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煙裹著焦糊味灌進鼻腔，嗆得林晚照喉嚨發緊，仿佛有火舌順著氣管往肺里鉆。

她幾乎要把指甲掐進掌心，才讓自己不被恐懼吞沒。

她跑得太快，軍靴踩在燒裂的青石板上打滑，鞋底發出“吱呀”刺耳的摩擦聲。

她險些撞在斷墻上——那堵墻半小時前還立著，此刻正往下掉火星子，像垂落的火簾，灼熱的空氣扭曲了視線，連影子都在顫抖。

“姐！顧隊長還在里面！”趙大勇從火場邊緣跌出來，臉上黑灰混著血漬，左邊眉毛被燎得只剩半截。

他撲過來拽她胳膊，袖口還沾著未熄的碎木屑，“房梁塌了，張排長...張排長沒了。”

林晚照的瞳孔猛地收縮，耳邊傳來自己劇烈的心跳，一聲比一聲沉重，像是鼓槌敲在鐵皮上。

她望著火場里忽明忽暗的光，聽見自己喉嚨里發出一聲悶吼，像被抽了脊骨的獸。

趙大勇的手勁大得離譜，她卻直接甩脫，軍大衣下擺掃過他膝蓋，帶著一股冷風：“不能丟下他。”

“我跟你去！”孫猴子不知從哪冒出來，懷里還揣著半塊濕毛巾。

這個總愛摸虱子的偵察兵此刻眼睛紅得像兔子，把毛巾往林晚照臉上一按，“捂嚴實了，房梁撐不了多久。”毛巾潮濕的觸感貼上她的臉，夾雜著泥土和水汽的味道，沖淡了一絲煙火氣。

火場里的熱度燙得人臉生疼，汗水剛出就被蒸發成白霧。

林晚照的睫毛被煙熏得直顫，視線里全是跳動的火舌，像無數條蛇在舔舐夜色。

她弓著腰往廢墟深處挪，鞋跟踢到一塊焦黑的槍托——那是二牛的配槍，昨天他還舉著這槍說要打十只鬼子慶功。

槍柄上還殘留著些許溫熱，仿佛那人還沒走遠。

“顧野！”孫猴子的嗓子已經啞了，“顧隊！”

回應他的是頭頂傳來的“咔嚓”聲，像某種命運的倒計時。

林晚照抬頭，看見半截燒得發紅的房梁正緩緩傾斜，心尖跟著一顫。

她往前撲了兩步，在瓦礫堆里摸到一只帶著溫度的手——是軍綠色的布，帶著顧野慣常的硝煙味。

“在這兒！”她跪下來，用指甲摳開壓在顧野身上的斷木。

木塊邊緣割得她掌心滲血，指尖黏膩，疼痛像針扎一樣蔓延開來，卻比不過心口那股鈍痛——顧野的額頭全是血，軍帽不知去向，眼尾還沾著塊燒糊的棉絮。

“搭把手！”孫猴子擠過來，兩人合力把顧野往回撤。

林晚照的膝蓋擦過碎磚，疼得發麻，卻不敢松勁。

直到后背撞上還算結實的斷墻，她才敢低頭看顧野的臉：他閉著眼，喉結動了動，還有氣。

“走！”孫猴子吼了一嗓子。

就在他們剛挪出兩步時，身后傳來轟然巨響——那半截房梁終究塌了，揚起的火星子落在林晚照后頸，燙得她打了個寒顫，皮膚瞬間泛起紅斑。

山洞里的篝火噼啪作響，映得石壁上人影晃動。

林晚照把最后一塊止血布按在顧野額頭上，抬頭時撞見趙大勇泛紅的眼：“姐，人數點過了，少了田秀蘭。”

她的動作頓了頓。

田秀蘭是前天加入隊伍的村婦，說丈夫被鬼子殺了要報仇。

林晚照記得她遞來的那碗熱粥，記得她給傷員裹繃帶時發抖的手——原來都是戲。

“把老李頭給的情報拿過來。”她扯下染血的手套，從懷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信紙。

那是三天前在日軍尸體上搜的，畫著歪歪扭扭的山路標記。

比對老李頭說的“華北特務機關慣用密信”時，燭火突然晃了晃，映得她眼底寒光一閃。

“日軍提前兩天掃蕩，路線正好避開我們布防最密的西坡——有人把咱們的部署當菜遞過去了。”

“是松本那娘們！”孫猴子猛拍大腿，“我爆炸前在村口看見個穿旗袍的，身影跟她一個模子刻的！”他摸出根草莖叼在嘴里，草莖被他咬得咯吱響，“當時我以為是哪家沒跑的老百姓，沒追。”

林晚照的手指在地圖上敲了兩下。

她望著洞外漸起的夜色，突然轉頭對趙大勇道：“你去村東頭罵，就說隊伍要散伙，你要帶槍投鬼子。”

趙大勇的眼睛瞪得溜圓：“姐，我——”

“裝像點。”林晚照扯了扯他衣領，“松本要的是咱們亂，你越急赤白臉越好。”她掃過洞角埋伏的幾個隊員，又補了句，“孫猴子跟我藏房梁上，其他人守路口。”

夜深了，山風裹著露水鉆進領口，涼得像蛇貼在脖子上。

林晚照蹲在房梁上，盯著月光下的趙大勇。

他正扯著嗓子罵：“顧野算個球！老子跟著他喝了半個月野菜湯，早他媽受夠了！”話音未落，墻根下的黑影動了動——是個穿粗布短打的男人，腰間鼓囊囊的，像藏著刀。

“兄弟，是不是想投皇軍？”黑影湊近了，聲音壓得極低，“我有路子。”

趙大勇的喉結動了動，林晚照知道他在忍笑。

下一秒，黑影突然抽刀，刀尖直逼趙大勇心口！

林晚照從房梁躍下，手腕卡住那人手腕一擰，匕首當啷落地。

孫猴子緊跟著撲上來，把人按在地上。

“松本清子讓我盯著你們！”男人疼得直抽氣，“她今晚去后山了，說要取顧野的命——”

“什么？”顧野的聲音從洞口傳來。

林晚照轉頭，見他倚著洞壁站著，臉色白得像張紙，軍衣前襟還沾著沒擦凈的血，“她這是在逼我們去追。”

林晚照的手指下意識摸向腰間的槍。

洞外忽然傳來一聲槍響，驚得篝火猛地一跳。

她望著顧野眼里跳動的火光，咬了咬牙：“那我們就如她所愿，追。”

山風卷著松濤聲灌進山洞，吹得地圖邊角嘩嘩作響。

林晚照把槍往腰里一別，率先走出洞去。

月光落在她軍靴上，投下一道長長的影子——那影子后頭，顧野攥著染血的軍刀，正一步一步，跟著她往黑暗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