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坑邊緣的臨時隱蔽點，六臺啞光機甲如同融入陰影的雕塑。共享視野中，血鉤營地東北角那個偽裝巖洞的掃描數據持續更新，如同一個不斷擴散的毒瘡。
“這種蟲子怎么會突然鉆到這里來了，這里又不是前線…。”獵頭的聲音在加密頻道里低沉地滾動，“它們肯定還有核心，塔羅斯-III上，肯定不止這一個點！”
“擴大搜索范圍?！鲍C頭果斷拍板，“鷹眼，你繼續釘死巖洞和‘血爪’號，重點找能量泄露或者屏蔽場不穩的破綻。跳蚤，把你那些小家伙都撒出去，半徑二十公里，貼著地皮掃，地下空洞、異常熱源、地質斷層，一個都別放過。堡壘，警戒圈往外推五百米，天上地下都給我看緊了，別讓什么臟東西摸到咱們屁股后面?！?
“收到，頭兒?！碧榈穆曇魩еc躍躍欲試，他的“潛行者”機甲駕駛艙內，多個分屏畫面飛速切換。
堡壘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肩部裝甲無聲滑開，露出兩組微型防空導彈發射巢，眼神警惕地掃視著深沉的夜空和后方幽暗的峽谷。
無人機的蜂鳴聲分散遠去，融入塔羅斯-III荒涼的風聲。
“那個開車的司機，”醫生的聲音插了進來，“應該是血鉤幫外圍的小蝦米，派他去送‘貨’，要么是信得過的心腹，要么…就是隨時可以踩死的螞蟻。”
“我看像螞蟻。”開膛手接口，他正用分析儀仔細檢查從焦坑刮取的粉末樣本，“卸貨時慌成那樣，最后撞那一下，守衛看他的眼神跟看死人似的。要是心腹，不至于這么毛手毛腳。”
獵頭盯著共享視野中，莫凡那輛運輸車歪歪扭扭的最后影像?！耙粋€知道點內情、被嚇破了膽、又被當成棄子的邊緣人…”獵頭的聲音帶著思索，“這種人，恐懼能讓他崩潰，也能讓他咬人。撬開他的嘴，可能比撬那些滾刀肉容易。堡壘，提高警戒。跳蚤，分一只‘蜂’出來，找個沒人的地方，給我把人‘請’來。手腳干凈點。”
“明白！‘潛行蜂-7’跟上他了。”跳蚤立刻回應。
莫凡不知道自己頭頂多了只冰冷的“眼睛”。他駕駛著運輸車在崎嶇的石地上瘋狂逃竄，引擎嘶吼，每一次顛簸都震得他想吐。眼前揮之不去的是那蠕動的綠光、粘稠的內壁、刺鼻的血腥和守衛最后那毒蛇般的目光。鐵木的“機會”？狗屁！這是催命符！必須逃！逃離“血爪”號，逃離血鉤幫，逃離這個鬼地方！一股不甘和狠戾在他胸腔里翻騰燃燒。
營地像個巨大的蛛網。他不敢回“血爪”號，怕撞上鐵木，更怕守衛告發。只能把車開到營地邊緣廢棄的礦石堆積點，熄了火。他癱在駕駛座上，大口喘著粗氣，冷汗浸透后背，雙手死死攥著方向盤，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恐懼仍在，但更強烈的是被當作垃圾推向深淵的憤怒。
噗！
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氣釘槍發射的聲音突然在車頂響起。
莫凡瞳孔驟縮，反應快得驚人，身體猛地側撲向副駕駛座下方！
但晚了。
一道細微的藍色電弧無聲穿透車頂薄板，精準擊中莫凡后頸側下方。沒有劇痛，只有強烈的麻痹感瞬間炸開，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沒全身！莫凡視野猛地一黑，身體控制權被瞬間剝奪。最后身體重重砸在方向盤上，引擎蓋發出悶響。
幾秒后，一臺巖石色的扁平無人機從車頂滑落，無聲懸浮在窗外，紅點閃爍。遠處，啞光黑的“潛行者”如同幽靈般滑出巨巖陰影，迅速靠近。
…
冰冷。堅硬。
莫凡的意識在黑暗和麻痹中掙扎。他猛地睜眼，刺目白光讓他瞬間瞇起。他沒有慌亂眨眼，而是迅速適應光線，銳利的目光掃視環境。
然后，他的呼吸，瞬間凝固。
眼前，矗立著一臺人形機甲。啞光黑，線條精悍流暢，冰冷得像只為殺戮而生。厚重的裝甲覆蓋關節，粗壯下肢支撐著沉重軀體，寬大的磁力履帶板穩穩抓地。最吸住莫凡目光的，是右臂那門猙獰的轉管機炮，炮口泛著幽藍死光，炮管粗得駭人。左臂厚重的折疊臂盾邊緣，能量刃的微光若隱若現。
震驚如重錘砸下。不是血鉤幫的破爛！是正規軍？！
震驚只持續一瞬。完美的構型！強大的武裝！人類科技的巔峰力量！他死死盯著“頭狼”的關節傳動、裝甲拼接、武器接口…一股源自靈魂的渴望，熾熱得幾乎要燒穿眼前的冰冷現實。
聲音從面前機甲的擴音器傳出，瞬間將他拉回：
“莫凡。血鉤幫外圍，‘血爪’號機修學徒。”獵頭的聲音透過機甲合成音，帶著金屬質感，“你送進巖洞的東西，是什么？”
巖洞！蠕動的綠光，粘稠污穢，刺鼻血腥…強烈的厭惡和惡心感襲來。但這一次，莫凡沒有顫抖嘔吐。他猛地咬緊牙關，下頜繃緊，硬生生將翻江倒海的感覺壓了下去！莫凡臉色蒼白，眼神帶著被逼入絕境的野獸兇光。
“高能營養劑。”莫凡聲音沙啞，但異常平穩，他直視著“頭狼”冰冷的面甲，“鐵木這么說的。但我不是瞎子?！?
“哦？”旁邊背負傳感陣列的機甲——“寂靜”里傳出鷹眼冰冷審視的聲音，“那你這機靈的眼睛，看倒出來的東西，像什么？”
莫凡瞳孔微縮，暗紅粘稠液體傾瀉的畫面閃過。喉結滾動，強行咽下酸水，聲音更冷：“像血。剛放出來的血。很多?！?
“巖洞里的東西，”獵頭聲音壓迫感更強，仿佛要刺穿他的防御，“那些綠色的，會動的，糊在墻上的蟲子，你看到了嗎？”
“蟲子”兩字如同燒紅的烙鐵！低沉嗡鳴、無數細小口器摩擦吮吸的幻聽再次尖銳響起！粘稠、蠕動、甜腥惡臭的暗綠活物！蟲子！吃人的蟲子！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鬼東西！”莫凡聲音從牙縫擠出，壓抑著冰冷的憤怒，“但我知道，那玩意兒就該被燒成灰！鐵木只讓我送貨走人。但我看見了，它們在吃人！”
他的反應清晰地展現在灰獵犬小隊每個人的屏幕上。
“寂靜”駕駛艙，鷹眼微微挑眉，“心理韌性還行。厭惡純粹，不是裝出來的?！彼陬l道里點評。
“頭狼”內，獵頭看著屏幕上那雙壓抑狂暴怒火和冰冷殺意的眼睛，沉默了一瞬。這小子，在巨大恐懼和生理厭惡沖擊下，沒崩潰，反而短時間控制住自己，思維清晰，帶著股亡命徒的狠勁。這份心性，在血鉤幫爛泥坑里，可惜了。
“冷靜點，小子?！鲍C頭聲音依舊冰冷，但似乎少了點純粹壓迫，“想活，就證明你有用。仔細想！在血鉤幫，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和那個洞、那股甜腥味、或者你送的‘貨’來源有關的東西！哪怕再小的細節！”
活命！這詞像冰冷的針，刺破莫凡狠戾的外殼，也讓莫凡高度集中的大腦如精密機械般飛轉。不再對抗生理反應，所有心神投入回憶。鐵木…守衛…惡臭…密封罐…罐子…等等！
一個模糊片段閃現。不是洞，不是罐子…是聲音？震動？在“血爪”號深處…
“聲音，還有震動！”莫凡猛地抬頭，之前的混亂狠戾被專注取代，“有！大概幾天前？我半夜被派去‘血爪’號下層輪機艙外圍修一條廢冷卻管。位置很深，左舷靠船殼，平時鬼影都沒一個…”
他語速加快，思路清晰：“當時我正趴地上擰一個銹死的閥門…突然！感覺地板下面…很深很深…傳來震動！不是引擎，引擎停了…很悶，很低沉，持續不斷…像…像有什么巨大的東西在地下鉆！同時…好像…還有很輕很輕的…嗡鳴？有點像…有點像剛才洞里蟲子叫！但遠得多，悶得多…我當時以為是地質活動或者船體老舊，所以沒在意…”
地下！鉆探！嗡鳴！
灰獵犬小隊瞬間精神高度集中！頻道內一片寂靜，只有數據流刷新的細微聲響。
“具體位置？”獵頭立刻追問，聲音里有一絲壓不住的急切。
莫凡斬釘截鐵：“‘血爪’號艦腹，左舷第三號輔助引擎基座正下方！往下，船塢地基方向！有個老檢修豎井，但是被廢鐵板焊死了！我是從旁邊管道夾層鉆過去的，位置很隱蔽！”
“‘血爪’號艦腹左舷…第三輔引基座下…封死的老豎井…”鷹眼迅速復述，雙手在控制臺化為殘影，“堡壘！調‘血爪’結構圖和周邊地質老檔案！跳蚤！讓最近的‘蜂’過去！穿透式聲吶！最高精度！給我掃清楚下面有沒有洞和持續震動！”
“這就去！”跳蚤聲音帶著興奮。
堡壘沉穩地應了聲，立刻操作。
線索！一個可能更深、更核心的蟲族點！價值巨大！
獵頭看著椅子上臉色蒼白但眼神銳利、呼吸平穩的莫凡。這小子提供的線索很精準、關鍵，在極端壓力下能夠快速回憶并清晰表達。這能力…可惜了。
“你給的東西，有用?！鲍C頭聲音聽不出情緒，但莫凡敏銳捕捉到一絲微妙的停頓，“現在，你可以走了?！?
莫凡眼神一凝，沒有狂喜，反而帶著警惕和審視：“放我走？為什么？”
“你的價值兌現了?！鲍C頭聲音冷硬，“留著你是麻煩。記住，沒見過我們，今晚什么都沒發生。夠聰明，就立刻滾出血鉤幫，滾出塔羅斯-III星，越遠越好。否則…”“頭狼”右臂轉管炮輕微一轉，炮口幽藍冷光如同死神凝視。
冰冷的殺意讓莫凡明白這不是商量。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疑問和不甘，點頭：“明白。我馬上走?！笔`帶“咔嚓”解開。
周圍是陌生高地。莫凡踉蹌站穩，沒抱怨，迅速活動手腳，眼神警惕掃過周圍黑色機甲。
“潛行者”走到他面前，艙門打開。“進來。送你到能看到營地的地兒。自己走回去。”跳蚤聲音傳來。
莫凡沉默地爬進副駕駛位，動作干脆。機甲無聲啟動。莫凡靠在冰冷的座椅上，身體疲憊，絲毫沒有留意到此刻機甲內部與平時所見的不同。莫凡快速思考脫身之路，就在機甲落地調整姿態瞬間，一枚米粒大小、近乎透明的皮下竊聽器，借著撞擊震動和角度掩護，精準射入莫凡后頸。輕微刺痛如蚊叮，被莫凡緊繃神經忽略。
幾分鐘后，“潛行者”停在高坡。
“下車?！?
莫凡二話不說，拉門跳下站穩，頭也不回朝遠處營地燈火快速走去，身影融入夜色。
“潛行者”無聲消失。
灰獵犬小隊隱蔽點。
“目標放了，小耳朵信號穩了，聽著呢?！柄椦蹍R報。
“盯著點，看他還會不會搞什么鬼?！鲍C頭目光投向共享視野，“血爪”號左舷掃描畫面生成。
“跳蚤，下面掃得怎么樣了？”獵頭問。
“正使勁兒鉆呢…船底和石頭層太吵…等等！”跳蚤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發現獵物的興奮，“穿過去了！有貨！艦肚子下面，大概一百五十米深…好大一個洞！形狀…歪瓜裂棗的！絕對不是天生的！洞邊兒上…有持續不斷的低頻震動！震得還挺有節奏…跟‘蝕鑄蟲’打洞的動靜對上了！九成把握！”
他聲音帶著凝重。共享聲吶圖上，一個龐大扭曲的陰影輪廓在掃描波束下逐漸清晰，伴隨著代表持續震動的密集波紋。
同一時間，堡壘低沉的聲音在頻道響起，帶著金屬般的冰冷：
“頭兒，‘蜂-3’在洞邊石頭縫里，聞到高能殘留的味兒了！另外還有數不清的腳印，還燙著呢，就是這腳印有點邪門。跟咱們數據庫里所有蟲子的腳…都對不上號！”
獵頭目光死死鎖住聲吶圖上那個巨大的陰影輪廓，以及堡壘標注的、緊貼洞邊那個代表高能殘留和新鮮生物痕跡的刺眼紅點，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