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豆腐巷已有炊煙裊裊。

院中灶臺新砌不久，灰泥尚未全干，卻已能穩穩支起一口老鐵鍋。

昨日從均輸監提領的四石篩面、兩罐清油，連同縣倉撥下的腌菜、鹽料，已由石大牛一早送至后廚。

李長安穿著舊布衣，袖口挽起，正在灶前教小玉娘如何烙煎餅。

面糊調好，鍋中倒油，溫火煎之，外酥里嫩，一張張圓薄如紙的煎餅翻飛而出。

小玉娘起初手忙腳亂，幾次差點把面糊糊滿鍋沿，李長安就在一旁耐心指點。

“油不要一次下太多，要等鍋熱了再抹上去；火候剛剛好時，鍋底要響，不要焦?！?

“嗯……我記下了?！毙∮衲锩蛑?，神情格外專注。

墻角立著一塊木牌，乃是李長安親筆謄寫的菜單，上頭工整列著幾樣早食：

煎餅果子——三文

雞肉煎餅——五文

豬肉煎餅——八文

油炸夾兒——兩文

小籠包——五文

小米粥——一文

茶葉蛋——一文一個

“價格要寫明白，不許臨時抬價。”李長安叮囑道，“咱們是‘扶貧商戶’，不能讓人說咱趁火打劫?！?

鋪門一側，還釘著“流民教習鋪”五字，用的是縣署批準的制式墨印。鋪中桌椅擺正，鍋灶安穩，小玉、小牛、旺子都各自分了工。

小玉娘留守后廚，小玉跑堂招呼客人，石大牛掌勺，馮旺子負責賬目，一切都井井有條。

李長安站在門口，望著院里來回忙碌的幾人，馮旺子搬碗，石大牛掌火，小玉在后頭清點賬冊，小玉娘正拿著鍋鏟一邊翻餅一邊嘮叨。

陽光斜灑下來，屋檐下還有些未干的灰泥。

他忽然覺得有些恍惚。

穿越來這許久，一直是他一個人推車、籌謀、扛事。

如今倒好，眼前這鋪子雖小，卻有了幾張能使喚的人手，有了煙火。

不是親人，卻比親人還要可靠些。

他沒多想，只是心中一松——從今天起，這條街上，這個巷口，算是有了他李長安的一席之地了。

到了辰時初刻，李長安命人燒了門口香案，插上三炷清香，又灑了一小碗黃酒于地，算是正式開張。

“啪！”

爆竹一掛炸響，豆腐巷的街坊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吸引，不少人探頭張望，有識貨的已經聞著香味走進來。

“咦，這家賣的啥子？”

“是煎餅果子！”

“咱縣里哪來的這吃食？”

門外熱鬧起來，小玉穿著干凈的藍布襦裙，站在門口，一邊笑著介紹，一邊招呼街坊鄰居入座。

“各位叔伯嬸娘，今日新張，來嘗嘗咱這煎餅果子，不好吃不要錢！”

鋪中桌椅很快坐滿了人，連門外都排起了隊。石大牛手忙腳亂地翻著煎餅，馮旺子被銀錢賬本忙得團團轉，小玉則在桌間穿梭，遞茶送水不帶停歇。

“李長安，我可來了?！秉S策身著便裝，步履爽朗地踏入門檻，語氣里頗有幾分笑意，“聽說你鋪子今日開張，我這才一早趕來，怎不見你派人來請？”

李長安聞言，放下手中茶盞，笑著迎上前去：“黃兄能屈尊光臨，已是小弟三生有幸。哪還敢叨擾你動身？”

黃策擺擺手，言辭輕快：“你倒會說話。早幾日你說要開店，我還當你隨口一提。今兒一進巷口，只聞得煎餅香氣，便知果然成事了?！?

李長安道：“店小味薄，權作一樂。正好鍋中還熱著雞蛋煎餅，嘗上一張如何？”

黃策聞言，笑著搖頭道：“你那攤車不是擺得好好的，日進斗金，連青苗糧都能順帶照看，怎地忽然就開了鋪子？這可不像你一貫的謹慎模樣?！?

李長安一邊把煎餅放在食盤上，一邊擦了擦手，淡聲道：“推車是小打小鬧，雖說來錢快，卻要事事親力親為。如今我得抽出些時日讀書備考，若還日日守著攤子，豈不誤了大事？再說，鋪子一開，便能雇人、教人，生意照做，時間也騰出來了?！?

黃策若有所思：“你這話倒也有理，眼下局勢變了，有本事的便該謀長遠?！?

李長安將熱騰騰的雞蛋煎餅遞到他手中，笑道：“鋪子雖小，卻也是一樁生計。先穩腳跟，再謀上游。”

正當鋪中熱氣騰騰、人聲鼎沸時，門外卻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魏縣市易務事務廳巡檢！”

門口進來幾位身穿青衣的小吏，皆佩有腰牌，為首者約莫三十出頭，面容清峻，目光頗有打量之意。

“鋪主是何人？”他語氣平平，聽不出喜怒。

李長安聞言放下賬冊，整理衣襟，上前一步抱拳道：“小生李長安，正是此鋪東主。不知幾位官長前來，所為何事？”

為首小吏微一點頭，從袖中抽出一頁文書：“近日府中例行巡查市肆，凡新設商鋪，須核實其備案、經營范圍與進貨來路，照章行事，望勿見怪?！?

李長安松了口氣，面上不顯，笑著作揖道：“理所應當。本鋪已在縣署、戶房、均輸監三處存有備案，相關憑據與票據俱全，若幾位不嫌麻煩，請入內稍坐，小的取來相呈?！?

那小吏見李長安從容應對，倒也收了幾分冷意，道：“如此甚好。照例巡視，無甚大礙?！彪S即帶人入座，眼神在屋內掃過，偶爾落在墻上“流民教習鋪”幾個字上。

李長安轉身喚來馮旺子：“去后屋，把趙縣伊手札與戶房的批件一并取來。”

馮旺子應聲去了，屋里一時間靜了下來。

鍋中煎餅翻面發出“嗤啦”一聲，香氣撲鼻而來。

那為首小吏輕咳一聲，壓低聲音問：“敢問掌柜的，這煎餅……是哪里的吃食？”

李長安笑道：“乃是家傳小吃，調和五谷，佐以薄醬，簡便易飽。是為百姓早飯所設?！庇诌f上一碟茶點，“幾位官長辛苦，不妨略嘗?！?

那小吏神色緩和，點頭接過，淡淡道：“你這話說得好。如今推行‘便民之法’，像你這等講規矩、守法度的商戶，應當鼓勵。”

“承官長教誨?！崩铋L安低頭答禮，心頭微松，但心底卻不敢完全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