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稿子回到樓上，龔雪捂了捂兩側的臉頰，坐在桌子前拿鏡子照了照，那一抹紅暈就像燒了似，久久仍還未消退。

剛才鄭文英跟她嘮了嘮家常，她有些忘了自己具體說了什么，以至于陳兵后邊又跟她聊起劇情的問題，都顯得漫不經心。

“沒說什么失態的話吧！”

她啪一下躺在床上，滾了一圈用被子將自己裹起來，盯著天花板發呆，隨后又站起來，走兩步坐回書桌前，鏡子里的紅暈還未消，沒多久再次起立，又躺了回去。

再次裹上小被子，龔雪想了不少事情，老半天后呼了一口氣，終于感覺自己正常了些。

……

這邊廂，鄭文英回到家中，拉著陳正華鎖在屋里，雙眼放光。

陳正華害怕地后退了一步，雖然他挺想奏響生命的樂章，但妻子這一狀態似乎有些不對勁！

不對，虎鞭酒都喝了好幾天了，我有啥怕的！

陳正華，你得支棱起來！

他挺直了腰板，還以為鄭文英有所動作，不成想拉著他，張口就道：

“老陳，你知道我在兒子宿舍里碰到誰了么！”

“誰？”

“我碰到龔雪了，還打聽到她家的情況！”鄭文英開始八卦，將自己問到的扒拉扒拉一口氣講了出來，那興奮勁簡直了，陳正華這輩子都見不到幾次。

“她們家也是高知家庭，可惜，就是成分不大好……”

“你還看這個啊，現在不興這個！”

“誰知道呢，每周的民主生活會，廠里還不少人挨批、自我批評！”

“你也別太操心，挺好一姑娘，咱兒子心里有數！”

“對了，廠長找咱兒子，你跟他說了么？”

“哎呀，一個勁跟龔雪聊天，我都忘了！”

嘖！

……

主樓二層，廠長辦公室，汪揚正在招待客人。

戴著圓框眼鏡，身著中山裝，頭發有些白，人看著挺嚴肅。

他叫趙偉，60來歲人，曾是電影局辦公室主任，后調任中影任副經理，59年那會兒還參與籌建電影學院的工程系，可以說履歷滿滿。

去年，他和文化部領導前往西北了解農村放映情況。

得知當地放映員只能用的小推車放映，主動提議從中影出一筆錢加強西北放映條件，此后當地放映員配備了吉普車，是位干實事的干部。

“老汪，你和這位編劇小陳同志手段不少嘛，這部武打題材的劇本竟然讓上面這么高度重視！”

“我就打了幾份報告，哪能清楚這么多！”

汪揚哈哈笑道：“現在劇本是什么情況？”

“是這樣，下個月香港的同志會來京城，屆時探討新型合拍模式的可能，順帶談談劇本合拍。”

“哦！長鳳新的哪位同志過來？”

“是僑辦邀請的，那我不清楚。”

趙偉從包里拿出了劇本，揚了揚，接著道：“當然，劇本得改改，涉及到韓慕俠，需要用化名，還有《白俄大力士》這個標題，也不太合適。”

汪揚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笑道：“這都是小事情，讓編劇改改就行了，你何必親自跑這一趟呢？”

趙偉又從包里拿出一份批示，汪揚接過一看，是陳兵寫的！

“你們廠那位小陳同志寫的內參，上頭也是高度重視，領導讓我研究研究！”

“研究什么……”汪揚戴好眼鏡，順著標題念道：“探討新型合拍模式的可能？”

這份內參他也是頭一回見，細致地看了看，里邊以日本德間康快的公司舉例，提及森繁曾前往北影廠尋找合作拍攝的可能性，提到合拍模式需要有對口單位。

也正是這一部分內容上出現了大領導批示，汪揚定睛一看，不少條批示，最上頭那條提到：隨著開放，今后結交的友邦會越來越多，讓文化部研究成立合拍公司。

他正色道：“這么多批示，竟然這么重視！”

“對，這位小同志還投其所好，小說都呈上去了，海子里都看過，一致認為打白俄人的主題應當拍，還要當成重點拍！”

“嚯！”汪揚提了提眼鏡，他也就是將得知的消息告訴給陳兵，沒想到這小子竟然繞過自己寫了小說！

“那你這次前來，是想……”

“要成立新單位，當然需要人手，領導讓我來牽頭，自然要到各電影單位物色人選，第一個不找他，我找誰？”

“那你恐怕落了空，他是廠里子弟沒錯，但工作關系不在這里，我倒是想把他調過來，電影學院不同意啊！”

“哦對，我聽說他還是學生。”

“已經不是了，明天就是北電的老師！”

“那我想調他還得去北電跑一趟？”

“你先跟他聊聊吧。”

“咚咚咚！”

汪揚看了過去，笑道：“看，人來了。”

“進來吧！”

這時，陳兵敲門走了進來，沙發上坐著一位老者，正看著他。

不認識……

“廠長，您找我？”

“來來陳兵，這是中影的副經理，趙偉同志！”

中影副經理找我做什么？

“您好您好……”

陳兵摸不著頭腦，主動上前跟趙偉握了把手，趙偉笑道：“真是年輕的小同志，寒暄的話就不說了！”

趙偉直奔主題，將陳兵呈給王瀾西的內參又拿回到他手上，當然不是給他，而是讓他看看上邊的批示。

“小陳同志，你這一篇內參報上去簡單，但平白增加了工作量，上頭讓我牽頭研究，我是兩眼一抹黑啊！”

原來是這么回事兒。

書桌上，白俄大力士的劇本就這樣擺著，除了附上一段簡短的修改意見，可以說原封不動。

看來劇本的審核也初步通過了！

“關于新單位的成立，我也只是有個籠統的想法……”

陳兵簡單講了講，中國大陸如今還是以介紹信制度，制片廠到哪拍攝都需要協調當地單位，而新單位除了推進外國電影人和制片廠的合作，還要解決他們介紹信的問題。

當然，這是最基礎的，還有深一些的，他暫時還沒法說。

此前他有學生這一層身份，既是一種約束，但同樣具有保護作用。

眼下這一層保護褪去，勢必會迎來某種頑固聲音的討伐！

成立合拍單位，多少有些挾洋自重，但也是當前形勢下的不得已而為之。

這一時期，大風吹著誰誰就倒霉！

幾年后，連謝進這樣德高望重的導演都要被大規模討伐，在創作巔峰期被罵到心氣沒了一半……

有些事情，未雨綢繆準沒錯！

“那你覺得，以后合拍片的規模如何？”

“香港方面自不必講，日本電影人也有意與國內各大制片廠合作，另外歐洲、美國的電影人也不是沒有合作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