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陽光依舊
- 1978:我的電影時代
- 人懶覺大
- 2905字
- 2025-06-21 12:00:00
陳兵踩著二八大杠在德勝門前來回轉悠,看啥都新鮮。
如今街上的人流穿的還都是統一老舊顏色單調的款式,保留著前些年的特點。
等下半年日本電影《望鄉》上映,國內會掀起一股追求時尚的潮流。
到明年初外國人皮爾卡丹的時裝秀上新聞后,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對待各種新鮮事物不加辨別,一律照單全收!
對了,姜聞、劉小慶還曾穿了一身自以為時髦的衣服,屁顛顛地找人合影…
整個八十年代的時尚審美都很感人,從蛤蟆鏡喇叭褲大鬢角披肩發,到簡愛帽;從過膝拉毛圍脖到幸子衫。
一會兒是尼龍緊身衣,一會兒是健美褲;昨天是風雨衣,今天就改紅裙子,明兒又換滑雪衫……
等這幫人到了六七十還喜歡戴這種鏡框大到可以蓋住半張臉的墨色蛤蟆鏡!
這樣的例子似乎見多了,何嘗不是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
往后還會重演!
轉一會兒累了,陳兵停好自行車后找了塊陰冷的地方坐著,邊等故人邊望發呆。
1978年,德勝門不復后世的景象。
建國前,德勝門的甕城和城樓相繼拆除,建國后陸續拆除了城臺,只余下箭樓孤零零地守望BJ。
電線桿子分布在城墻底下,密布的電線穿過展露新芽的銀杏樹,城墻東南角的空地上堆滿了黃沙…無不充斥著被歷史風沙洗禮過的舊模樣。
幾年后國家開始重視歷史文物,86年在古建保護專家的建議下,德勝門箭樓得以重新修繕,這座始于明朝的箭樓才有了后世的面貌。
以德勝門為中心,四條大街向外延伸,北側有條護城河,護城河以北則是德外大街,南側有條德內大街,路兩旁分布著西海和什剎海公園。
什剎海可了不得,連通著后海、前海和北海,與海子里一脈相連……
“窮德勝門,爛果子市,不開眼的絳兒胡同。”大體是生活在這時代這一片地區的北京人最深的印象。
德勝門總站在箭樓的南側,是BJ眾多公共汽車的始發站之一。
葛尤在昌平縣興壽公社養豬,回城里需提前打報告,經得同意后由公社帶著他前往昌平城關,在那里坐345路公共汽車進城。
“3”開頭的公共汽車統一是走京郊的。
從五十年代起,45路公共汽車一直都是連接著北京城里和昌平的元老級路線,七十年代改叫345路,即便到后世也是到昌平最重要的公共交通方式。
5月的BJ溫差大,跟熊孩子臉似的說變就變,冷時寒風刮人,熱時曬得冒油。
出門時小風吹得后背涼颼颼的,這會兒溫度一路爬升,陽光曬得路面發熱,陳兵歇了不到十分鐘,故人沒等到,整個人先燥了。
他不耐煩地瞅了眼手表,不知不覺指針已走到近十一點的位置。
“說好了中午前到,怎么還不來!”
車站旁賣東西的本就不多,臨近中午更少,他定睛一瞧,只剩一個賣冰棍的大媽站在大樹下。
“冰棍咋賣?”
“紅果兒的和小豆冰棍3分錢一根,奶油的5分。”
“來根小豆冰棍。”
掀開棉被的瞬間一股涼意撲面而來,陳兵探頭探腦地往里瞄了一眼,摸著口袋,壞了!
凈顧著整理個人著裝,忘了這年頭出門都得帶錢!
“滴滴!”
紅黃相間的車身從眼前駛過,長長的車身被分成兩節,中間由手風琴似的帆布篷接起。
由于車內空間巨大,是時下載客量最多的公共汽車,被人們稱為“黃河大通道”。
這個型號76年研發,今年剛投放使用,滿載塞下兩個連的人絕對沒有問題!
是你嗎?故人。
陳兵翹首以盼,隔老遠就看到一張其貌不揚的青澀面孔。
他往天空左看右看,隱約間似乎聽到了李叔同的《送別》在回響,咬咬牙道:
“再來根奶油的,我得給故人補補!”
陳兵接過兩根冰棍,公共汽車正停好,人群中走出一個削瘦的身影,四下環顧后發現了他,靦腆的眉目透露出驚喜。
“怎么是你來了。我妹的信里說你傷了,沒事吧?”
“好了。”
陳兵遠遠看向他。
半新的網球鞋、筆直寬松的“的卡”面料褲子,舊的咔嘰布軍綠制服籠罩著瘦弱的上身。
左手拎著皮革旅行包,右手提著網兜,兜里的臉盆裝的盡是牙具之類的日用品。
瘦肩膀、小眼睛,一頭因不團結而看上去顯得稀疏的頭發……
終于確認了師爺的身份,陳兵左看右看,耳邊隱約又傳來另一段樂曲奏響的聲音。
陽光下,公交車旁,陳兵糾結片刻后把小豆冰棍遞給他。
此時此刻,恰如陳麻子會師葛師爺。可惜他還沒有拉起一支隊伍,師爺也不懂如何裝糊涂。
伸手往葛尤身上擦一擦,在他不理解的小眼神下握了把手,目光始終停留在他發際線上,總覺得過分陌生。
“怎么了,我頭頂有東西嗎?”
“沒東西。”陳兵移開目光,道:
“咱們待會兒去吃火鍋吧,我都安排好了,邊吃火鍋邊唱歌,條件允許最好上火車吃……”
“什么在火車?”葛尤摸不著頭腦。
一旁,大媽打斷道:“小伙子,你還沒付錢呢!”
“哦對。”陳兵上手掏兜,不是自己的,掏別人的。
“你身上有多少錢?”
“坐公交花了3毛5,還有幾毛錢。”
摸出了兩張一角錢和一張五角錢,陳兵特自然地付過錢,留了四毛在身上,剩下的還給葛尤。
倆人年紀相仿,說是差了一年,但按農歷算都是同一年出生。
葛尤是57年4月生人,陳兵的農歷生日則在57年的臘八節,在兩個歷法上橫跨57和58年,從出生就主打一個靈活。
從小陳兵就這性子,葛尤也習慣了,沒多問。
倆人加一塊也掏不出一塊錢,吃火鍋的念想破碎。陳兵也不留戀,三兩下嗦完冰棍,好吃但不夠,帶上故人就走。
“要什么自行車,要什么自行車!”
一路風馳電掣疾馳如飛,不僅快還要姿勢帥,大撒把隨風搖擺,誓要讓故人在最短的時間內回到家中安頓。
不說后座上的葛尤嚇壞了,連路上行人都看呆了,好家伙這是拿自行車當火箭使了!
“慢點蹬,哎喲你慢點蹬!”
陳兵冷笑,不聽。
自行車都沒了,哎什么喲喂都沒用,越說偏越來勁!
葛尤壓著迎風而起的頭發,似乎怕它飛嘍,低頭一瞧,自行車竟是自家的,差點沒掉地上!
5公里的路程不過幾個拐彎的功夫,來時陳兵慢悠悠晃了一個小時,歸來僅用了不到二十分鐘。
葛尤暈乎乎地抬頭一瞧,并沒有回到北影廠宿舍大院,而是在廠外馬路的斜對面——北太平莊副食商店。
“要買啥?”
陳兵道:“買兩毛錢的肉。”
這年頭豬肉價格看時節,但總體波動不大,通常一斤8毛到1塊錢。
買兩毛錢的肉用不著票,為了有肉吃就得多排隊,故而副食店常有一家數口人排隊花兩毛錢的現象。
他和葛尤倆人都排,買四毛錢湊一湊好歹半斤肉,家里目前人也不多,就著菜一塊炒四個人倒能湊合一頓。
副食商店外停了一排的自行車,門口的棚子下方堆著時令的新鮮蔬菜:水蘿卜、小白菜、茴香和韭菜……盡是低廉菜品,價格實惠全在一二分到幾分錢不等。
內外都很老舊,店里五六百平的空間光線昏暗,散發著醬油醋、生熟肉和食油混雜的味道,墻上釘著綠色的板,一行醒目白字:發展經濟、保障供給。
一眼看去,各種罐頭摞得有小山那般高,雞蛋全堆放在柜臺上,考慮到這些食品的價格并不低,仿佛這都不是用來賣的,而是放著展示的。
倆人七拐八拐,來到賣肉的柜臺,好在人不多,并不用排隊。
陳兵付過錢,剛把兩毛錢肥瘦相間的肉遞給葛尤,就聽到一旁打酒的柜臺傳來爭執聲,唾沫星子都快飛濺到他們這邊來。
立著聽了會兒,似乎是顧客質疑售貨員打酒快了,把一斤酒的量打成了八九兩。
顧客嚷著要寫檢舉信貼大字報,售貨員滿不在乎地嘴里重復著“愛要不要”。
陳兵撇了撇嘴,拉著葛尤就走,不看熱鬧。
七十年代,售貨員吃的是公家飯,副食店全是公家買賣,脾氣大得很,打多打少全看人心情。
沒有現代化服務業的概念,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沒有后來人想得那么單純。
“走嘍,回家吃飯!”
陽光依舊暖風襲人,北京城還是那個北京城。
陳兵只知道填飽肚子才是個人最重要的事情,他帶著葛尤,緩緩駛向馬路的另一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