠。

她怔怔地看著他，指尖微顫，“你不是說……這周有重要會議？”

“提前完成了。”他語氣輕柔，“還有，比會議更重要的事。”

她忽然紅了眼眶。

她不是個輕易流淚的人，尤其在工作時向來強撐，可這一刻，看見他站在夜色里，一身風塵仆仆的疲倦，眼里卻只有她，她便再也強撐不住。

“你太突然了……”她低聲說，卻又一步步走近他，直到他伸手將她輕輕抱進懷里。

他沒有多說話，只是安靜地抱著她。那一刻，她才真正感受到，原來在風雨之后，有一個人站在那里等你，是怎樣的溫暖。

劇組里的人陸續離場，小秦遠遠看見這一幕，默默收起手機，把今晚本來準備發給沈倩的通告也暫時擱下。

“你餓了嗎？”他低聲問。

“有點。”她靠在他懷里，語氣放松下來。

“附近有家桂花糖藕很好吃，跟我去試試？”

她點頭，笑了。

他們并肩走出劇組，夜風拂過，兩人影子被街燈拉長，在青石板路上交織成一道道不離不棄的線。

那家桂花糖藕小店坐落在古鎮深處，名字很簡單，叫“江南小館”。店不大，卻很安靜，燈光柔和，木質桌椅散發著淡淡的木香，窗外就是蜿蜒的小河，河面倒映著對岸搖曳的燈籠。

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

周執點了糖藕，還要了一盅銀耳羹和一碗清燉蓮子湯。沈倩原本沒什么胃口，可湯端上來那一刻，鼻尖撲來溫熱的甜香，忽然間心底就軟了一大塊。

她喝了一口銀耳羹，甜而不膩，恰到好處。

“你怎么找到這家店的？”她問。

“之前出差來江南，有一次也是晚上收工晚，司機順路帶我來吃的。”周執看她一眼，語氣里透出細微的笑意，“那時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天能和你一起來吃就好了。”

她怔了一下，低頭輕輕笑了，“你怎么總記得這些不經意的愿望？”

“因為有關你。”他直視著她，眼神溫柔堅定，“所以記得。”

沈倩沒有立刻回應，只是望著那盞晃動的燈光，心里緩緩沉下許多未說出口的情緒。良久，她輕聲問：“你有沒有后悔過？”

“后悔什么？”他語氣一頓。

“娶我。”她看著他，“你本可以找一個不用面對這些生活麻煩、不那么忙、不那么奔波的人。”

他沉默了一瞬，然后放下手中的勺子，伸手握住她的指尖。

“沈倩。”他一字一頓地說，“我不但沒后悔，還常常慶幸。慶幸自己沒有錯過你。不是因為你完美，而是因為你是你。”

她的眼眶一下子紅了。

“可我常常覺得自己配不上你。”她低聲說，“我總覺得，我只是偶然闖入了你的世界，而你……那么優秀，那么堅定……”

“不是偶然。”他打斷她，“從你第一次出現在我世界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們之間不是偶然。”

“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

她愣了一下，然后輕輕點頭，“你來找我談合作，在咖啡廳，我遲到了十五分鐘。”

“你穿著一件灰藍色的風衣，頭發扎得很高，進門時還對我鞠了一躬。”他輕笑，“那一刻我就覺得，你跟別人不一樣。”

“你看上的是我的敬業？”她眨了眨眼，有些調皮。

“我看上的是你在遲到之后依然不慌不忙、從容不迫的樣子。”他握緊她的手，“你和這個世界妥協，但從不低頭。”

沈倩沉默了一會兒，指尖漸漸放松。

她知道，有些不安，是她從小就藏在骨子里的。她并非天賦型演員，也沒有耀眼的家世背景，一路走到現在，全靠自己一口一口咬牙撐過來。可也正因為如此，她總是擔心自己給不了別人所謂的“穩定”。

但這一刻，周執用最簡單的一句話，將她心底那個最柔軟的結，輕輕解開了。

她輕聲說：“我以后不會再懷疑了。”

他抬起眼看她。

她認真地望著他，語氣溫柔又堅定：“我不會再懷疑我們是不是偶然，不會再懷疑你是不是因為責任或愧疚選擇我，也不會再懷疑自己是不是拖累。”

“因為現在我知道了。”她微微一笑，“我和你，是彼此選擇，也是彼此靠近的過程。”

他看著她的眼睛，許久沒有說話。

直到窗外忽然有風吹過，河水泛起漣漪，他才輕輕應了一句，“好。”

“這一生，我們就這樣靠近，不是偶然，不分遠近。”

飯后，他帶她沿著古鎮的青石板路慢慢走回客棧。

夜風涼涼地拂過耳邊，她將圍巾圍緊，忽然感到一只手從身后輕輕攬住她肩膀。

她轉頭看他，他目視前方，仿佛只是一個自然的動作，沒有太多情緒。

但她知道，這是他的方式，一如既往地溫柔堅定。

靠近，不必轟烈，不必昭告，只需在無聲處，給予彼此最真切的溫度。

沈倩所在的劇組，因為男主受傷暫停拍攝幾日，導演臨時安排了各演員輪休兩天。

那天清晨，沈倩終于睡到了自然醒。

窗外是薄霧繚繞的古鎮清晨，河道上偶有一兩艘烏篷船悄無聲息地劃過，泛起細碎水波。她窩在棉被里，側頭看見周執正站在陽臺上打電話。

他穿著她的灰藍色睡衣，那是她前天在附近小鋪隨手買的，原本是為了自己用，但他穿上后卻意外合身。

他的聲音低低的，聽不清具體內容，卻帶著一種安定的韻律，像古鎮晨鐘里的第一聲輕響，把人心緒撥得很安靜。

沈倩看了他一會兒，然后悄悄起身。

她繞到他背后，從后面抱住他。

他頓了下，立刻將通話結束，回身將她也圈入懷中。

“醒了？”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

“嗯。”她靠在他胸前，“早上好。”

“早上好，太太。”他聲音里帶著一點笑意。

沈倩忽然抬起頭，“我們今天去哪里？”

“去哪都行，只要你愿意。”他說，“不過我做了點攻略，有幾個地方你可能會喜歡。”

他們花了一上午時間在古鎮漫步。

清晨的巷子里沒有游客，只有當地老人拎著菜籃慢慢走過。石板路有些滑，她走得不快，周執索性牽住她的手，一路護著她走最干的那條邊沿。

他們在一座古橋下的茶館坐了一個小時，聽老板娘講鎮上百年前的舊事；又在街口買了兩只現炸的糯米團子，外皮酥脆，內里軟糯香甜，沈倩吃得眉眼彎彎。

午后兩人回到客棧時，陽光正好灑滿窗臺。

沈倩換了身家居服，整個人松弛下來。她坐在榻上拆著便當盒里周執打包的桂花糕，邊吃邊回頭看他。

“你以前常旅行嗎？”她問。

“偶爾。”他拉開窗簾，讓陽光照進來，“但很少像現在這么輕松。”

“那這次算什么？”

他回頭看她，笑了，“算我們新婚旅行的預演？”

她笑得甜，“你還記得啊？我以為你早忘了。”

“你說想去北疆，那我當然記得。”他走近她，坐下，“等你殺青，我們就走。”

“嗯，說好了，你不許臨時加班。”

“那得看你請不請得動我秘書。”

“我請你秘書還不如請你本人。”她輕哼一聲，“我可沒對她有興趣。”

兩人打鬧了幾句，氣氛輕松溫暖。

下午沈倩靠在他懷里打了個盹。

陽光灑在她臉頰，她的眉眼柔和，呼吸均勻，像只安靜的貓。他低頭望著她，指腹輕輕拂過她鬢角的碎發。她的手自然地抓著他衣角，就像在潛意識里也在尋求那份依賴。

他想起她這些年的辛苦，那些他未曾陪伴的孤獨時光。

他曾以為她是強大到無需依靠的女人，可真正靠近之后才發現，她其實也會累、會痛、會害怕——只是她總在所有人面前藏起這些情緒。

而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知道，有一個人會在她疲憊時陪著她，不需要她再偽裝。

日暮時分，她醒來，眼神還有些迷離。

“幾點了？”她聲音軟得不像話。

“快六點。”他低聲答，“還想出去走走嗎？”

她點點頭，“想吃晚飯，然后去看燈。”

晚上，他們去了鎮上那場小型燈會。

河道兩岸掛滿紅燈籠，橋頭有民俗藝人表演皮影戲，還有幾位老者吹著嗩吶，節奏悠揚古樸。

沈倩靠在他肩頭，看得興致盎然。

忽然，她抬頭對他說：“我們像不像逃出來過周末的小情侶？”

“我們本來就是情侶。”

“可是有些時候，我總覺得我們像在補過去。”她輕輕說，“把以前那些錯過的時光，一點點追回來。”

“那就慢慢補。”他低頭看她，“反正時間夠長，我們不急。”

她望著燈光下他的側臉，忽然伸手抱住他。

“謝謝你。”她低語，“謝謝你這一路都在。”

“我該說的也是這句。”他抱緊她，“謝謝你還愿意等我。”

他們并肩站在橋上，望著水面倒映出的燈火，那一刻，兩顆心貼得前所未有地近。

靠近，從來都不是偶然。

而那些相互奔赴的瞬間，會在時間的洪流里，發出最微弱卻最堅定的光。

休整兩日后，劇組復工的通知很快下達。

沈倩站在化妝鏡前，工作人員正為她補妝。她的皮膚狀態好了很多，精神也恢復了不少。隔著鏡子，她看見身后坐在角落里的周執正在翻文件，神情專注而安靜，仿佛完全不受現場嘈雜影響。

她想起前一晚臨睡前他問她：“你還緊張嗎？”

她當時點了點頭，“有一點。”

他只是笑著拉過她的手放在胸口，“怕的時候就看看我。”

現在，她確實不再害怕了。

一切準備妥當后，她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身親了一下他的額角。

“我要去開工了。”

他仰頭看她，目光溫柔，“好好拍，我等你。”

她點頭，眼里是難得的堅定。

那天的拍攝進展順利，沈倩狀態極佳，導演連連點頭，連場務都在背后說：“今天沈姐的情緒簡直精準得嚇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種準確，并不是技巧，而是一種篤定。

她知道有人在身后支撐她，哪怕她摔倒，也有人等著扶她起來。

拍完最后一個鏡頭已是傍晚，天邊染上了緋紅的霞光。

她從片場走出來，看見周執依舊坐在那條長椅上，手里拿著她早上出門前塞給他的保溫杯，還沒喝完。

她走過去，笑著伸手把杯子拿回來，重新擰緊，“這個都涼了。”

“沒舍得喝。”他說，“你泡的。”

她心頭輕輕一動，低聲說：“我晚上還有一場定妝照，可能要晚點收工。”

“我就在這等你。”他說。

“回去吧，我拍完就打車回客棧。”

“倩倩。”他認真看著她，“這次不是我不放心你，而是我舍不得離開。”

她怔住了。

從認識到現在，她習慣了他理性有序的溫柔，也習慣了他體貼而克制的守候。可很少聽他這樣近乎赤裸地表達情緒。

他第一次說“舍不得”，是如此直接。

她輕輕笑了，然后伸出手，“那就等我。”

他握住她的指尖，像是握住了一整個黃昏的溫柔。

回到客棧已經是深夜，沈倩洗完澡出來，看見床頭放著一盒藥和一張便利貼。

上面是熟悉的筆跡——

“今天表現很好，但也別累壞了自己。睡前記得喝水，藥要吃一半，另一半我明天盯著你吃。晚安，沈太太。”

她拿起便利貼看了很久，指腹來回摩挲紙張邊緣。

她知道，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不是轟轟烈烈，而是日常中的體貼與陪伴；不是承諾驚天動地，而是一句“我等你”里的重量。

她靠在床頭發了條微信：“等這部劇結束，我們去旅行吧。”

他回得很快：“已經查好路線了，和你一起，每一步都值得期待。”

她望著屏幕笑了。

原來兩個人的靠近，從不是偶然，而是無數次主動走向彼此的決定組成的結果。

夜深了，她合上手機，將便利貼壓在枕邊，閉上眼。

一束月光穿過窗簾縫隙，落在她眉梢。

夢里，那個溫柔堅定的人，依舊在等她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