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西縣的土街上塵土裹著碎雪渣，風(fēng)似小刀刮過路人的臉。王鐵柱瞪著眼，像護崽的母雞把挎包緊捂在胸前，里面是連隊寶貴的采購經(jīng)費和批條?！澳悖　彼林敌兰绨?，力道很大，警告的意味更重，“老實跟著！腳底板釘在這車跟前！別挪窩！我去前頭供銷社對賬開票，回頭見不著人……”他后面的話被風(fēng)嗆回喉嚨，只留下一個“后果自負”的眼神，扭身擠進了街角那棟刷著“抓革命、促生產(chǎn)”標(biāo)語的青磚大院里。

風(fēng)打著旋兒吹過軍用卡車破舊的車廂板?？敌揽吭诒涞能噹蜕希抗鈷哌^街景：灰撲撲的低矮土房店鋪，門口掛著凍硬的白菜幫子；裹著破棉襖縮頭疾行的人；遠處飄來的供銷社喇叭聲模糊喊著“…豆油敞開供應(yīng)，憑票…”。寒冷刺骨，時間流淌卻帶著異樣的沉重感——距錨點世界，只差一聲問候。

意念沉入。寂靜虛空中，那部黑色手機懸停。猩紅面板數(shù)字跳動：

歲幣：1.00 T（一年生死熬煉）

跨維通訊激活！消耗：0.0001 T /分鐘

“開始……”念頭無聲，卻如同扣動命運的扳機！

嗡——

極微弱的震動感。手機屏幕在靜止空間內(nèi)幽幽亮起！信號格滿！聯(lián)系人圖標(biāo)里，“媽”的頭像瘋狂閃爍！

幾乎是同時——視頻接通！

手機屏幕上瞬間撕裂開一道通往異世界的窗口！沒有雪花噪點，畫面清晰到殘酷：

那熟悉的客廳，窗簾緊閉，光線晦暗?？得骶昕葑谏嘲l(fā)上，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像。才一個月！僅僅一個月！她的頭發(fā)竟已花白大半，皺紋深刻如同刀刻，眼窩深陷渾濁，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骨架，瘦脫了形！手里，死死攥著的正是上次康欣用她手機給她們拍的合影——照片里兒子笑得還有些不羈，母親的笑容溫暖明亮，背后是南澳的海。

“媽……”康欣喉嚨發(fā)緊，聲音透過空間屏障，清晰傳出。

沙發(fā)上的雕像猛地一顫！康明娟渾濁的眼珠機械地轉(zhuǎn)動，終于對上屏幕那端——一張曬得黝黑卻棱角愈顯堅硬的臉！頭上戴著綴著紅星、洗得發(fā)白的舊軍棉帽！身上是同樣洗得發(fā)白的軍綠色作訓(xùn)服！

“阿…阿欣？！”康明娟猛地撲向沙發(fā)旁的小茶幾（那兒放著充當(dāng)視頻接收器的平板），指尖顫抖得幾乎抓不住！眼淚瞬間決堤，聲音嘶裂變調(diào)，帶著瀕死之人得救般的狂喜和不敢置信的驚恐：“阿欣！是你！真是你？！你在哪兒??？這一個月…一個月你…”她泣不成聲，手指隔著屏幕想去摸兒子的臉。

“媽，我在?！笨敌缆曇舻统?，卻帶著鐵一樣的力度，穿透母親的哭泣，“我沒事！很好！在一個…鍛煉人的地方。”他刻意側(cè)了側(cè)身，露出背后原西縣蕭瑟的土街，“看，這里…雖然苦點，但安穩(wěn)。一個月…？”他自己都是一頓（系統(tǒng)灌輸?shù)臅r間比例感生效），隨即立刻接上：“媽，您別擔(dān)心！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我就是到了一個需要保密的地方鍛煉，暫時聯(lián)系不方便！您一定要保重！等我回來！”

他聲音不大，卻字字如石錘，敲在康明娟崩潰的邊緣，帶來一種無法言喻的安定力量。她貪婪地看著屏幕里兒子堅定的眼神、明顯健壯挺拔的身板（盡管著裝陌生），那份源于戰(zhàn)士骨髓的沉靜氣場，隔著時空也讓她感受到了一種近乎信仰的安全感。“阿欣…”她捂著嘴，任淚水流淌，卻是這一個月來第一次，臉上有了一點活人的生氣，“媽知道…媽等著…你一定好好的…”

滴答。

0.0001 T…每分鐘在流逝！

“媽，時間有限。記住，我很好！千萬保重！”康欣語速加快，目光掃過遠處王鐵柱可能出現(xiàn)的街角。

就在屏幕即將切斷這寶貴連接的瞬間——

“小偷——！！”一聲清脆、帶著驚怒的女子呼喝猛地炸響在康欣身后土街上！

康欣目光驟然銳利！頭猛地轉(zhuǎn)向聲音來處！

手機畫面瞬間被切換（意念控制），康明娟看到的最后一幀，是兒子沉穩(wěn)冷冽眼神的驟然凌厲，和他身后一閃而過的模糊街景人影。

信號切斷。

三米外！

一個裹著破舊羊皮襖、眼神躲閃的猥瑣漢子剛把一個鼓囊囊的碎花布錢包從個年輕姑娘衣兜里抽出！那姑娘穿著一件半新不舊、但漿洗得干凈挺括的藍布列寧裝棉襖，圍著紅圍巾。此刻，她正驚怒地轉(zhuǎn)身抓住小偷的手腕！紅圍巾下的臉凍得通紅，卻眉目清秀，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像受驚的小鹿，卻又蘊含著驚人的倔強！

是小偷的同伙！另一個干瘦小子猛地從側(cè)面撲出，一把推向田曉霞（康欣瞬間從記憶碎片中匹配出這個名字——縣革委會副主任田福軍的女兒！縣高中風(fēng)云人物！）想讓她撒手！

田曉霞被推得一個趔趄，手卻沒松！眼看就要摔倒！

康欣動了！不是新兵列兵康欣，而是那個沉睡一年、剛剛被母親眼淚喚醒的戰(zhàn)場兵鋒！

他沒有任何多余動作，身體如同離弦之箭，兩個大步，右肩猛沉，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精準(zhǔn)切入！

“砰！”

一聲低沉悶響！不是拳頭擊打肉體，而是康欣用肩背和手臂形成的盾墻，狠狠地撞擊在那個推搡田曉霞的干瘦小偷身上！勢大力沉！如同卡車撞中破布袋！

“呃?。　备墒菪⊥蹈緛聿患胺磻?yīng)，慘叫著被撞飛出去，砸在凍土墻上，軟軟滑落。

抓著錢包的主偷都傻了！手腕還被田曉霞死死攥著！

康欣的左手如鐵鉗般已然探出，精準(zhǔn)地扣住了主偷的手腕，大拇指死死掐住脈門！另一手閃電般捏住錢包另一角！干脆利落地一扭一帶！

“咔噠！”極輕微的骨節(jié)挫響和痛呼！

錢包已穩(wěn)穩(wěn)落在康欣手中！小偷的腕子像是被燒紅的鐵箍箍住，疼得他腿都軟了，冷汗瞬間冒了出來！

整個過程發(fā)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塵土才剛被激起，兩道人影一個飛出去，一個已跪在地齜牙咧嘴。只剩下穿著舊軍裝的康欣，如同磐石般立在當(dāng)?shù)?，一手托著碎花布錢包，一手仍像鋼爪般扣著小偷的手腕。軍綠色的作訓(xùn)服在塵土中透出一股冷硬的味道。

風(fēng)掠過街角。田曉霞驚魂未定，胸口劇烈起伏。她站穩(wěn)了，根本沒看地上的小偷，也沒看被奪回的錢包，那雙清澈又倔強的大眼睛，死死盯住了康欣！

她的目光，帶著審視、驚愕、好奇，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悸動，如同探照燈般在他那張年輕卻沉靜得過分、眼神深處隱有寒光的臉上掃過：

那身洗得發(fā)白、領(lǐng)口袖口磨出毛邊、肘部布料明顯變薄透亮的舊軍裝（列兵銜），卻被他穿得挺拔如孤峰，硬朗如刀削！

出手狠辣精準(zhǔn)到可怕！沒有一絲多余。

撞飛一人，制伏主偷，動作快到目光跟不上。

最后，他那雙眼睛看過來——沒有任何得意，也沒有關(guān)切詢問，平靜得像剛才只是隨手拂開一片塵土。但這種平淡本身，卻像一顆投入冰湖的石子，在田曉霞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漣漪。

她在這個小小的原西縣，從未見過這樣的人！那些追求她的愣頭青同學(xué)，那些自以為是的干部子弟，那種縣城里所謂的“狠人”，在這個沉默的士兵面前，都成了模糊蒼白的剪影。

“喂！兵…兵哥！”田曉霞聲音里還帶著點喘，眼睛卻亮得驚人，紅圍巾襯得她臉色更鮮活，“哪個部隊的？身手硬是要得！”

康欣這才松開鉗制。那主偷軟在地上，冷汗涔涔。他隨意地把錢包遞還給田曉霞，聲音依舊平淡無波：“小事。下次小心?！蹦抗鈪s越過她，落在街角——王鐵柱已經(jīng)揣著單子擠出了供銷社大門，正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邊。

田曉霞飛快接過錢包，指尖不經(jīng)意碰到對方粗糙、布滿老繭的手指，心神又是一跳。她沒在意錢包，反而追前一步，聲音帶著這個時代年輕女性少有的直接：“哎！說一聲啊！哪個連隊的？回頭寫感謝信給你們領(lǐng)導(dǎo)！”

“一連?！笨敌罌]回頭，只留下兩個字，便迎著正快步?jīng)_過來、臉色黑如鍋底的王鐵柱走去。

塵土在兩人之間打著旋兒。田曉霞捏著那個失而復(fù)得的錢包，看著那個消失在風(fēng)塵里的挺拔軍綠色背影，抿了抿凍得微白的嘴唇。

“一連？”她低聲重復(fù)，眼睛里的光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跳躍，牢牢記住了這個名字和那張在塵土飛揚中驚鴻一瞥的、堅硬又平靜的臉。這原西縣城的風(fēng)沙和寒冷，第一次讓她感覺到一種冰冷的、卻直擊心臟的東西。命運的絲線，在一個普通冬日的小偷鬧劇里，無聲纏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