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照把松本清子拖出廟門時，后頸的汗已經浸透了衣領，夜風刮過她濕漉漉的皮膚，帶來一陣刺骨的涼意。

松本的旗袍下擺還在冒煙，焦糊味混著血銹氣往鼻腔里鉆，嗆得她喉頭發緊。

她想起田秀蘭斷氣前抓著她手腕的手——那雙手比此刻松本的更涼，指甲幾乎要掐進她骨頭里，指尖的顫抖至今還殘留在她手臂上。

“顧野！“她喊了一聲，遠處火把的光晃過來，照亮他奔跑的身影。

顧野扛著槍跑近，軍大衣下擺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腳步聲踏碎了滿地枯葉。

他伸手要接松本，林晚照卻避開了。

松本的血正順著她手臂往下淌，滴在地上像一串暗紅的逗號，溫熱黏膩地滑過她的掌紋。

“送醫務室。“她聲音啞得厲害，像是喉嚨里卡著砂礫，“但別治她。“

顧野的目光掃過她染血的軍裝，又落在松本青灰的臉上，喉結動了動沒說話，只打了個手勢讓兩個士兵架人。

林晚照望著松本被抬走的背影，突然彎腰從地上撿起塊碎瓦，在廟墻劃了道深痕——這是她在現代當保鏢時養成的習慣，每個關鍵現場都要留標記。

瓦片摩擦磚墻的聲音尖銳刺耳，像某種隱秘的信號。

回到營地時，月亮已經爬到了樹梢，銀白的光照在帳篷邊緣，泛起一層冷光。

林晚照站在臨時搭建的牢房外，看趙大勇把松本捆在木柱上。

風從鐵皮縫隙中穿過，發出細微的嗚咽聲。

趙大勇才十七歲，手背上還留著上次突圍時的刀傷，此刻正用麻繩一圈圈繞著松本的手腕，繩子勒進她皮膚里，滲出的血珠很快被麻繩吸成暗褐色，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咸腥的味道。

“趙娃子，“林晚照突然開口，趙大勇的手頓了頓，“她要是醒了，別跟她說話。“她摸出顆子彈放在趙大勇掌心，金屬的冰涼觸感讓他手指一顫。

“實在控制不住，打腿。“

趙大勇捏緊子彈，指節泛白：“晚姐，我...我能行。“

林晚照沒接話，轉身走向自己的營帳。

篝火堆在營地中央，幾個傷兵靠在石頭上打盹，火苗舔著松枝發出噼啪聲，火星偶爾炸開，濺落在她腳邊。

她從懷里掏出在廟里撿到的文件——是從松本燒了一半的包袱里搶出來的，邊角焦黑，有張紙卻完整得詭異，墨跡還帶著潮氣，像是剛寫不久，隱隱透出一絲油墨味。

油燈點亮的瞬間，她的呼吸陡然一滯。

信末的署名像根針，直接扎進視網膜：“華北特別行動組·風字號·指令官鴉眼”。

“顧野！“她掀開門簾沖出去，差點撞上進門的顧野。

他身上還帶著夜露的潮氣，軍帽歪在頭頂，顯然剛巡完崗。

“看這個。“林晚照把信紙拍在桌上，油燈在兩人之間搖晃，“松本說的鴉眼，是風字號的指令官。“

顧野彎腰湊近，手指劃過“鴉眼”兩個字，喉結動了動：“風字號是日軍最陰的特務組，專門搞策反。

三年前我團丟了一個炮樓，就是風字號的人扮成老鄉送水，在井里下了毒。“他抬頭時眼底冒著火，“這信是給誰的？“

“不知道。“林晚照扯了扯紅繩，那是田秀蘭臨終的遺物，細繩磨著她掌心的繭，“但松本肯定知道。“

后半夜，松本清子醒了。

林晚照跟著顧野走進牢房時，松本正歪著頭笑，嘴角還掛著血沫，空氣里飄著一股腐甜的味道。

她的旗袍被趙大勇剪了袖子，露出白得發青的胳膊，麻繩在她手腕勒出深溝，卻沒見她皺一下眉。

那種疼痛仿佛早已麻木。

“顧隊長要審我？“她聲音甜得發膩，像糖漿裹著刀刃，“可惜你們沒刑具，我聽說你們連辣椒水都省著給傷員用。“

顧野的手按在腰間的駁殼槍上，指節發白。

林晚照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背，轉頭對松本笑：“我們不需要刑具。“她從口袋里摸出支針劑，玻璃管在燈光下泛著冷光，“這是我在外面學的法子，叫藥物誘導。“

松本的笑僵在臉上：“你...你從哪弄的？“

“地下拳場。“林晚照扯掉針帽，金屬摩擦聲讓她手指一緊，“那些賭鬼被打殘了，醫生就用這個讓他們說胡話。“她抓住松本的胳膊，針頭扎進靜脈的瞬間，松本像條被踩了尾巴的蛇，指甲幾乎要摳進林晚照手背。

藥效來得很快。

松本的眼睛逐漸失焦，嘴里開始嘟囔日語，林晚照湊過去，聽見“信任崩塌”“背后”幾個詞。

當她聽到“不在前線”時，后頸的汗毛全豎起來了——這和她之前的推測完全相反。

“孫猴子！“她沖門外喊，孫猴子正蹲在墻根啃玉米餅，聞言蹦起來，“去查最近半個月的命令！

特別是從軍部轉來的！“

孫猴子應了一聲，軍靴踩得地面咚咚響。

林晚照轉身時，松本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骨頭里：“他要的...是你們互相撕咬...“話音未落，她的頭重重砸在木柱上，昏了過去。

凌晨三點，骨干會議在林晚照的營帳里召開。

顧野把步槍往桌上一放，槍管還帶著他掌心的溫度：“孫猴子查了，上個月那道'分兵守西山'的命令，根本不是咱們自己發的。“他的聲音像砂紙擦過鐵皮，“軍部說收到咱們的急電，可咱們連電臺都被炸了三個月。“

“所以鴉眼在軍部有人。“林晚照的指尖敲著地圖，在“晉西北軍部“的位置畫了個圈，“他能偽造命令，能散布謠言，能讓咱們自己人打自己人。“

老李頭蹲在角落抽煙，煙鍋子明滅：“要破局，得有自己的情報網。

我明天就去據點，搞份日軍的情報流轉記錄。“

林晚照點頭：“老李頭帶兩個弟兄，天亮就走。“她的目光掃過在場的人，最后落在顧野臉上，“從今天起，所有命令必須經我和顧隊長兩人簽字，誰也不許單獨行動。“

散會后，林晚照回到營帳，把松本的地圖殘片攤在桌上。

營燈芯噼啪響了一聲，她湊近看，發現地圖邊緣有個用紅筆標著的小圈——北村西北十公里，廢棄兵工廠。

“兵工廠...“她低聲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紅繩，“松本為什么標這個？“

突然，外面傳來趙大勇的喊叫聲：“晚姐！松本醒了！“

林晚照沖出門時，夜風卷著她的軍大衣下擺，吹得她臉頰生疼。

牢房里，趙大勇正趴在地上撿斷成兩截的麻繩，松本歪在墻角，嘴角泛著黑血，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那抹笑像根刺，扎得林晚照太陽穴突突直跳。

“她...她突然開始笑，然后就吐黑血...“趙大勇聲音發顫，“我去叫醫生，可等回來...“

林晚照蹲下來，指尖探了探松本的鼻息——沒了。

她的目光落在松本緊攥的左手，掰開一看，是半粒碎牙，表面還沾著黑漬。

“毒丸。“顧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股子寒氣，“早該想到，特務都留著這手。“

林晚照站起來，松本的血在地上洇成個不規則的圓，散發著尚未干涸的血腥氣。

她轉身時，有什么東西從松本的旗袍里掉出來，滾到她腳邊——是枚銅質懷表，背面刻著的字跡被血糊住了，只隱約能看出“野”字的半邊。

她彎腰撿起懷表，擦去血跡的瞬間，營燈突然閃了一下。

黑暗的剎那，她仿佛看見松本的眼睛又亮了起來，帶著某種勝利的笑意。

“晚照？“顧野的手搭在她肩上，溫熱有力，“怎么了？“

林晚照把懷表塞進兜里，抬頭時已經恢復了冷靜：“沒事。“她望著松本逐漸冷卻的尸體，喉結動了動，“把她埋在后山，立塊無字碑。“

夜風掀起帳簾，吹得桌上的信紙嘩嘩作響。

“鴉眼”兩個字在燈光下忽明忽暗，就像雙藏在陰影里的眼睛，正盯著他們每一步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