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安一回到家，就倒在了床榻上，伸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唉，三百石好應付，五千石……這可真是把我當牛馬用了。”

想想都頭大。

一開始，他不過是為了活命才胡亂脫口而出“借青苗糧”的主意。

可當他回到家為了生計發愁的時候，想到自己前世研究王安石變法后遍地餓殍、利滾利逼債的場景，他那顆穿越者的心忽然熱了起來。

既然天命把我丟進了這時代，憑什么只做個茍且偷生的寒門小子？

我李長安，難道不能干點大的？

那時候，他還有點“身負系統劇本”的熱血沖勁。

可現在，三百石試點剛完，五千石糧食正壓頂，上有主簿使絆，下有民亂風險，契紙、榜單、人手、流程……全是他一人撐著。

再聰明的人也要脫層皮。

李長安坐在屋里，看著堆得滿桌的契紙，嘆了口氣。

“早知道……還不如趁那天騙過趙縣令就跑路，南下梁山泊，做個山大王，喝酒吃肉抱女人，多痛快。”

他笑了笑，又搖了搖頭。

“可惜了，這攤子我自己扛下的，現在想跑……也跑不了了。”

但是，五千石！

不光得盯篩選，還得控流程，防攪局，還得維持現場秩序。

“單靠我一個人……不夠。”李長安坐起身來，盤算起來。

第一個冒出腦海的，是小玉。

那小丫頭識字識數，記性好，又肯學、肯做，不怯場，關鍵是——眼下比他還閑。

她能整理契紙、對賬查數、計算借還，自帶“青苗貸文書工具人”特性，必須安排。

然后是那皮膚黝黑的大漢，李長安還記得他挑糧時雙手一提，兩袋糧食輕飄飄往肩上一搭，跟挑水一樣輕松。

“叫他……石大牛吧，倒是人如其名。”李長安咧嘴一笑。

再有一個，就是馮旺子——那絡腮胡漢子，說起話來大聲雷鳴，眼神兇，卻是個實心腸。之前在糧倉和陽溝村的口角若不是他橫著攔了幾下，早打起來了。

這倆人，一個壓場子，一個護安全，絕配。

至于黃策……

李長安坐在炕上，看了一眼屋角那把他帶回來的小包袱，還有黃策留在桌上的那本《宋刑統》，眉頭微微一皺。

這人出手利落，眼神精悍，說是“還人情”，但這人情誰的？他不說。

不能使喚，也不好防著，李長安干脆讓他跟著自己，看著點。

主意打定，李長安拍拍衣擺起身，正打算給自己倒點水喝壓壓火，結果翻翻糧袋，發現——又沒米了！

“這……早上才吃完最后一塊韭菜蛋餅，連野菜都沒了。”他抓抓頭發，“現在活倒是攬了不少，肚子靠喝西北風啊？”

沉默片刻，他突然眼前一亮。

“誒對啊！糧食倒是不愁，手藝我也有，沒錢……那我就自己掙點！”

他想到了自己陰差陽錯做的韭菜蛋餅，還有老倉頭咬了一口之后眼珠都直了的樣子。

他做的蛋餅，在這個時代也算是一道美食了！

“我可以在糧倉旁邊支個小攤子，賣蔬菜蛋餅，既能照看發糧，也能攢點路費吃食。”

他興奮地一拍大腿，又皺起眉。

問題又來了——沒推車，沒雞蛋，沒蔥蒜，沒油。

“擺攤創業資金：雞蛋兩文一枚，韭菜兩文一把，豬油三十文一斤，推車……最便宜的也得三百文。我口袋里一個銅板也沒有。”

“細細算下來，啟動資金起碼得一貫，這得去哪借？”

他沉默片刻，嘆了口氣，自己在這方世界認識的有錢人，可就只有一位。

自己在這方世界認識的有錢人，可就這么一位。

次日一早，李長安就披衣穿鞋，朝縣令府去了。

趙延章剛看完早晨送來的案卷，正想喝茶松口氣，仆人就進來通報：“李長安求見。”

他眉頭一動，目光一凝：“莫非是出了什么變故？”

“讓他進來罷。”

片刻后，李長安推門而入，臉上堆著笑，笑得跟一朵菊花似的，拱手作揖：“趙縣尹，學生此次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趙延章放下茶盞，眼神審視：“可是牛角灣出了什么亂子？”

李長安一愣，連忙搖頭：“不不，并無變故，糧也發了，契也簽了，一切安穩得很。”

趙延章瞇起眼：“那你來做什么？”

李長安眼神躲閃了下，嘴角動了動，竟一時沒說出話來。

趙延章見他支支吾吾，心中暗覺有趣，眼角微挑，看著他那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模樣，似笑非笑：“怎么，做了虧心事，不敢張嘴？”

李長安被他看得心虛，干咳一聲，低頭拽了拽袖子，這才小聲道：“學生……學生是來……借點錢。”

趙延章差點沒嗆住茶，強忍著咳，嘴角抽了一下。

還真是來伸手的。

他心里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又有點頭疼。

看著李長安一臉憋屈地站在那兒，像個挨訓的學生，又有點想笑。

“你倒也有趣，好端端跑來借錢，怎么比上堂受審還難受似的？”

李長安干笑兩聲，心里卻無比尷尬。

你讓我怎么說得出口？堂堂青苗貸代發官，身上窮的一個銅板也沒，這要是傳出去，不得讓人笑掉大牙？

他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氣小聲道：“學生想著……賣點蛋餅貼補貼補，缺些本錢。若縣尹寬仁，借個五貫，秋后一定如數奉還。”

趙延章聞言，眉頭緩緩松開，似乎早就料到這小子又在鼓搗什么旁門左道，沒再說話，只是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熱氣。

半晌，他才淡淡開口：“五貫而已，給你。但你可要記得還。秋后，莫要賴賬。”

李長安連連拱手：“學生豈敢！若真賴賬，你就打我板子好了”

趙延章輕笑，揮手示意他退下，眼中卻閃過一絲頗為復雜的意味。

這小子啊，倒是和一般書生不太一樣。

李長安拿著借來的五貫錢，心滿意足地回家了，一邊盤算著：

“明日就先采買雞蛋蔬菜，叫石大牛和馮旺子幫我裝攤子，小玉收錢記數，黃策……就坐在攤邊看我表演好了。”

“咱們這個攤，可不僅僅是為掙錢，是為青苗糧開張。”

他看著天邊浮動的云層，心頭涌出一種奇妙的成就感。

五千石的青苗糧而已，有我李長安在，還不是跟發著玩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