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然跟著陳明沖下樓梯，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蘇州的街道上已經亂成一團，人們像無頭蒼蠅般四處奔逃，汽車喇叭聲、哭喊聲和警報聲混成一片刺耳的噪音。

“她會在哪？“齊然喘著氣問，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

陳明檢查著手槍彈匣：“量子實驗室，城東那個。“

他們逆著人流奔跑，齊然的肺部火辣辣地疼。天空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橘紅色，人造穹頂開始閃爍不穩定的藍光——系統過載的征兆。

轉過一個街角，陳明突然拽住齊然，把他拉進一條小巷。三個全副武裝的士兵站在量子實驗室入口處，神情戒備。

“軍方的人？“齊然小聲問。

陳明搖頭：“不是我們系統的。看臂章。“

齊然瞇起眼睛——士兵們左臂上有一個陌生的標志：金色圓環內嵌三角形。光裔的標志。

“他們怎么會在這里？“齊然聲音發緊。

“問你的'女朋友'。“陳明冷笑，“我打頭陣，你找機會進去。“

沒等齊然回應，陳明已經沖了出去，高喊著“敵襲“。士兵們立刻舉槍，陳明一個翻滾躲過第一輪射擊，回擊兩槍，精準命中兩名士兵的頭部。第三名士兵還沒來得及瞄準，齊然已經從側面撲上去，兩人重重摔在地上。齊然摸到一塊碎磚，狠狠砸向對方太陽穴，士兵抽搐幾下就不動了。

“身手不錯。“陳明拉起齊然，從他手中拿過磚塊，上面沾著暗藍色的液體——不是血，至少不是人類的血。

“這是...?“

“光裔的體液。“陳明檢查著尸體，“他們已經能完美模仿人類外形了，但內部結構還是不同。“

齊然胃部一陣翻騰。這意味著什么？林雨也是...?

實驗室大門需要指紋識別。陳明抓起一名死亡士兵的手按在掃描儀上，門滑開了。

里面出奇地安靜，走廊燈光慘白。他們謹慎前進，每經過一扇門都側耳傾聽。最里面的實驗室傳來模糊的說話聲，齊然認出了林雨的音調，但聽不清內容。

陳明做了個手勢，示意齊然留在后面，自己貼近門縫。突然，他的身體僵住了，臉色變得煞白。齊然忍不住上前，透過玻璃窗看向里面——

林雨站在房間中央，身旁是兩名穿白大褂的研究員。但最令人震驚的是她對面的生物：近三米高，通體半透明，散發著淡金色光芒，像是由液態光構成的人形。光裔。真正的光裔。

林雨正在和它交談，用的是一種齊然從未聽過的語言，音節如同水晶碰撞般清脆。

“她在...和他們說話？“齊然聲音顫抖。

陳明沒有回答，他的注意力被實驗室另一側的屏幕吸引了。上面顯示著蘇州地圖，一個紅點正在城中心閃爍，旁邊是倒計時：00:14:59...00:14:58...

“操。“陳明拽住齊然，“光罩十四分鐘后降臨，我們必須撤離。“

“那林雨呢？“

陳明眼神復雜：“那不是林雨，齊然。至少不是人類。“

齊然再次看向室內。這時，林雨——或者說那個長得像林雨的東西——突然轉頭，直直望向他們的方向。她的眼睛在那一瞬間變成了純粹的金色，沒有瞳孔，只有流動的光。

“跑！“陳明大喊。

他們轉身沖向出口，身后傳來實驗室門被撞開的聲音和急促的腳步聲。齊然不敢回頭，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轉過一個拐角，陳明突然停下，推開一扇標有“緊急出口“的門。

“分開走！“陳明推了齊然一把，“我去引開他們，你從后面走！記住，十四分鐘！“

齊然想反對，但陳明已經沖回走廊，高喊著挑釁的話。片刻后，槍聲響起。齊然咬牙鉆進緊急通道，跌跌撞撞地下樓。

外面的混亂已經升級。天空中，人造穹頂的裂縫越來越多，橘紅色的光芒從縫隙中滲入，像垂死的太陽流出的血。齊然擠過尖叫的人群，大腦一片空白。他該去哪里？能去哪里？

一個念頭突然擊中他：如果那不是林雨，真的林雨在哪里？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齊然掏出來，看到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蘇州大學天文臺。現在。——A“

A？艾拉？齊然想起那張照片背面的字：艾拉項目。沒有時間思考了，他轉向大學方向狂奔。

校園里空蕩蕩的，大多數師生已經撤離。天文臺的圓頂在異常的天空下顯得格外突兀。齊然推開沉重的門，里面一片黑暗，只有中央的望遠鏡旁亮著一盞小燈。

燈旁站著林雨。

或者說，那個有著林雨外表的生物。她轉過身，眼睛已經恢復正常，但齊然知道那只是偽裝。

“你來了。“她說，聲音還是林雨的聲音，卻多了一種齊然從未聽過的韻律。

“你是誰？“齊然聲音嘶啞，“林雨在哪里？“

“林雨死了。“她平靜地說，“紐約陷落的第一天就被光裔殺死了。“

這句話像一把刀刺入齊然心臟。他雙腿發軟，不得不扶住墻壁才能站穩。

“那你是...什么？“

“我是艾拉。“她向他走來，步伐輕盈得不似人類，“光裔公主。我們通過吸收瀕死者的量子信號獲取他們的記憶和外形。“

齊然想起那些走進時代廣場裝置再沒出來的人，胃里一陣翻騰：“你...吃了她？“

“不完全是。“艾拉搖頭，“我們只獲取信息，不消耗物質。林雨的記憶和人格模式在我體內延續，但我的核心意識仍然是艾拉。“

齊然想起那些微小的異常——不同的洗發水偏好，缺失的記憶，對光裔的了解。一切都有了解釋。

“為什么是我？“他問，聲音顫抖，“為什么要假裝是林雨接近我？“

艾拉——齊然無法再把她當作林雨——沉默了片刻。外面，警報聲變得更加刺耳，倒計時恐怕已經所剩無幾。

“你的防御算法。“她最終說，“光裔需要它來預測人類的抵抗模式。但林雨的記憶...她對你感情的記憶干擾了我的任務。“

齊然不知該如何理解這句話。林雨對他有感情？還是說這只是艾拉編造的謊言？

“蘇州馬上就要毀滅了。“艾拉突然說，“跟我走，我可以保護你。“

“跟你走？“齊然難以置信，“去哪？光裔的飛船？然后呢？成為你們的研究樣本？“

“不是你想的那樣。“艾拉伸出手，姿態出奇地人性化，“光裔不是要滅絕人類，我們在尋找共存的方式。“

“每天毀滅一座城市就是你們的共存方式？“齊然冷笑。

艾拉的表情——林雨的表情——變得悲傷：“那是篩選。我們在尋找特定量子信號的人類，能夠適應光裔基因的人類。“

齊然想起實驗室里那個高大的光裔，一陣惡寒：“適應？你是說...變成你們？“

一聲巨響震動了整個天文臺，遠處傳來建筑物倒塌的轟鳴。艾拉看向窗外，臉色驟變：“提前了。“

她猛地抓住齊然的手，力道大得驚人：“最后機會，跟我走！“

齊然掙脫開來，后退幾步：“不。我寧愿死在這里，也不變成你們的一員。“

艾拉的表情變得陌生，某種非人類的東西在她眼中閃爍：“那么記住，齊然，這是你的選擇。“

她轉身沖向天文臺另一端，齊然以為她要離開，卻見她按動墻上一個隱藏面板。地板滑開，露出一個向下的通道。

“快走！“她對他喊，“地下通道通往城外！“

齊然猶豫了一秒，但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風。他跳進通道，落在一條金屬樓梯上。上方，艾拉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混合著林雨的溫柔和某種他無法理解的外星情緒，然后她關上了入口。

黑暗籠罩了齊然。他摸索著向下，樓梯似乎沒有盡頭。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身后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整個通道劇烈搖晃，灰塵和碎屑從頭頂落下。齊然加快腳步，肺部因缺氧而灼痛。

終于，樓梯盡頭出現了一絲光亮。齊然推開一扇銹蝕的鐵門，刺眼的陽光讓他暫時失明。當他視力恢復時，眼前的景象讓他跪倒在地——

蘇州城上空，一個巨大的白色光罩正在收縮，所過之處，建筑物、樹木、一切都在無聲中化為灰燼。沒有火焰，沒有爆炸，只有徹底的湮滅。光罩中心，一個人形金色光體懸浮在空中，像是進行某種儀式的祭司。

齊然麻木地看著這一幕，直到光罩完全消失，留下一個完美的圓形廢墟，曾經的蘇州城已不復存在。

“齊然！“

熟悉的聲音。齊然轉頭，看到陳明從一輛軍用吉普上跳下，左臂纏著繃帶，血跡滲透了布料。

“你還活著。“陳明喘著氣說，“那個...東西呢？“

“走了。“齊然聲音空洞，“她說她是光裔公主，叫艾拉。“

陳明臉色一變：“艾拉？你確定她說的是艾拉？“

齊然點頭，不明白陳明為何如此震驚。

“上車！“陳明拽起齊然，“趙上校要立刻見你。“

吉普車在崎嶇的路上飛馳，齊然透過車窗看著蘇州的廢墟，一種不真實感籠罩著他。林雨死了，早就死了。和他共處多日的是個外星人。而那個外星人似乎...關心他？否則為什么要救他？

軍事基地深藏在一座山中，層層關卡后，齊然被帶進一間沒有窗戶的會議室。趙志明上校站在電子地圖前，轉身時齊然注意到他眼中閃爍著某種狂熱的光芒。

“齊博士。“趙志明握手力道大得驚人，“陳少尉告訴我你見到了艾拉？“

齊然點頭，疲憊不堪：“她說她是光裔公主。“

“正是我們需要的。“趙志明調出一段模糊的影像，顯示一艘巨大的金色飛船懸浮在平流層，“這是光裔的母艦，艾拉是他們的關鍵人物。她負責篩選適合'升華'的人類。“

“升華？“

“他們管這叫升華，我們稱之為基因掠奪。“趙志明冷笑，“光裔是一種瀕死種族，他們需要人類的基因物質來延續自己的生命形式。“

齊然想起艾拉說的話——他們在尋找能夠適應光裔基因的人類。原來真相如此殘酷。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齊然問。

趙志明和陳明交換了一個眼神。陳明從公文包中取出一個小金屬盒，放在桌上。

“因為你有機會結束這一切。“趙志明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枚指甲蓋大小的透明晶體，“量子壓縮空間炸彈。理論上可以制造一個足以吞噬整艘母艦的微型黑洞。“

齊然盯著那枚看似無害的晶體：“你們想讓我...?“

“艾拉對你很感興趣。“趙志明直視齊然的眼睛，“我們監聽你們的通訊，她給你發了信息。如果她再次聯系你，你要答應跟她走。“

“作為人質？“

“作為戰士。“趙志明糾正道，“一旦登上母艦，激活這個，你將成為拯救人類的英雄。“

齊然看向陳明，希望從他那里得到某種反對或至少是猶豫，但陳明的表情堅如磐石。

“如果我拒絕呢？“齊然問。

趙志明嘆了口氣：“那么你將作為光裔合作者被拘押。選擇很簡單，齊博士：英雄還是叛徒？“

會議室陷入沉默。齊然看著那枚小小的炸彈，想象它吞噬一切的場景。他想起艾拉——那個有著林雨外表的外星人——最后看他的眼神。那里面有某種真實的情感，無論它來自林雨的記憶還是艾拉自身。

“我需要考慮。“齊然最終說。

趙志明搖頭：“沒有時間了。現在決定。“

齊然深吸一口氣，伸手拿起了那枚炸彈。它比想象中重得多，像是壓縮了整個世界的重量。

“怎么激活？“

趙志明露出勝利的微笑：“按下兩端同時。你有三秒時間撤離，但我們建議你...不要撤離。“

換句話說，同歸于盡。齊然把炸彈放進褲子口袋，它貼著大腿，像一塊燃燒的冰。

“她會聯系你的。“趙志明信心十足，“光裔對情感有奇怪的執著，尤其是艾拉這個分支。“

齊然沒有問他是怎么知道的。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更好。

接下來的兩周，齊然被安置在軍事基地的一個小房間里，24小時監控。每天都有科學家來問他關于艾拉和光裔的細節，試圖找出母艦的弱點。齊然機械地回答，心思卻飄向遠方——林雨真的死了，死在紐約。而他卻對一個披著她外皮的怪物產生了感情，多么諷刺。

第十五天早晨，陳明帶來了消息：艾拉聯系了軍方，要求用三名高級軍官交換齊然。

“她指定要你。“陳明說，語氣復雜，“明天中午，上海廢墟邊緣交換。“

齊然摸了下口袋里的炸彈，它一直隨身攜帶，連睡覺時都不離身：“然后呢？登上母艦，引爆炸彈？“

“這是拯救數十億人的機會。“陳明回避了直接回答，“你會成為歷史書上最偉大的英雄。“

齊然想說英雄的代價太高，但話到嘴邊變成了：“林雨...真的死在紐約？“

陳明沉默了片刻：“我們收到的最后情報...光裔第一批殺死的就是金融區和大學的研究人員。他們需要高智商個體的記憶模式。“

也就是說，林雨很可能在第一天就死了，甚至沒來得及感到痛苦。齊然希望這能給他些許安慰，但沒有。

交換進行得出奇順利。第二天中午，齊然被帶到指定地點，對面是三名穿著金色制服的光裔守衛和...艾拉。她依然保持著林雨的外形，穿著簡單的白色連衣裙，在廢墟背景下顯得格格不入的純凈。

“齊然。“她呼喚他的名字，聲音里的喜悅不似偽裝。

三名軍官被釋放，走向軍方防線。齊然被光裔守衛帶到艾拉面前。近距離看，她的眼睛在陽光下閃爍著細微的金光，像是融化的金屬。

“你來了。“她微笑，那笑容太像林雨，讓齊然心臟絞痛。

“你保證過不傷害他們。“齊然看向離去的軍官。

“光裔信守承諾。“艾拉說，伸手觸碰齊然的臉頰。她的手指溫暖，不像齊然想象的冰冷，“不像人類。“

一道金光從天而降，籠罩了他們。齊然感到身體變輕，視線模糊，然后是一陣強烈的上升感。當視野再次清晰時，他已經站在一個巨大的金色大廳里，墻壁像是流動的液態金屬，天花板高得看不見頂。

“歡迎來到'晨曦號'，光裔的母艦。“艾拉說，牽起他的手，“我帶你去你的房間。“

齊然跟著她穿過蜿蜒的走廊，每一步都讓他更加意識到自己的任務。口袋里的炸彈似乎越來越重，提醒著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房間出乎意料的舒適，類似高級酒店套房，只是所有家具都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流線型，像是從墻壁中生長出來的。

“你需要休息。“艾拉說，“明天我會帶你見長老會。他們對你很感興趣。“

“因為我的人類身份？“

“因為林雨記憶中的你。“艾拉輕聲說，然后離開了。

齊然檢查房間，沒有發現明顯的監控設備，但這在光裔科技下可能毫無意義。他躺在床上，盯著流動的天花板，思考引爆的最佳時機。應該是在見到更多光裔高層時，最大化殺傷效果。但想到艾拉也會被卷入爆炸，一種奇怪的抗拒感在他心中升起。

第二天，艾拉帶他參觀了母艦的部分區域。最令人震驚的是“記憶庫“——一個巨大的球形空間，里面漂浮著數百萬個光點，每個都代表一個被吸收的人類記憶模式。

“這些都是...死去的人？“齊然問，聲音顫抖。

“他們的記憶得以保存。“艾拉糾正道，“在光裔文化中，這是最高形式的尊重。“

齊然看著那些閃爍的光點，想象其中一個是林雨，她的記憶、她的笑容、她的一切都被囚禁在這個金色牢籠中。憤怒在他胸中燃燒，右手不自覺地摸向口袋里的炸彈。

“你想找到她。“艾拉突然說，像是讀透了他的心思，“林雨的記憶體。“

齊然僵住了：“可能嗎？“

艾拉的表情變得復雜：“記憶庫只對長老開放。但...我可以試試。“

當晚，艾拉悄悄帶齊然回到記憶庫，現在空無一人。她走到中央控制臺，手指在光滑的表面上舞動，金色符文在空中浮現又消失。

“金融區，紐約大學相關。“她低聲說，更像是對自己而非齊然。

一個光點從浩瀚的海洋中分離出來，飄向他們。艾拉伸手接住它，光點在她掌心展開成一幅全息影像——林雨。真正的林雨，穿著白色實驗服，站在齊然從未見過的實驗室里。

“這是她最后的記憶片段。“艾拉說，“被吸收前的瞬間。“

影像中的林雨正在操作某種設備，突然警報響起，她轉向門口，表情驚恐。然后金色光芒充滿了畫面，一個高大的光裔走進來，伸出手...

“停！“齊然喊道，無法忍受繼續觀看。

影像消失了，光點重新變回無特征的球體。齊然雙腿發軟，不得不扶住墻壁。那就是林雨的結局——在恐懼中被吸收，成為光裔數據庫中的一個條目。

“她很勇敢。“艾拉輕聲說，“抵抗到了最后。“

齊然轉向她，怒火終于爆發：“勇敢？你們殺了她！偷走了她的記憶！然后你...你披著她的皮接近我，玩弄我的感情！“

艾拉沒有退縮：“最初是任務需要。但后來...林雨的記憶影響了我。她對你的感情太強烈，我無法抗拒。“

“別把責任推給死者！“齊然怒吼，“你只是個盜取記憶的小偷！“

艾拉的眼睛突然完全變成了金色，不再是人類的模仿：“你以為情感是誰的專利嗎，齊然？光裔就不能愛？就不能因為接觸人類記憶而改變？“

齊然愣住了。這個問題他從未想過——光裔是否有真實的情感？還是說他們只是高級模仿者？

“證明給我看。“他挑戰道，“如果你真的有感情，放我走。現在。“

艾拉的金色眼睛直視他：“我不能。長老會已經決定吸收你的記憶模式。你的防御算法太有價值。“

齊然的心沉了下去。這就是結局了。他摸向口袋里的炸彈，準備現在就引爆。但艾拉突然上前一步，雙手捧住他的臉。

“但我可以給你一個選擇。“她低聲說，嘴唇近在咫尺，“成為光裔。自愿加入我們，保留你的完整意識，而不只是記憶片段。“

齊然震驚地看著她：“你是在提議我...變成你們的一員？“

“成為更高級的生命形式。“艾拉糾正道，“保留你的所有記憶和人格，只是...升級。“

齊然想起趙志明說的“基因掠奪“。原來這就是光裔的真正目的——不是滅絕人類，而是吸收、同化。

“為什么給我這個選擇？“他問。

艾拉的表情——林雨的表情——變得柔和：“因為林雨愛你。而我在吸收她的過程中，繼承了她的部分情感。這很...混亂。“

齊然不知該如何回應。接受意味著背叛人類，拒絕意味著死亡。但無論哪種選擇，口袋里的炸彈都將終結一切。

“我需要考慮。“他最終說。

艾拉點點頭：“明天長老會召見你之前決定。這是我能爭取的全部。“

她轉身離開，金色長發在背后流動。齊然看著她的背影，思緒萬千。林雨死了，但她的記憶影響著這個外星生物。而他，帶著毀滅的使命來到這里，卻開始質疑一切。

回到房間，齊然取出炸彈放在掌心。這么小的東西，卻能造成如此巨大的破壞。他想起蘇州毀滅的場景，想象母艦上數千光裔——他們是否有家庭？有愛人？有不想死去的理由？

門突然滑開，艾拉站在門口，表情異常：“長老會提前了會面。現在就要見你。“

齊然迅速藏起炸彈，心跳如雷。時機來得太快，他沒準備好。但戰爭從不等人。

“好。“他站起身，炸彈緊握在手心，“帶路。“

走廊比白天更加空曠，只有他們兩人的腳步聲回蕩。艾拉突然停下，轉向齊然：“無論你做什么決定，齊然，記住——有些選擇一旦做出，就無法回頭。“

她的話語中有種奇怪的預知感，讓齊然懷疑她是否知道他的計劃。但已經沒時間思考了。前方大門緩緩打開，露出一個巨大的圓形大廳，七名高大的光裔圍坐在中央，他們的光芒比齊然見過的任何光裔都要強烈。

“人類齊然。“最年長的光裔開口，聲音如同千百個聲音的合奏，“上前來。“

齊然邁步向前，右手緊握炸彈，左手不自覺地伸向口袋里的手機——林雨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一直帶在身邊。屏幕還停留在他們最后的聊天界面，那句未發送的“我想你“。

這一刻，齊然突然明白了自己的選擇。無論是為了死去的人類，還是為了活著的記憶，有些路必須走到底。

他深吸一口氣，走向長老會中心，手指悄悄找到炸彈的兩端...

長老會大廳的金光刺痛了齊然的雙眼。七名光裔長老圍成一個半圓，他們高大的身軀由流動的光構成，面部沒有明確特征，只有不斷變化的波紋。齊然站在中央，右手緊握口袋里的炸彈，掌心滲出汗水。

“人類齊然。“中央長老的聲音如同金屬共振，“你被選中參與升華儀式。“

齊然喉頭發緊：“什么儀式？“

“將你的意識與光裔融合。“長老抬起手，一道金光投射出齊然防御算法的全息圖，“你的思維模式對我們很有價值。“

齊然看向站在一旁的艾拉。她保持著林雨的外形，但眼睛已經完全變成了金色，面無表情。是她在長老會面前展示了他的算法？利用林雨的記憶獲取他的信任，只為了這一刻？

“如果我拒絕呢？“齊然問，手指悄悄找到炸彈的兩端。

長老們的光波頻率突然加快，彼此交融又分開，像是在進行無聲的交流。最終，右側的長老開口：“拒絕不是選項。光裔的生存高于一切。“

生存。這個詞觸動了齊然。趙志明說過光裔是瀕死種族，需要人類基因延續。他們不是在征服，而是在求生。但為了自己的生存就毀滅其他文明，這合理嗎？

“你們每天毀滅一座城市。“齊然聲音顫抖，“成千上萬的人死亡，只為了你們的'生存'？“

“篩選必要的犧牲。“中央長老冷漠地回應，“就像你們人類為了生存殺死動物一樣。“

齊然咬緊牙關。不，不一樣。人類至少會為食物而殺，不會為了實驗或娛樂。但光裔卻在系統性地清除整個城市，只為了尋找幾個“合適“的樣本。

“齊然。“

艾拉突然開口，聲音里有一絲林雨的溫柔。她走到長老會前，姿態恭敬但堅定：“請允許我單獨準備他。林雨的記憶顯示他需要...特殊處理。“

長老們的光波再次交織。最終，中央長老微微頷首：“一小時后帶回準備室。不要失敗，艾拉。“

艾拉鞠躬，然后拉著齊然迅速離開大廳。走廊里，齊然掙脫她的手：“準備我？像準備晚餐一樣？“

艾拉沒有回答，只是加快腳步。他們穿過幾條蜿蜒的通道，來到一個齊然從未見過的房間——小而溫馨，墻上掛著地球的照片，一張簡易床，甚至有小書桌。像是人類臥室與光裔科技的混合體。

“我的私人空間。“艾拉關上門，聲音突然變得急促，“他們沒有察覺你的炸彈，但時間不多。“

齊然震驚地看著她：“你...知道？“

“從你登上飛船就知道。“艾拉的眼睛變回人類模樣，充滿齊然熟悉的憂慮，“軍方武器有特定能量特征，光裔能探測到。“

“那你為什么不說？為什么帶我見長老會？“

艾拉——或者說，有著林雨外表的她——走到墻邊，調出一段全息影像。畫面顯示紐約陷落的第一天，林雨所在的實驗室被金光籠罩，真正的林雨蜷縮在角落，驚恐地看著一個光裔接近。

“這是她最后的記憶。“艾拉輕聲說，“也是我的起源。“

影像中，光裔伸出手觸碰林雨，金光包裹了她。當光芒散去，站著的已經是現在的艾拉——有著林雨的外表，但眼睛是金色的。而地上...齊然別過頭，不忍看林雨的殘骸。

“我是第一個成功案例。“艾拉關閉影像，“既保留光裔意識，又整合人類記憶與情感。長老會希望復制這種模式，創造更多混合體。“

齊然胃部翻騰。所以這就是光裔的計劃——不是簡單的吸收記憶，而是創造混種。用人類的外殼包裹光裔的意識，悄無聲息地滲透地球。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齊然問。

艾拉走近他，伸手輕觸他的臉頰。她的手指溫暖，不再是初見時的冰冷：“因為林雨愛你。而我在成為她的過程中...也愛上了你。這不在計劃內。“

齊然后退一步，撞到書桌。這太荒謬了。一個外星生物，用著他愛過的女孩的外表，說愛他？這是真的感情，還是林雨記憶的殘留？

“你不能愛我。“齊然聲音嘶啞，“你甚至不是她。你只是...偷了她外皮的怪物。“

艾拉的表情瞬間破碎，林雨的眼睛盈滿淚水：“你以為我愿意這樣嗎？被人類記憶困擾，背叛自己的種族？“她抓住齊然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這顆心會跳動，會疼痛，這還不夠真實嗎？“

齊然感受到她胸腔內有力的心跳，那么人類，那么鮮活。但這是林雨的心，還是光裔制造的仿品？

“那你幫我。“齊然突然說，“如果真有感情，幫我阻止這一切。告訴我母艦的弱點。“

艾拉松開手，轉身看向墻上地球的照片：“長老會明天將開始大規模升華。第一批選中的是各國領導人、科學家和軍人。用你們的外殼滲透你們的權力中心。“

齊然倒吸一口冷氣。這比單純毀滅城市更可怕——悄無聲息的取代。一年后，可能沒人能分清誰是真正的人類。

“只有一個辦法。“艾拉轉回來，表情決絕，“核心反應堆。它在母艦正中央，如果被破壞，整艘船都會墜毀。“

齊然摸向口袋里的炸彈：“這個能行嗎？“

“理論上可以。“艾拉點頭，“但你需要接近到五十米內。那里有重兵把守。“

齊然思考著可能性。即使有炸彈，如何突破守衛？除非...

“你會幫我接近？“

艾拉沉默了片刻，然后從書桌抽屜里拿出一個小裝置：“這是光裔高級軍官的通行證。我能帶你進入外圍，但最后一段路...“她停頓了一下，“你必須獨自完成。“

齊然接過裝置，金屬表面冰涼。這意味著什么？艾拉真的背叛了自己的種族來幫他？還是說這是另一個陷阱？

仿佛看透他的疑慮，艾拉突然踮起腳，吻上他的嘴唇。那個吻溫暖而柔軟，帶著林雨的氣息，卻又有些不同——更強烈，更絕望。當她們分開時，艾拉眼中金光閃爍。

“無論你相信與否，“她輕聲說，“我對你的感情是真實的。不是林雨的殘留，而是艾拉的選擇。“

齊然不知該如何回應。恨她？她是殺死林雨的兇手。感激她？她正在幫助毀滅自己的種族。愛她？這太荒謬了...

“我們該走了。“艾拉看了看墻上的光紋——齊然猜測那是光裔的計時方式，“長老會很快會發現異常。“

他們悄悄離開房間，穿過一系列越來越狹窄的通道。母艦內部比齊然想象的更有機，墻壁像是活體組織，隨著他們的接近微微脈動。偶爾經過的光裔守衛向艾拉行禮，對齊然投以好奇的目光，但沒人阻攔。

“他們不懷疑我？“齊然小聲問。

“你被標記為升華候選。“艾拉簡短回答，“跟我在一起是正常的。“

標記？齊然想起被帶上飛船時的金光籠罩。那不只是傳送，還是某種掃描標記。他下意識摸了摸后頸，那里有一小塊皮膚微微發熱。

通道盡頭是一扇金色大門，兩名全副武裝的光裔守衛站立兩側。艾拉出示通行證，守衛檢查后放行，但只允許艾拉一人通過。

“從這里開始你必須獨自前進。“艾拉低聲說，指向門后蜿蜒的通道，“直走三百米，左轉，然后你會看到反應堆室。守衛很多，但...“她猶豫了一下，“用這個。“

她悄悄塞給齊然一個小球體，銀白色，表面布滿細小的紋路。

“按下頂部，會產生干擾場，讓光裔暫時失能。但效果只有十秒。“

齊然握緊小球，心跳如雷：“你呢？“

“我會制造分散注意力的動靜。“艾拉微笑，那個笑容如此像林雨，讓齊然心臟絞痛，“記住，五十米內激活炸彈，你有三秒撤離時間。“

撤離？在這艘漂浮在平流層的巨大母艦上？齊然知道這根本不可能。艾拉也知道。她是在給他一個體面的謊言。

“艾拉。“齊然突然叫住準備離開的她，“如果...如果你能活下來，你會記得我嗎？“

艾拉的金色眼睛凝視著他：“我會記得每一個細節。光裔的記憶是永恒的。“

然后她轉身離去，背影在金光中漸漸模糊。齊然深吸一口氣，踏入通道。

接下來的路程如同噩夢。通道越來越熱，墻壁的脈動更加劇烈，像是巨大的心臟內壁。齊然數著步子，三百米后左轉，面前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球形空間，中央懸浮著熾烈的金色核心，數十名光裔守衛環繞在周圍。

齊然按下干擾球頂部，一道銀光擴散開來。守衛們像是被凍結般僵在原地。他抓住機會沖向核心，同時掏出炸彈。五十米...四十五米...四十米...

一個守衛突然恢復行動，發出刺耳的警報。齊然加速沖刺，三十米...二十五米...守衛們開始包圍過來。二十米！他按下炸彈兩端，晶體開始發出刺眼的藍光。

三秒倒計時。

齊然轉身就跑，但通道已被封鎖。他絕望地看著四周，無處可逃。就在這時，一道金光沖破天花板——艾拉，但不再是林雨的外形，而是純粹的光裔形態，三米高的光之身軀閃耀奪目。

“齊然！“她的聲音回蕩在大廳里，“這邊！“

她沖破守衛防線，為齊然打開一條路。但太遲了，炸彈已經進入最后兩秒。艾拉似乎意識到這點，突然轉身撲向齊然，用自己光之身軀將他完全包裹。

“你干什么？“齊然驚恐地問。

“保護你。“艾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光裔身體可以隔絕空間扭曲。“

最后一秒。艾拉的光之軀殼變得更加致密，齊然感到自己被完全封閉在一個金色繭中。然后——

寂靜。

沒有預期的巨響，只有一種奇異的、空間被撕裂的感覺。齊然感到天旋地轉，艾拉的軀殼承受著巨大的壓力，金光不斷閃爍。外面隱約傳來光裔的尖嘯和金屬扭曲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壓力突然消失。艾拉的光之軀殼變得透明，齊然看到外面的景象——反應堆室已經面目全非，空間像被揉皺的紙一樣扭曲，光裔守衛們被撕裂成碎片。核心反應堆正在崩塌，金色能量四處噴射。

“成功了...“艾拉的聲音變得虛弱，她的光之形態開始不穩定，“母艦將在一小時內墜毀。“

齊然發現自己站在一片廢墟中，艾拉的光之身軀保護了他免受爆炸傷害。但現在那光芒正在消散，變得越來越暗淡。

“你...你會怎么樣？“齊然問，突然恐懼起來。

艾拉的光波輕輕顫動，像是在笑：“光裔死亡時會釋放全部能量。很美，據說是。“

齊然胸口一陣劇痛。她要死了？為他而死？

“為什么？“他抓住一縷正在消散的光，“你可以逃的！“

“因為我想知道答案。“艾拉的聲音越來越輕，“你愛的是記憶中的林雨，還是...現在的我？“

這個問題像刀子刺入齊然心臟。他愛艾拉嗎？這個有著林雨記憶卻完全不同意識的存在？還是說他只是通過她來愛那個早已死去的女孩？

“我...“

艾拉的光之形態開始分解，金色粒子漂浮在空中：“沒關系...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不！“齊然徒勞地試圖抓住那些飛散的光點，“別走！我...我不知道我愛的是誰，但我不想你死！“

最后一縷金光在他指尖纏繞，然后消散在空氣中。遠處傳來巨大的爆炸聲，母艦開始傾斜。齊然知道必須離開了。

他跌跌撞撞地穿過正在崩塌的通道，尋找逃生艙。一路上，他看到光裔們在混亂中奔走，有些試圖修復損壞，有些則平靜地等待終結。沒有人在意他這個人類。

最終，齊然在一個側艙找到了小型逃生艙。他爬進去，啟動自動返航程序。艙門關閉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母艦內部——金光與黑煙交織，一個文明的終結。

逃生艙脫離母艦的瞬間，巨大的爆炸照亮了整個平流層。晨曦號母艦化作一團火球，墜向太平洋深處。

齊然閉上眼睛，淚水終于落下。

三個月后。

齊然站在授勛臺上，面無表情地接受“人類衛士“勛章。總統熱情洋溢地贊揚他的“英勇犧牲“，媒體稱他為“末日救世主“。沒有人知道炸彈是軍方提供的，更沒人知道艾拉的存在。官方版本很簡單——齊然潛入母艦，與敵人同歸于盡，奇跡生還。

記者招待會上，一個年輕記者提問：“齊先生，據說光裔母艦墜毀時有幸存者，但軍方拒絕救援。您對此有何評論？“

齊然握緊拳頭，想起那些隨著母艦墜入深海的光裔，想起艾拉消散前的最后一個問題。

“戰爭中沒有無辜者。“他機械地重復軍方提供的臺詞，胃部翻騰。

招待會結束后，陳明在后臺等他。昔日的室友現在已是中校，胸前掛滿勛章。

“演講不錯。“陳明遞給他一杯威士忌，“準備什么時候開始巡回演講？“

齊然搖頭：“我不會去。“

“趙上將不會喜歡這個答案。“

“趙上可以將勛章塞進他肥屁股里。“齊然一飲而盡，酒精灼燒著喉嚨，“我完成了任務，現在我只想一個人待著。“

陳明沒有生氣，反而露出理解的微笑：“為了那個光裔？陳博士分析了逃生艙記錄，有能量殘留...她救了你，對嗎？“

齊然沒有回答，但緊繃的下頜線說明了一切。

“你知道最諷刺的是什么嗎？“陳明壓低聲音，“我們解剖了幾個光裔尸體，發現他們的大腦結構比人類先進至少千年。如果他們愿意，完全可以滅絕我們。但他們選擇了更...復雜的方式。“

“因為他們需要我們的基因。“齊然冷冷地說。

“不完全是。“陳明搖頭，“最新研究表明，光裔可能是在尋找共生方式，而非寄生。他們想與人類融合，創造更高級的生命形式。“

齊然想起艾拉說的“升華儀式“。不是簡單的掠奪，而是融合。但方法依然殘酷——為了自己的生存而毀滅他人，這合理嗎？

“現在討論這些沒意義了。“齊然放下酒杯，“他們都死了。“

陳明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有空來看看我。別讓勝利變成另一種囚籠。“

勝利。這個詞讓齊然想笑。他失去了什么？林雨？她早就死了。艾拉？她從未真正屬于他。那么為什么胸口這個洞，怎么也填不滿？

接下來的半年，齊然在世界各地巡回演講，講述精心編造的英雄故事。每到一地，都有熱情的崇拜者、好奇的學者和漂亮的異性投懷送抱。但每當他閉上眼睛，看到的總是那雙金色的眼睛，那個永遠無法回答的問題。

你愛的是記憶中的她，還是現在的我？

紐約重建典禮上，齊然作為特邀嘉賓剪彩。這座城市正在從廢墟中崛起，光裔留下的金色光罩早已消失。儀式后，他鬼使神差地來到林雨曾經工作的紐約大學實驗室舊址。那里現在是一個紀念公園，石碑上刻著所有遇難者的名字。

齊然找到林雨的名字，輕輕撫摸冰冷的石面。她永遠定格在了二十八歲，而他將繼續衰老，帶著雙份的記憶活下去。

“我見過她了。“他低聲對石碑說，“她...很像你，又很不像。“

風拂過樹梢，沒有回應。

回到蘇州——現在叫新蘇州，建在老城遺址旁——齊然租了間小公寓，拒絕所有采訪和邀請。他開始寫作，不是英雄回憶錄，而是關于光裔文化與歷史的學術文章。沒人知道資料從何而來，但學術界震驚于其準確性。

一年后的某個雨夜，齊然突然想看看舊居。光罩毀滅后的蘇州老城區被劃為禁區，但憑著“人類衛士“的身份，他獲得了特別通行證。

廢墟中的公寓樓居然還立著，雖然外墻焦黑，內部結構尚存。齊然踩著碎玻璃和灰燼，找到曾經的單元。門早已不見，他直接走入。

時光仿佛在這里靜止。燒焦的沙發，融化的電視機，墻上掛著的日歷永遠停在光罩降臨那天。齊然的臥室里，床鋪還保持著有人剛起床的樣子。

他在書桌前坐下，抽屜卡住了，用力拉開后，灰塵飛揚。里面有些舊照片、一支干涸的鋼筆，和一個包裹。

齊然不記得自己留下過什么包裹。他小心地拿出來，拂去厚厚的灰塵。是那套西裝——陳明婚禮上他穿的那套，后來在“林雨“訂婚宴上喝吐了的那套。

誰把它洗好放回來的？那天他醉得不省人事，被朋友們架回家，第二天西裝就不見了。他以為是被扔掉了。

西裝口袋里有個硬物。齊然摸出來，是林雨送他的那部手機——他以為在母艦上丟失的那部。屏幕已經碎裂，但還能開機嗎？

回到家，齊然找出老式充電器，接上手機。等待的幾分鐘像是幾個世紀。終于，屏幕亮起，電量顯示1%...3%...5%...

主界面出現了，壁紙是林雨在青島的照片，白色連衣裙，海風吹起她的長發。齊然喉頭發緊，點開短信。

三條未讀信息，全部來自林雨。日期是...訂婚宴后的凌晨三點。

第一條：“你的衣服我幫你洗好了。“

第二條：“希望你不要討厭我。“

第三條，最后一條，發送于凌晨四點十二分：“我喜歡你。“

齊然的手指顫抖起來。這是林雨？還是艾拉？如果是艾拉，她為什么不說實話？如果是林雨...不，林雨早就死了。那么是艾拉在用林雨的手機，模仿她的語氣？

電量警告彈出，手機即將關機。齊然迅速打字，寫下他從未對林雨說出口，也來不及對艾拉說的三個字：

“我愛你。“

點擊發送。屏幕轉了幾圈，然后顯示“已送達“。緊接著，手機徹底黑屏，再也無法喚醒。

齊然坐在黑暗中，緊握著無法開機的手機，淚水無聲滑落。已送達，但永遠無法已讀。那個會接收這條信息的存在，無論是林雨還是艾拉，都已經不在了。

窗外，新蘇州的燈火通明，人造穹頂早已不再需要。人類勝利了，文明延續了。而在某個角落，一個男人為他永遠得不到回應的愛，哭泣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