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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綠皮火車與“鴻雁”的約定

接下來的日子,李家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沉默中。父親的話更少了,煙抽得更兇了,眼神總是沉沉的,帶著化不開的愁緒。母親則加倍地操勞,仿佛想用身體的疲憊來麻痹心里的痛,對李小沐的照顧卻更加小心翼翼,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討好。每次李小沐放學回來,都能看到母親欲言又止的眼神,里面充滿了擔憂和挽留的哀求。

李小沐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沉默的學習機器。他強迫自己坐在教室里,盯著黑板,聽著老師講課,努力去理解那些曾經讓他游刃有余、如今卻變得晦澀難懂的知識點。但心,早已飛向了遠方。伙伴們空出的座位,像無聲的嘲諷,提醒著他即將到來的命運。他變得更加孤僻,除了龍,幾乎不和其他人說話。只有和丫頭在一起的時候,他那顆冰凍的心才能感受到一絲微弱的暖意。

他不敢告訴丫頭自己輟學的決定。他害怕看到她眼中的失望,害怕聽到她的勸阻,更害怕……那會成為壓垮他最后決心的稻草。他只是貪婪地感受著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課間,他們會一起趴在課桌上,指尖輕輕觸碰對方刻下的“早”字;陽光透過玻璃,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陰影。他會偷偷看她專注的側臉,看她微微蹙起的眉頭,看她偶爾抬眼時,眼中那抹讓他心安的溫柔。放學后,他會推著那輛嶄新的電動車,默默地陪她走一段路,聽她講學校里發生的瑣事,講她對未來的憧憬(“以后當護士,要穿白大褂,可好看了”),也講她家里的煩惱(“我媽又和我奶吵翻了天,煩死了”)。

每一次分別,都像一次小小的凌遲。李小沐只能把所有的痛苦和不舍,化作更緊的擁抱,更深的凝視,和一句低沉的承諾:“丫頭,等我。”

終于,期末考試結束。寒假來臨,也意味著離別的日子近了。

李小沐找到了在縣城做裝修工的表哥李建國。表哥比他大十歲,皮膚黝黑粗糙,手指關節粗大變形,身上總是帶著一股石灰和油漆混合的味道。聽說李小沐想跟他去杭州工地,表哥先是一愣,隨即重重嘆了口氣,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好了?工地可不是學校,苦得很!你這細皮嫩肉的…”

“想好了,哥。我能吃苦。”李小沐的眼神異常堅定,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表哥看著他,沒再多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行吧。過了年,初八,跟我走。坐綠皮火車,得熬一天一夜。”

**離別的時刻終于到來。**

年初八,天還沒亮,寒氣刺骨。李小沐背著母親連夜收拾好的、打著補丁的蛇皮袋行李(里面裝著幾件舊衣服和母親塞進去的煮雞蛋、咸菜),在父母沉默而復雜的目光注視下,跟著表哥踏上了去縣城的早班車。母親追到門口,塞給他一個用手帕包得嚴嚴實實的小包,里面是家里僅有的三百塊錢。她的手冰涼,抖得厲害,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強忍著沒掉下來。

“在外面…照顧好自己…常…常打電話…”母親的聲音哽咽著。

父親只是站在門口,佝僂著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他深深地看了李小沐一眼,那眼神里有痛心,有失望,有擔憂,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屬于父輩的沉重。最終,他只是揮了揮手,啞著嗓子說了句:“去吧。”

沒有擁抱,沒有多余的囑咐。但那眼神,比任何話語都沉重。

坐上搖搖晃晃、散發著濃重汽油味和汗臭味的綠皮火車,看著窗外飛快倒退的、熟悉的家鄉田野和村莊逐漸消失,李小沐的心像被掏空了一大塊,空落落地疼。車廂里擠滿了像他一樣外出打工的人,大包小包,人聲鼎沸,空氣污濁不堪。各種方言的交談聲、孩子的哭鬧聲、泡面的味道、汗臭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底層交響曲。

表哥找了個靠窗的角落,讓李小沐坐下,自己則抱著行李蹲在過道。火車“況且況且”地行進,單調的聲音催人昏睡,但李小沐毫無睡意。他緊緊攥著口袋里那個廉價的塑料鑰匙扣,丫頭送他的。指尖摩挲著上面那個歪歪扭扭的“沐”字,仿佛能汲取到一絲力量。

**思念,在車輪的轟鳴中瘋狂蔓延。**

他想念丫頭陽光下發梢的金光,想念她月牙般的笑眼,想念她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想念她靠在他肩頭時的溫暖重量……這些甜蜜的回憶,此刻卻像鹽巴一樣撒在他離別的傷口上,帶來陣陣刺痛。

“丫頭…”他在心里默念著,做了一個決定。

傍晚時分,火車在一個小站停靠。李小沐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下車,在站臺上擁擠的人群里找到一個綠色的、銹跡斑斑的公用電話亭。他顫抖著掏出母親給的零錢,深吸一口氣,撥通了那個早已爛熟于心的號碼——丫頭家隔壁小賣部的公用電話。他提前跟丫頭約定好了時間。

“嘟…嘟…”等待音每響一聲,他的心就揪緊一分。

終于,電話被接起,傳來小賣部老板熟悉的大嗓門:“喂?找誰?”

“叔!麻煩叫一下林丫頭!我是李小沐!”李小沐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變調。

“等著啊!”

漫長的等待(其實只有幾十秒),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終于,電話那頭傳來了那個讓他魂牽夢繞、此刻卻帶著一絲喘息和急切的聲音:

“小沐?!是你嗎?你到哪兒了?”

聽到丫頭聲音的瞬間,李小沐的眼眶猛地一熱!所有的委屈、不舍、離鄉背井的凄涼感,都化作了喉嚨里的哽咽。他強忍著,清了清嗓子:“丫頭…是我。火車上呢…剛停靠一個站。你…還好嗎?”

“我不好!”丫頭的聲音帶著哭腔,又急又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要走?!為什么?!李小沐!你混蛋!”她壓抑的哭聲透過電流傳來,像針一樣扎在李小沐心上。

“對不起…丫頭…對不起…”李小沐除了道歉,不知道該說什么。他無法解釋自己的自卑和絕望,無法訴說現實的殘酷。“我…我就是想出去…掙點錢。等我掙到錢,我…”他的承諾蒼白無力。

“我不要錢!我要你回來!回來好好念書!”丫頭哭喊著打斷他,“外面那么苦,你受不了的!你回來好不好?求你了…”

“開車了!快上車!”表哥焦急的喊聲和催促的哨聲從站臺傳來。

“丫頭!我得走了!火車要開了!”李小沐的心像被撕裂,“你等我!每天晚上八點!我會找電話打給你!等我!”他幾乎是吼出了這句話。

“小沐!你別走!小沐——”丫頭的哭喊聲被電話掛斷的忙音無情切斷。

李小沐握著冰冷的電話聽筒,聽著里面傳來的“嘟嘟”聲,像一尊被遺棄的石像。直到表哥沖過來,一把將他拽回車廂。火車緩緩啟動,站臺和家鄉最后的光影徹底消失在黑暗里。

回到嘈雜污濁的車廂,李小沐靠著冰冷的車廂壁滑坐到地上,將臉深深埋進膝蓋。口袋里,那個刻著“沐”字的塑料鑰匙扣硌得他生疼。耳邊是火車單調的轟鳴和工友們的鼾聲。**“等我,每晚八點。”**這個脆弱的約定,成了支撐他穿越這漫長黑夜、通往未知苦難的唯一燈塔。然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微弱的信號,能否穿透即將到來的、更為沉重的現實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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